麗麗的“戰爭”:當一個女性遭遇職場性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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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待業3個月後,麵前擺著一個新的工作機會,崔麗麗卻不敢答應。一家外資汽車零部件企業邀請她出山,主持大中華區的銷售市場。

“現在我連自己都還沒有拯救過來,怎麽去幫他們?” 去年9月,40歲的崔麗麗人生跌入穀底。她原本是一家汽車零部件製造企業的營銷總監,在一場商務宴請的酒局中喝醉後,被公司老板強奸。

事發前一個月,她還塗著鮮紅色的口紅,穿著白色正裝,接受媒體采訪,分析行業形勢,為自己的公司背書。

對於一個40歲的職場女性,追究施暴者責任的另一端,是家庭、名譽和前途。她原本想“體麵”地解決這件事,但對方表現出的態度,讓她感到自己被當成了“玩具”。憤怒激活了她的權利意識,讓她決心開啟一場戰鬥。

從結果上看,崔麗麗是獲勝的一方——事發六個月後,她打贏了性侵官司,施暴者被判4年有期徒刑。

但很快,她被公司開除,一位謀求上市的股東曾發來信息,讓她“以公司利益為重”。最初同情她的女性直屬上司,也最終倒戈,告訴她“自己的職責是守好公司”。

在被自己視作實現人生價值的職場上“眾叛親離”,崔麗麗無法確信,自己是輸是贏。

酒局

崔麗麗怎麽也想不起來,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2023年9月22日晚上11點半,隻有三個人的酒局上,崔麗麗感覺自己快要醉了,強撐著去結賬,回來後沒過多久便趴到桌上,失去了意識。

直到第二天淩晨4點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赤裸著躺在老板錢軍的酒店房間,衣服散落在地上,錢軍睡在旁邊另一張床上。

她強迫自己回憶,從頭開始一點點捋下去,記憶卻總是卡在醉倒前的一刻。每天,她都責問自己:怎麽就醉到什麽都記不起來了呢?為什麽一定要喝酒?

浙江杭州一家高端日料店裏,崔麗麗為那場商務宴請提前訂了包間,點好菜,要了三瓶17度的清酒,每瓶720毫升。

不到十平米的榻榻米房間內,有四張座位,錢軍和客人對坐,崔麗麗坐在錢軍一側靠門口的位置。

飯局開始之前,錢軍交代崔麗麗,“一定要讓王總喝美了,把他拿下。”崔麗麗的印象裏,錢軍熟稔酒場,和客戶能喝能聊,說這句話意味著“他要放量來喝了”。

4天後,錢軍和崔麗麗就要向客戶匯報自家公司新生產線的建設情況,以爭取拿到生產授權,“王總”是評審中的關鍵人物。

在這場酒局上,崔麗麗給自己的定位是“後勤”,要倒酒、布菜、叫服務員、買單……和她平時在公司商務宴請中的角色一樣,至於喝酒,“意思一下就行。”她的酒量不高,白酒能喝二兩左右。這次,她喝了一小盅之後,就擱下不再喝。

真正的主角是老板錢軍和客人王總。半個小時後,兩個人已經差不多喝完第一瓶。這時,崔麗麗收到錢軍的微信,“你陪著多喝點兒,我快掛了。”

崔麗麗清楚,他平時白酒都能喝六兩,正疑惑這次怎麽喝十幾度的清酒就說自己快掛了?就收到錢軍發來的一條信息,“後勁大啊。”

平時商務宴請的酒局上,崔麗麗的酒有她的男下屬們幫忙擋著,這次,作為三人中的唯一一個下級職員,酒還是得喝,“老板都這樣說了,我再不喝不是裝傻了嗎?”

