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相親公園圖鑒:有人堅持五年如同上班

文章來源: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被閱讀 次)

北京相親公園圖鑒:有人堅持五年如同上班,有人稱“我像掛著的豬肉”

每日人物

2023-12-07 12:44:59發布於北京每日人物官方賬號

+關注

中山公園的相親角,是北京規模最大的一處,每周四和周日下午,超過八千份征婚啟事在這裏等待配對,數百名家長在此尋找、駐足。

北京還有兩個同樣出名的相親角——玉淵潭公園和天壇公園。這三處相親角開放時間不同,相錯開放,涵蓋一周七天。除了三大公園,海澱公園、朝陽公園等北京公園,也都有或有過相親角。

相親公園的共同特點是女生簡曆極多,能占到八成以上。另一方麵,各自也有差別:中山公園規模最大,外地人也最多;天壇公園的北京本地人最多;玉淵潭公園的年齡層要更小,甚至“連00後都有”。

有人避之不及,有人則成了“相親釘子戶”。最後,無論人們常去的是哪一個相親公園,一旦卷入這個係統,時間久了,就會慢慢被它改變。

文 |王瀟

編輯 |易方興

運營 |橙子

“我好像一塊掛著的豬肉”

35歲的北京人張陣,已經相親了不下一百個女生了。

他自己隻去過一次相親公園,但卻早已是北京各大相親公園的“老熟人”了。因為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媽媽去跑公園,他本人並不需要出現。張陣體重兩百多斤,他說自己一定要找個瘦的。在公園裏,他媽媽碰到合適的女生就會上去搭訕,介紹兒子的情況——老北京人、有房有車、年薪三四十萬。然後,給女生看照片,同意之後,再約見麵。這樣的過程已經重複了無數次。尋找結婚對象就如同長跑,他們家這一跑,就是五年多。

這些年,張陣幾乎試遍了所有相親渠道:相親公園、親戚朋友介紹、相親網站,就連“婚姻中介的盈利模式都要摸清楚了”,紅螺寺、廣濟寺(主求姻緣的寺廟)都去了,連家裏的冰箱貼都是月老。相比這種種渠道,最便宜、最直接、也能在短時間接觸最多人的,無疑是相親公園。在北京,作為傳統,也作為公共空間的一種,不少公園都承載了相親的需求。但論及相親規模,中山公園、天壇公園和玉淵潭公園則排在前列。

不過,盡管相親公園有諸多優勢,但隻去過相親公園一次的張陣,卻並沒有留下什麽好印象。那一天,他站在相親公園裏,滿眼都是地上的一張張A4紙,短短數十字,囊括年齡、戶口、學曆、收入等多個維度,幾十年的人生就被壓成了一張紙。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塊掛著的豬肉,被挑挑揀揀”。

11月初,我也來到了中山公園去體驗相親。中山公園的相親角是北京規模最大的一處,每周四和周日下午,超過八千份征婚啟事在這裏等待配對,數百名家長在此尋找、駐足。

進門向北走,盡頭處是一道帶拱門的石牆,像一道圍城,隔開兩個世界。跨過拱門,我才理解了張陣所說的“被挑挑揀揀的感覺”。這裏在很多方麵都像一個集市。大爺大媽們或支個馬紮,或靠樹根一站,擺攤一樣,麵前齊齊地碼著一溜A4紙(相親者簡曆),“攤主”熱情地招呼著逛攤駐足的人。

一個坐擁十幾張A4紙的大爺,向麵前男孩的家長推薦,先是腳尖一點——“91年北京女孩”,男孩家長嘴角向下搖搖頭,“大了”;大爺又把腳尖一挪,點點“94年央視京戶靚女”,家長掃向紙麵下方的擇偶要求,輕皺眉頭。大爺見狀緊接一句“可以聊一聊,主要看緣分”。

除了有著熱鬧氣氛外,正如集市上可以對商品進行評論,在相親公園,但凡是寫在A4紙上的條件,都可以被圍觀、審視、評價。

▲北京中山公園相親角。圖 / 視覺中國

比如,老北京人趙建國,就在他人的指點下,不斷修改著兒子的簡曆。今年六月份,他看報紙上說中山公園有相親角,尋摸著給28歲的兒子找對象。他文化水平不高,讓打印店老板幫忙編了一段“描述”,一張紙密密麻麻,介紹了兒子的年齡、職高學曆、櫃台工作,詳細得連職高讀了幾個項目,在阿迪達斯站櫃台,都一五一十寫了上去,右上角還印著兒子照片。

有熱心家長看了直搖頭,指點他:北京戶口要在開頭點出來;不用放照片,“這都沒有用”;內容不要太囉嗦,“哪有人有工夫看這麽細”;不用寫專業,“就寫專科大家就了解了”。

