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查：委內瑞拉黑幫成員大舉入侵美國？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美國華人雜談》

文：詹涓

先來看一條震驚體：

最近有中文自媒體轉引英文媒體報道稱，“據《華盛頓郵報》報道，委內瑞拉一個暴力團夥將成員送到紐約，讓他們在紐約掀起了犯罪浪潮，通過搶劫、盜竊、洗錢等一係列犯罪，將美國居民的儲蓄洗劫一空。”

首先說一點：這篇中文報道把援引的媒體名字說錯了，相關報道來自紐約小報《紐約郵報》，而非嚴肅全國媒體《華盛頓郵報》。

來看看《紐約郵報》的報道梗概：

紐約近期出現了62起使用輕便摩托車實施搶劫的犯罪行為；

警方可以確認搶劫團夥的14人，已逮捕其中7人，“大部分住在移民收容所”，主謀為委內瑞拉移民，仍在逃；

從匿名消息人士處，該報得知這種模式符合委內瑞拉知名黑幫“阿拉瓜火車幫”（Tren de Aragua，以下簡稱“火車幫”）的特征，原因有二，其一是該幫派會在年輕人中發展新人；其二是使用輕便摩托車在城市中移動；

在芝加哥，據說庫克縣治安情報部門正在追蹤該黑幫在該市的存在；在邁阿密，一名退休委內瑞拉警察被謀殺，“據信”嫌疑人與該黑幫有關。

基於這些說法，一些中文自媒體得到了大批委內瑞拉黑幫已經在美國各地帶來犯罪浪潮的結論，強化了拜登政府的邊境和庇護政策導致美國本土犯罪飆升。然而，一個最需要被關注的問題被有意無意忽視了：沒有一個可靠的署名信源。當一篇文章中最關鍵的指控完全出自“不願意透露的消息人士”時，意味著它可以被隨意加工。

委內瑞拉的“火車幫”究竟有沒有進入美國，南美移民和尋求庇護者有沒有導致美國大城市犯罪率上升？以上是簡要概括：

目前芝加哥、邁阿密和紐約出現了有關“火車幫”在當地活動的報道，其中紐約報道隻有匿名信源；邁阿密發生一起事件，調查仍在進行中；而芝加哥的說法暫時無法證實；

雖然《紐約郵報》消息人士稱這類飛車搶奪符合黑幫特征，但早在2020年移民潮之前，紐約就出現了飛車團夥襲擊；

阿拉瓜火車幫熱愛的犯罪類型不是這類小型犯罪，而是販毒、走私、人口販運、性剝削和雇傭殺人這類“重型”犯罪，其特征是極度“暴力”；

不能排除確實有零星黑幫分子進入美國，但更多來到美國的移民恰恰是曾深受黑幫迫害之苦的尋求庇護者；

從趨勢來看，近兩年來紐約和芝加哥接收了大量移民，但其中的暴力犯罪者寥寥，這些城市的暴力犯罪率也在下降。絕大多數移民渴望工作。不要陷入川普等人有關“移民毒害了我國血液”的危險排外敘事。

紐約的飛車黨是怎麽回事？

紐約警察局說，他們注意到紐約全市範圍內有62起搶劫事件是由一個團夥犯下的，從2023年11月到2月初，這夥人兩人一組騎著輕便摩托車，他們會突然騎上人行道，從背後拖拽受害者，搶奪iPhone、手提包和錢包。他們還會進一步侵入受害者的手機，進入諸如Apple Pay等支付應用。

這個團夥共有14人，目前已有七人落網，他們均為移民。警方已對另外三名嫌疑人發出逮捕令，其中包括主犯維克多·帕拉(Victor Parra)。30歲的帕拉去年11月從委內瑞拉進入美國，搶劫案在他入境不久後開始。

可以確認的是，這個團夥確實多數是移民，當中又以委內瑞拉移民居多。但目前沒有可信的證據，能證明他們來自委內瑞拉“火車幫”。警方表示，這些犯罪者之間隻是通過WhatsApp形成鬆散的聯係，摩托車司機和負責搶奪者之間互不相識，按天或按件支取薪水，聯係並不像幫派那樣緊密。

《紐約郵報》表示，他們飛車搶奪的特征符合火車幫，然而在紐約，小型摩托車和輕便摩托車早就成為犯罪分子的首選交通工具（與此同時也是送餐員大量使用的工具）。

在2021年，紐約當時的市長白思豪主持了一場活動：用推土機碾壓了50輛被沒收的“非法”摩托車。警方當時表示，大量搶劫、襲擊、槍擊都與這類車輛有關。

據紐約本地媒體《Newsday》2022年報道，紐約市警方發現，自2020年以來，紐約市警察局官員發現，幫派利用摩托車在街頭和戶外餐廳區實施襲擊和搶劫的案件增加了近500%。而在那時，移民、尤其是委內瑞拉移民還沒有成規模地進入紐約市，因為受疫情影響，美國執行“第42條”，會將委內瑞拉人迅速驅逐到墨西哥。