她毫不猶豫地答應喝酒,源於自己的職業慣性,也是出於對錢軍的服從以及信任。

2023年9月22日,崔麗麗與錢軍(化名)的微信聊天記錄截圖。 受訪者供圖

兩年前,崔麗麗跳槽到這家民營公司,幫公司開發新市場。臨近40歲,她仍想在職場拚一把。

在公司裏,老板錢軍有絕對的權威和話語權,管理和技術決策都經他手。他是一個技術博士,曾在某大學擔任講師,後辭職創辦公司,業務發展很快。近年來,他們要轉向更大的市場,正在籌劃上市。

很多時候,在外企工作多年的崔麗麗並不認同錢軍的管理方式。他曾親自在公司大門口抓考勤,在大會上讓沒完成業績的營銷中心負責人帶頭檢討、自我批評,給所有在場的人鞠躬認錯,並威脅他們下次再沒完成就“罰站”。

崔麗麗覺得這是無效而“官僚”的方式,沒有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隻有形式上的壓製。 但她也是一個深諳職場規則的人,每家公司都有自己的氣質,在這裏,服從和執行力是最大的美德。

正因為出色的“職業素質”,崔麗麗到公司一年多,就得到了錢軍的認可。她記得,錢軍不止一次公開表揚她,稱她來了以後給公司打了強心劑,“是公司的新鮮血液”。

崔麗麗發現,錢軍支持她的工作,也能聽進去她的意見,甚至根據她的建議調整了公司的營銷中心組織架構。拋去職務身份,在崔麗麗印象裏,技術出身的錢軍“人也比較簡單,看起來很樸實”。合作一年多後,崔麗麗確認錢軍值得信任,逐漸把他當成了“可以交出後背的隊友”。

但這一次,她“被自己人坑了”。

酒席進行到晚上九點四十分左右,崔麗麗起身去結賬,剛站起來就一陣眩暈襲來。在衛生間,她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是模糊的,意識到“快要喝大了”。

但嫌酒不夠的錢軍叫了服務員,又加了兩瓶清酒。

酒局繼續,更多時候,錢軍成了控場的人,他招呼著崔麗麗,“來來,咱們倆敬王總一杯。”

崔麗麗那晚的記憶,停在醉倒前的最後一刻。

掙紮

第二天淩晨四點,醒來的崔麗麗仍在醉意中。她撿起地上的衣服,穿上,迷糊中忘記穿鞋子。回到自己的房間門口,刷房卡時卻發現打不開,那個不好的猜想再也抑製不住地占據了她的意識,她不知道怎麽辦,光著腳蹲在門口哭了起來。

她需要去前台續上房卡,但不能光著腳下去。她隻好起身,敲響了錢軍的房門。房門打開,錢軍安撫她不要激動,她徑直走過去找到自己的鞋子,穿上後離開,然後搖晃著到了前台,續上房卡後返回房間繼續睡下。

早上九點多,徹底清醒的崔麗麗覺得不對勁,她再次敲了錢軍房間的門,以求一個解答。

她保持著禮貌,始終沒忘記自己是下屬,對錢軍問的每一句都用“您”來稱呼。

崔麗麗的回憶,當時錢軍回答說,昨晚她喝醉了,他們打車回到酒店,錢軍把她背進來,但她的房間門打不開,就把她放到了自己的房間,崔麗麗吐在了衣服和床上,自己為她脫了衣服。

崔麗麗想要查看自己吐在了床上哪個位置,錢軍卻攔住她,以髒為借口捂住被子不讓看。

“有沒有發生關係”,甚至“我為什麽沒有穿衣服”這些話,崔麗麗都沒有問出口。她覺得,這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錢軍給她發了一條信息,是超出以往兩人工作聊天之外的關心和問候,“這幾天多喝點暖和身體的。”崔麗麗覺得難以接受,“那種感覺好像我是他的什麽人一樣。”

2023年9月23日,崔麗麗與錢軍(化名)的微信聊天記錄截圖。 受訪者供圖

之後的四天裏,崔麗麗克製住自己的疑慮,馬上就到來的評審對公司太重要了,她留在杭州繼續處理工作、拜訪客戶。在工作上,她不允許自己半途而廢。

9月26日,與客戶的評審交流會上,崔麗麗再次見到錢軍,不知為何她止不住地顫抖、犯惡心。

崔麗麗的印象裏,錢軍像沒事人一樣,在會議結束後的例行晚宴上,仍舊給崔麗麗勸酒,“麗麗你怎麽不喝啊,你再陪王總喝一杯。”