於是,一頓修改下來,簡曆上短短五十個字,就總結了兒子28年的人生和婚姻期待。

趙建國去的次數多了,有的家長給他透露了更多信息。不隻中山公園,北京還有兩個同樣出名的相親角——玉淵潭公園和天壇公園。三個公園的相親角開放時間不同,相錯開放,涵蓋一周七天。

他也發現,這三個公園的共同特點是女生簡曆極多,能占到八成以上。另一方麵,各自也有差別:中山公園規模最大,外地人也最多;天壇公園的北京本地人最多;玉淵潭公園的年齡層要更小。趙建國逛中山公園和天壇公園時,兒子算年紀小的,可到了玉淵潭,發現更多比兒子還小的,地上擺著96年、97年的,“連00後都出來了”。

對於給兒子找對象這事,趙建國投入了極大的熱情。他原本坐公交車去相親公園,有一次錢包被偷了,從那以後,腿腳不好的他開始蹬自行車去相親角,連下雨天也要去,挨個相親公園轉悠,“多來看看,沒準遇到合適的呢”。

但很顯然,找到合適的,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在這背後,也有時代的隱憂。根據民政部統計數據,2022年,全國結婚登記數量為683.3萬對,跌破700萬對,較上一年減少80.3萬對,下降約10.6%,結婚率已經連降九年。而北京的結婚率要更低一些,根據《中國統計年鑒2023》,2022年北京的結婚率在全國排名倒數第五,僅為4.18‰。

▲圖 / 《夫妻的世界》劇照

哪裏人?

在北京的這些相親公園裏,婚姻是可以被量化的,各種資源也是能被置換的。人們的搭訕也因此擁有了固定的模式,一般從一兩個問題開啟,比如,哪裏人?

“哪裏人”的問題,幾乎算是個前置問題。很多時候,隻有當這個問題達成了一致,後續的對話才能進行下去。

一開始張陣也是如此。五年前的時候,那會兒張陣才30歲。當時,張陣媽媽發愁起兒子的婚姻,對未來的兒媳婦有許多要求。他們一家都是老北京,其中最主要的要求,就是要求女方“必須是北京本地人”。

顯然,戶口是一種資源。以2023年為例,北京申報落戶人數超十萬,僅6003人成功“上岸”,且要求頗高。對於想擁有北京戶口的普通人來說,結婚幾乎成了最容易實現的方式。

30歲的南方女生王清,畢業於一所985院校,工作能力強。今年她想跳槽,好幾家公司想挖她。不過,最後對方HR一聽她未婚未育,就沒了下文。

起先,王清沒當回事,加上她所在的部門沒有經理,她很有希望升職。但左等右等,一直沒動靜。直到有一次閑聊,總監感歎“感覺你總有一天是要離開北京,回老家的”。她這才不得不開始考慮“定下來”的事。她當周就直奔天壇公園,目標明確,對方最好有北京戶口。

不過,在相親公園,同樣是北京戶口,背後體現的價值也有分別。比如37歲的吳川,今年剛從老家浙江調到北京工作,工作會解決戶口。他很想結婚,所以進京的第二天,他就帶著印有“新北京人”幾個醒目大字的簡曆,去了中山公園。

可到了公園,吳川才發現不是那麽回事。他看到,有的簡曆擇偶要求裏,明確寫著“要身份證110開頭的”,這就排除了他這類新北京人。

▲圖 / 《上海女子圖鑒》劇照

相比之下,在北京相親公園的評價體係之中,沒有北京戶口的人很多時候顯得頗為尷尬。33歲的甘肅人李林,在相親公園和家長們的聊天幾乎不會超過兩句,因為一旦得知他是外地人,家長們就會眼含失望地結束搭訕。有時甚至女方家長們一聽他的口音,就掐了話頭。

而京房,作為京籍的連帶資源,通常也一起出現。但也有著細分要求,有的簡曆還明確印著“要房子在朝陽區、東西城區、海澱區的”。

趙建國就吃了這個虧。他在西城區買了套兩居室回遷房,打算自己和兒子一起住,今年六月剛裝修完,心想總算在主城區有樓房了,這才敢動身去相親角。

可到了相親角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麽回事兒”。女方家長問得很細,不僅得有房子,房本上的名字還必須得是兒子一個人的。但是,平房拆遷,寫著兒子名字的那套房得過兩年才能分下來,女方家長一聽,揚起嗓子,“過兩年哪行?這根本不算”。