再來說說芝加哥和邁阿密有關“火車幫”進入本地的報道。

在芝加哥，庫克縣治安官辦公室情報部門表示，其獲得的內部電子郵件顯示，有火車幫成員進入了芝加哥。但幾乎沒有公開證據表明該團夥在芝加哥存在。在2023年，有約2萬名移民來到芝加哥，《芝加哥太陽報》根據新聞報道、犯罪數據和法庭記錄進行分析，確定自2023年4月以來有30多名委內瑞拉移民在芝加哥和杜佩奇縣被捕。超過一半的案件涉及盜竊和入店行竊。其中兩起涉及暴力犯罪——搶劫和刺傷。芝加哥警方記錄中僅將其中一名被控家暴罪的移民列為該團夥的嫌疑成員，因為其紋身符合團夥特征。

在邁阿密，去年11月，一名男子在酒店與一名女性約會時被綁架和謀殺，其房屋被進一步洗劫。邁阿密警方現已逮捕其中一名主犯，警方報告稱此人與“火車幫”有聯係，但未透露具體是如何聯係的。

可以說，芝加哥的紋身家暴男和邁阿密的上述“仙人跳”主謀是現有的兩例或許與“火車幫”有聯係的案例。因此，說該幫派已經大舉進入美國，未免過於誇張。

阿拉瓜火車幫是什麽組織？

簡單說，它極端暴力、殘忍。

根據關注於美洲有組織犯罪的智庫Insight Crime和美國政府的報告，阿拉瓜火車幫是委內瑞拉最大的犯罪團夥。

這個犯罪團夥最先從事勒索，隨後擴展到販運人口、綁架和敲詐勒索，甚至因此與其他幫派和哥倫比亞遊擊隊民族解放軍(ELN)因為搶奪地盤發生衝突。

自2012年開始，該犯罪組織向南美其他國家擴張。

專門研究安全問題的委內瑞拉記者、《阿拉瓜火車幫：拉丁美洲有組織犯罪的革命》(El Tren de Aragua: La banda que revolucionó el crimen organizado en América Latina)一書的作者羅娜·裏斯奎斯(Ronna Rísquez)告訴《華盛頓郵報》：“委內瑞拉當時的情況非常危急，綁架任何人都無利可圖，因為所有人都沒有錢，所有人都在挨餓、絕望……他們沿著移民路線，將對婦女的性剝削和人口販賣視為賺錢的新途徑。”

暴力是他們的名片。哥倫比亞檢察官辦公室詳細介紹了該幫派的曆史：“他們使用過度暴力來顯示自己的力量。誰背叛或不服從命令，誰就會被殺害。”

隨著他們向南美洲流動，他們的主營業務——販賣人口和性剝削，與副業，也就是充任移民蛇頭，二者越來越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他們控製移民移動的路線和交通服務，一路上實施各種敲詐勒索，向移民放高利貸，利用他們進行毒品走私，同時接管當地的性交易。

也就是說，對於目前估計有5000名成員的火車幫來說，他們最主要的商品是“人”：走私、販運、剝削、綁架人口；主要的特征則是暴力；主要的背景則是所在國無法無天的治安和貧窮的底色。從這一點來看，很難說在紐約出現的飛車搶奪符合這個幫派的各類特點。

這一點也得到了一些分析人士的認同。哥倫比亞國際危機組織(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高級分析師伊麗莎白·迪金森(Elizabeth Dickinson)對《華盛頓郵報》說，“我認為火車幫既是一個真實的威脅，也是一個被誇大的威脅。”

她說，與典型的武裝組織不同，火車幫更像是一個從事特定工作的地下犯罪組織。她說，這“不是一個壓倒性的威脅。至少目前是這樣。”

迪金森說，其他犯罪組織有一種傾向，那就是利用對委內瑞拉移民的仇外心理，將自己的罪行歸到火車幫頭上，“以此作為一種隱藏在陰影中的方式”。

更多移民是為了逃避暴力

2023年7月，CNN西語頻道采訪了一位名叫胡安的移民，他在紐約的故事要從委內瑞拉的一次襲擊說起。

出於安全原因，28歲的胡安隻透露了自己的名字。他向CNN解釋說，阿拉瓜火車幫向他在委內瑞拉經商的父親勒索錢財，並試圖通過威脅他的孩子向他施壓，他因此決定帶著妻子和三個女兒踏上前往美國的旅程。