這次,她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拒絕了。借著上洗手間的名義,離開酒局後,她打電話給丈夫,說自己“可能被人欺負了”。丈夫明白了她的意思,讓她趕緊買票回家。

“她能把事情告訴我,就是勇敢麵對的第一步。”丈夫吳東說。

他們兩個人是高中同學,相戀相伴多年,有了一個十多歲的女兒,相互扶持走到現在。在家裏,他們關上門來,討論這件事情的所有可能性。吳東聽完事情經過,第一反應就是勸妻子報警,“但她一開始是迷茫的。”

在崔麗麗心中,報警意味著事情要公之於眾,到時所有人都會知道她是一個“被強奸了的女人”“被玷汙的女人”。

退一步說,報警之後呢?離事情發生已經過去一周多,早已經沒有了生物證據,警方是否能立案,立案後勝算有多少,錢軍是否會被追究責任,都是未知數。

猶豫、糾結和掙紮,崔麗麗的內心做著鬥爭。她已經40歲,作為一個中年職場女性,職業生涯、收入期權、名譽、家庭,都是她要考慮的事情。

圖源:IC PHOTO

屈辱,是她對自己感受最多的描述。崔麗麗說,她仍舊是一個傳統的女性,想到自己可能被侵犯,屈辱感就會占據心頭,阻止她進一步思考下去。

她不得不考慮周圍人的眼光。女兒知道這件事情怎麽辦?家裏的老人知道了怎麽辦?小區裏的人,甚至對門的鄰居知道了怎麽辦?

去年過年回到老家,崔麗麗怕呆在人多的地方,她遠離熱鬧,因為在那裏,“會自己可憐自己,你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

崔麗麗的媽媽也是一個“容易信任別人、對別人比對自己好的人”,過年回家,她因為這件事和媽媽大吵一架,“過了四十年來最差的一個春節。”媽媽從未見過女兒這樣,猜測她是不是在外麵被別人欺負了,但崔麗麗沒法告訴她實情。

她考慮過搬離天津,這個她和丈夫在無人幫助下拚搏了近20年的城市,最終有了自己的房子車子,養育了一個女兒。他們規劃了未來的生活,不想被這件事打破。

她曾期待著,等公司上市,老板曾承諾她的股權兌現,就可以實現自己50歲不到就環遊世界的夢想了。如果因為這件事,公司上市受阻,這些股權也了打水漂。

崔麗麗在汽車銷售行業裏摸爬滾打17年,積攢了經驗和人脈,這是她在職場的立身資本。身為女性,她無法預料如果圈子裏的人知道了這件事,會如何看她,她擔心自己是否還能繼續從事這份職業。

最重要的是,她不記得那晚醉倒之後的事情,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真的被錢軍侵犯。

但她從沒有裸睡的習慣,那晚醒來全身赤裸,“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對。”

真相

崔麗麗沒有處理這類事情的經驗。吳東覺得那時的妻子“整個人已經蒙掉了”,做安保設備行業的他提醒妻子要先去查監控。

10月3日,崔麗麗到杭州報警尋找丟失的手鐲,在當地派出所民警的見證下,查看了9月22日晚的酒店監控。

在監控裏,她看到自己被錢軍一路從車上抱進大廳,走進電梯,然後徑直抱進了他的房間,其間崔麗麗看起來一直是無意識的狀態。

她意識到,錢軍對自己撒了謊。他根本沒有試圖刷開崔崔麗麗的房門,也沒有在她門前停留。

崔麗麗找到當天值班的前台女孩、保潔和保安,他們的講述拚湊了一個更為完整的事實。

錢軍抱著崔麗麗進入酒店大門後,前台值班的女孩曾當麵詢問,後來還打了房間電話,詢問錢軍是否需要幫忙,錢軍均回答不用。樓上巡邏的保安在前台的交代下幫忙刷開了錢軍房門,錢軍抱著崔麗麗進入後,轉身踢上門,保安再敲門,裏麵就沒有了應答。打掃房間的保潔則證實了錢軍的房間沒有嘔吐物。

崔麗麗幾乎確信了“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以至於錢軍要用謊言掩飾。最壞的猜測眼看就要成為現實,身處杭州的崔麗麗難以獨自承受,她聯係了朋友曾雅陪伴自己。

曾雅記得,在酒店樓下見到崔麗麗時,她正耷拉著腦袋一直哭,看起來不知所措,一點也不像她從前樂觀積極、什麽事兒都能搞定的樣子。

兩個人聊了一整晚,同為職場女性,她理解崔麗麗。在職場上,“要與老板對抗,員工是很弱的”,決定揭開這件事,就可能會麵臨被恐嚇、汙蔑和誹謗。

崔麗麗決定先在最小的影響範圍內解決這件事情,“如果錢軍能承認,向我認真道歉,我也不會報警。”崔麗麗想,這樣的話,她會吞下這口氣,默默離開這家公司。

10月6日,國慶假期後的第一天,崔麗麗找到自己的直屬領導劉萍,告訴她自己可能“被老板強暴了”,這件事已經影響到自己的工作狀態,需要請假。同為女性的劉萍表現出了震驚,安慰了崔麗麗。

與直屬領導談完後,崔麗麗直奔錢軍辦公室。見是她進來,錢軍立馬把辦公室的門關上。恐怖感再次籠罩崔麗麗全身,她強撐著談下去,錄了音。

她告訴錢軍自己已經查了監控。但即使這樣,錢軍還是之前的說辭。

當她質問錢軍有沒有侵犯自己時,錢軍反駁 “根本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你不要汙蔑我的人格,這會對公司產生不利後果。”

談不下去了,崔麗麗離開公司。劉萍給她發來消息,表示她會做中間人,促成崔麗麗和錢軍兩方談談。

接下來的幾天,錢軍始終沒有給出明確的態度。

根據劉萍的轉達,錢軍表示不會主動找崔麗麗談,“他希望你來提出具體要求。”崔麗麗意識到,自己如果真的提出要求了,可能會被反咬成敲詐勒索。

“這讓我非常不舒服。”錢軍的態度讓崔麗麗感到自己在被玩弄,原本想“體麵”解決此事的想法變得可笑。這擊破了她最後的隱忍,多年的職場曆練,讓崔麗麗已經習慣控製自己的情緒,她形容自己“近乎冷血”。這一次她卻無法克製自己的憤怒,積壓在她的胸口,衝上她的腦袋,讓她難以自持。

崔麗麗也堅定了報警的想法,她決定,“要拿出開發市場的決心來追究這件事。

戰鬥

相對身處漩渦的妻子,吳東更加理性,他堅持報警,也對司法部門有著樸素的信任。“崔麗麗是一個要強的人,如果讓她咽下這個事情,她會一輩子委屈。”比起這些,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他決定把後續所有事情推給律師,不要讓妻子再一遍遍講述。

事情發生後,抑鬱困擾著崔麗麗,情緒上來的時候她會止不住流淚,她失去了味覺,失眠讓她的頭腦混沌。夜裏,她常常被噩夢驚醒,夢裏光著腳在大雨中奔跑,尋找自己的鞋子,哭聲總是驚醒隔壁房間的丈夫。

出事之後,她就不願意和丈夫在一張床上睡覺,即使他是她最親近最信任的人。

冬日傍晚天黑得早,每到那時候,崔麗麗的恐懼就會加重。偶爾一次走出家門,在人多的地方看到和錢軍身形相似的、禿頂的男人,都會覺得害怕。

除了丈夫和兩個最親近的女性朋友,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崔麗麗經曆了什麽。左手骨折時,婆婆來照顧她一個多月,有事情她隻敢在臥室裏和丈夫關起門來偷偷講。

吳東每周五都陪妻子去看心理醫生。他能明顯感受到,去看心理醫生的前後,崔麗麗都是會煩躁、心慌,極度情緒化。崔麗麗說,每到那個時候,她不得不麵對自己出了問題、是個病人的現實。