胡安在紐約接受CNN采訪時說：“在這裏我感覺更安全......我認為他們進入這裏更困難一些。”

委內瑞拉人克裏斯蒂安·科爾特斯(Cristian Cortés)在去年11月接受西語調查媒體Armandoinfo的采訪時說，他之所以從祖國逃到哥倫比亞，繼而又來到美國，也是同樣的原因。

他說，在哥倫比亞波哥大的公寓，這個團夥與公寓管理人發生爭執，威脅說要供水係統中下毒或放火燒電梯。他在門口發現了一本寫有威脅話語的小冊子。上麵寫道：“告密者的汽車將被手榴彈炸毀。在你們家中，沒有人會是安全的”。

科爾特斯和15名家人決定逃離。

科爾特斯在美國一個城市接受記者采訪時解釋說：“在波哥大，每次回到家中，我都必須藏起所有東西，錢、電話，因為他們可能會因此殺了我。”

委內瑞拉的政治動蕩、腐敗、經濟崩潰和暴力肆虐已經發展成一場人道主義危機，自2018年以來，至少730萬委內瑞拉人離開了這個國家，占這個國家人口的四分之一。他們中約有650萬人定居在南美洲其他地方，但隨著這些國家就業枯竭、暴力蔓延、仇外情緒高漲，委內瑞拉北上美國的人口開始增加。

移民庇護城市的犯罪率沒有上升

隨著德克薩斯州州長格雷格·阿博特(Greg Abbott)把尋求庇護者送往部分由民主黨管理的庇護城市，包括芝加哥、紐約、費城、洛杉磯、底特律等市，一些城市麵臨移民突然湧入帶來的財政和後勤困難。

現在估計紐約市收容的尋求庇護者中，其中約四成是委內瑞拉人。而在芝加哥，委內瑞拉和烏克蘭難民均達到了萬人規模。當局正在推動這類移民能快速獲得工作許可，以便合法工作養家糊口。

但是，移民的到來沒有推動大型城市的犯罪率上升，尤其是沒有看到所謂“火車幫”這類幫派暴力犯罪的影響。

據FBI稱，2023年美國凶殺案總體降幅有望創下紀錄，而且這些數據覆蓋了美國約80%的人口，當中包含了各個民主黨的庇護城市。其中，底特律有望創下自1960年代以來謀殺案最少的紀錄。在費城，2023年的凶殺案數量比去年下降了20%以上。在洛杉磯，2023年的槍擊案受害者人數比兩年前減少了200多人。芝加哥的凶殺案下降了13%，紐約凶殺案下降11%，而紐約的槍擊案下降了25%——前總統川普在競選演講中稱這兩個城市為“犯罪窩點”。

也不僅是凶殺案。在聯邦調查局追蹤的九種暴力和財產犯罪類別中，2023年前三季度唯一數字上升的是機動車盜竊。

紐約市長埃裏克·亞當斯(Eric Adams)並不是一位親移民的官員，因為移民安置問題與紐約州長和總統拜登發生了不小的衝突。但他在談到紐約此次偵破飛車搶劫團夥時，強調了一個重要問題：需要考慮犯罪規模與比率。

他說：“我們的信息很明確：超過17.5萬移民和尋求庇護者已經抵達這裏，犯罪者是14人。因此，如果任何紐約人把那些努力實現美國夢的人視為罪犯，那就錯了。這不是我們所看到的。絕大多數移民和尋求庇護者想要工作。……這與移民和尋求庇護者無關。這關乎罪犯。我們對罪犯一視同仁，無論他們是長期的紐約客，還是去年才來到這裏的。我們將這些罪犯繩之以法。”

結論

大量的研究已經反複證明一點：無證移民並不是傳說中的罪犯，他們在美國犯罪的可能性遠低於本土出生的公民。

像川普那樣，聲稱來自非洲、亞洲、美洲的移民都是罪犯或精神病患者，“毒害了我們國家的血液”，是一種典型的反移民白人至上主義。這種敘事隻是為本國居民的沮喪情緒尋找發泄的借口。

正如在19世紀，大量美國新興的華埠被周圍的居民以傳播黑死病和其他瘟疫為名而被焚燒，華人甚至要在公開場合被強行脫衣服消毒和體檢。社區成員失去了家園和畢生積蓄，但後來證明，在舊金山、夏威夷等地，來自中國的商船並不是當地爆發瘟疫的主要元凶。

不能排除在入境移民人口中，確實混入了個別南美幫派分子——如果說一個國家流失了700多萬人，當中沒有一個犯罪分子，也不符合人口規律。但更多進入美國的仍然是麵臨著饑餓、貧窮和暴力危險的尋求庇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