除了每周去看心理醫生時出門,她幾乎都窩在家中,在網絡上搜索性侵、強奸、工傷認定等等一切與事件有關的詞。吳東形容妻子在“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被強奸的陰影中。

2024年7月9日,經天津市安定醫院專家會診後,崔麗麗被確診創傷後應激障礙。 受訪者供圖

“我隻能盡力去理解。”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吳東明白自己無法真正體會妻子的心情。

崔麗麗出事之後,吳東便轉成半工作的狀態,更多時間用來陪伴妻子。他一直以來的包容、理解和支持,成了崔麗麗唯一的外部支撐。他覺得這是男人的擔當,“不能再讓她覺得我對她不好,她已經被不公平地對待了。”

但繃著的弦也有斷的一刻。一周以前,崔麗麗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情緒再次崩潰時,吳東對她脫口而出“你這人太自私了”,馬上,他意識到不應該這樣說,打了自己一巴掌。

吳東知道,最能幫助妻子的,不是逃避傷痛,而是陪她堅定地去完成這場戰鬥。

2023年10月10日,崔麗麗在丈夫的陪同下再次回到杭州,在酒店門口撥通了報警電話。電話接通,崔麗麗隻剩下哭了,什麽也說不出來,丈夫拿過電話,替她完成了報警。

轉折

在這場性侵案中,崔麗麗一開始便處於不利位置。

沒有直接證據,讓立案變得困難。崔麗麗的狀態也越來越差。吳東形容她整個人陷入到痛苦中,“人已經傻掉了”,以前她在職場上、生活中遇到的事情,都是身外事,可以思路清晰地處理掉,現在自己牽涉其中,她束手無策。

10月27日,崔麗麗接到警方的電話,得知錢軍終於被立案調查。4天後,錢軍被采取強製措施。

11月7日,濱江分局以錢軍涉嫌強奸罪移送濱江區檢察院審查批捕。但錢軍到案後,仍舊是否認的說辭。

濱江區檢察院召開了檢察官聯席會議,決定一方麵引導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另一方麵圍繞已有的在案證據細致審查。

辦理此案的檢察官重看了一遍監控錄像,發現在錢軍進入房間的半個多小時後,房間外出現了一個人,輕手輕腳,他聽了一會兒後,拿出了手機,動作像在錄房間內的聲音。

晚上10點,辦案的檢察官冒著大雨到事發酒店調查,會同公安部門,拿到了隔壁房客錄下的關鍵錄音證據。

崔麗麗記得,這位檢察官在電話裏告訴她:“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主持正義。”

檢察機關審查後認為,錢軍采用暴力、脅迫等手段,使被害人不能反抗、不敢反抗,違背被害人的意誌,強行與其發生性關係,應當以強奸罪追究其刑事責任。11月10日,濱江區檢察院傳來了消息,錢軍被批準逮捕。

聽到這個消息,她第一次在事發後提出要去接女兒放學。2024年1月,案件進入檢察院階段,錢軍的供詞反反複複,每份供述不盡相同,這也使得崔麗麗心神不安,恍惚間在小區滑倒,左手摔至粉碎性骨折,也缺席了後麵的庭審。

4月2日,法院對此案作出判決,以強奸罪判處錢軍有期徒刑四年。在民事賠償方麵,崔麗麗拿到了經濟損失3000元,這是她在事發後到醫院精神科就診的花費。

“公司的利益”

拿到判決書後,崔麗麗得知了整個事情和庭審的經過,她原本覺得事情就要告一段落,卻陷入了更大的幻滅中。她發現,這場性侵事件中,自己應對的不僅僅是錢軍,還有公司和背後的資本力量。

據《方圓》雜誌的報道,檢方曾披露,錢軍提交了很多資料,來“證明”崔麗麗是因為工作不稱職擔心被辭退,通過勾引誣陷要挾報複老板,索要高額補償費。以前的同事、領導很多為了公司聲譽,為了公司能順利上市,都選擇站在了她的對立麵。

其中崔麗麗的直屬領導劉萍在錢軍被批捕前後的證詞相反,一開始,她對檢方表示崔麗麗工作表現不錯也很努力,之後卻開始指責她能力不行、工作懈怠,還稱她“一年多沒有開單”。

在接受新京報記者的采訪時,劉萍否認了自己曾表達過認可崔麗麗工作能力的說法,而是隻認可了她的工作態度。

相比劉萍剛聽到她的遭遇時,表達的同情和理解。崔麗麗站到公司“對立麵”後,劉萍又告訴她,“我的職責告訴我要守好公司。”

2023年10月6日,崔麗麗曾用OA(數字化辦公)係統提交請假,理由是“在因公出差過程中遭受重大侵害”。劉萍回複她,為了不擴大影響,需要把請假的原因修改為“調休,處理私事兒”,劉萍沒有同意,之後她便通過微信單獨給劉萍提交請假申請。

劉萍解釋稱,當時的做法是為了把事情控製在最小範圍內,以維護崔麗麗和公司的利益。“我們公司三百多號人,我第一反應是要把公司穩住。”

崔麗麗報警後,她很快就被移出了公司的管理群,隨後OA係統也被停用,10月底,崔麗麗被劉萍移出公司各個微信工作群。

崔麗麗與劉萍(化名)的聊天記錄截圖。 受訪者供圖

錢軍堅持無罪,也有保住公司的決心。近幾年,他的公司一路狂奔,獲得了資本青睞,融資也相當順利,一切都在為上市做準備。因此,他是否會被刑事處罰,至關重要。

錢軍被批捕後,一位資方股東給崔麗麗發來消息:“還是要以公司利益為重,公司倒下,200多人受到影響。沒有業績,股票都是虛的。”

一個半小時後的淩晨,這位股東稱自己大概了解了事情,再次表示,“股東層麵,大都是資本圈的玩家,利益至上,……拭目以待。”

崔麗麗沒有回複對方一個字,她覺得“他們才是利益共同體。”在資本麵前,個人的遭遇被無視,這裏沒有“受害者”,一切不利因素都成為需要清除的障礙。

公司對她的處理結果也最終降臨。錢軍的判決下來半個月後,人力通知她,因未遵守公司請假製度且無故曠工,屬嚴重違反公司製度,她被解除了勞動合同。這是事發之後,人力與她的第一次交涉。

對此,劉萍向新京報記者做了進一步解釋:崔麗麗在2023年12月到2024年3月間,請假申請出現中斷。崔麗麗則稱,這是因為醫院開的病假條證明每次最長半個月,每家醫院最多開兩次。

“再拖著也沒有意義,辭退的方式是對她最有利的,可以多賠她一些錢。”劉萍說。“在整個事情的處理中,我不認為公司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性侵案件是兩個人之間的問題,公司從未介入到性侵案件的處理中。”

被強奸的傷害蔓延到崔麗麗人生的各個場域。她不敢接受新公司的邀請,“現在我覺得我就是一個笑話,你想不明白怎麽會到今天這個樣子。”

曾雅見證了崔麗麗這一年來沉入穀底的經曆,“很心疼”,她們都對自己的事業有追求,聊過很多關於事業和未來的規劃,也都是不太能閑得下來的人,現在,沒有了自己的生活和社交圈,對崔麗麗來說,是一種殘酷的事情。

更大的傷害,來自於她在工作上的付出沒有被尊重,她沒有得到真正的道歉,“你的老板就是拿你當一個玩具。”作為一個職場女性,在對一份工作拚命付出,得到的卻是現在的結果,崔麗麗形容,這是對她17年職業生涯的摧毀。

崔麗麗要為強奸以及強奸對她造成心理上的傷害申請工傷認定,走勞動仲裁,繼續給自己討說法。

現在,她要拿回自己的解釋權,講出自己的事。她知道自己的女兒長大了,“一定會理解媽媽,佩服她的媽媽是一個勇敢的人,而不是一個窩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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