趙建國很感歎,因為他自己年輕時,和父母一起住,“屋裏拉個簾就能結婚了”。

被年齡捆綁

“哪一年”在相親角也是個重要問題,一般緊隨“哪裏人”之後。而這個問題通常和女性緊密捆綁。

張陣媽媽已經放棄了大多數條件,但有一個條件是張陣著重強調過絕不能讓步的:女方一定要30歲以下。

說服過程並不容易,在張陣媽媽原本的一套嚴苛篩選條件下,竟真的找來了一個符合條件的,可張陣一聯係,女方四十多歲,回去一問,張陣媽媽擺擺手“湊合一下也行”。

早些時候,張陣根據A4紙上的內容,特地做了一個PPT,取名“相親綱領”,還列了個EXCEL表格,表格裏列了三大考察維度:硬性價值、軟性價值和情感價值。他拿著手機一條條跟媽媽解釋,外貌、身材、生育能力等都是硬性價值,張陣在PPT裏寫下結論:隨年齡增長(價值)下降,通常男性下降平緩,女性下降迅速。

要麽找個比自己還有錢的,要麽找個年輕的,張陣眼神懇切,“總得圖一頭吧”,比自己小五歲——是張陣能接受的女方年齡上限。

對於年齡的審視,也是許多去過北京相親公園的人,體驗不好的一個重要原因。某種意義上,這也是時代裏婚姻價值評判的縮影。

“女性的價值隨著年齡迅速下降”,這個觀點作為一種刻板成見,幾乎成了相親公園的共識。在公園裏,常常匯集了非常多優秀的女性簡曆。家長們一聊起女兒的條件,眼裏是藏不住的驕傲——有的一路讀到985院校博士,有的是大廠高P,還有在北京有兩套房。一位大叔提到自己37歲的女兒時滿臉的寵愛,“她可漂亮了,上學時還是禮儀隊的呢”,說著就掏出手機給大家看照片。

但家長們的驕傲,會在聽到有關年齡的評價時戛然而止。這裏的女性絕大部分都是80後,是相親公園係統中所謂的“大齡剩女”。有人頗為尖刻,“感覺37歲已經不是女生能挑的年紀了”;還有人直接吵了起來,一個“攤主”在擺攤時說了句“女孩四十多歲沒嫁人,父母肯定‘不著調’”,旁邊一個四十多歲女兒的父親氣得大口喘氣,滿臉通紅,跨步到攤主跟前指著他鼻子理論。

在相親公園,年齡直接指向的是生育條件。37歲的新北京人吳川,剛到天壇公園沒多久,就坐在石桌邊和一位阿姨對著簡曆攀談起來。桌上擺著他和一個91年女性的簡曆,身旁還站著一個頭發半白的大爺,胸前挎包上別著89年女兒的簡曆。如果把搭訕比做簡曆初篩,吳川現在已經進入了麵試階段。

他的擇偶要求嚴格框定在1993年到1999年之間(幾乎比他小十歲左右),原因隻有一個:這個年齡段的女性生育條件最好,“除了年紀,什麽都不看”。他進一步發表演講,“在這裏年輕就是降維打擊”,學曆、工作都不重要,他拍了拍簡曆,“隻要年輕”。

身邊的兩位家長頻頻點頭,“這說得在理”,聊到最後,兩位家長像遇到知音一般希望吳川能和自己的女兒約個飯“勸勸她們”。

有的人把生育問題直接搬到了台麵上。天壇公園過道站著一位“釘子戶”爺爺,嘴裏吆喝著“免費男人白送”,他從2007年兒子離婚後就在相親角“駐紮”,一待就是十多年,兒子如今已快五十歲,有房有車,國企工作,對女方的要求簡單粗暴:不管多大,隻要還能生孩子就行。

▲圖 / 《東京貴族女子》劇照

“子宮是在婚姻中出讓的最大資源”,另一位女生周成,覺得在相親公園裏很多人評價她,都是在判斷她的生育能力。不得已,她給自己製定了一套計劃:兩年內結婚、生子,33歲前恢複完,這樣就能趕在35歲跳槽升職。於是,像打怪升級一般,結婚、生產都成了計劃的一部分。

她像找工作一樣去找對象。去相親公園前,她會分析自己的條件,劣勢是沒有戶口,年齡卡在30歲,“有點不上不下”,但優勢是氣質、談吐和教養。為了展現優勢,她製訂計劃:畫個淡妝,本人去,當麵和家長溝通。

這個方法也確實起到了一些作用。因為有些男生的家長不喜歡年紀太小,所以,那些兒子在1986-1992年的家長願意和她聊聊。

相比之下,對相親公園的男性來說,年齡太小的反而不受待見。

有一位37歲女博士的母親來逛相親公園,女兒一直都在忙學習,發文章,一路讀到博士,如今當上研究員。生活中的異性不多,也幾乎沒有和異性相處的經驗。這位母親說,女兒“非常單純”,最好找個比女兒大五歲以內的。

還有一個東北阿姨給自己40歲的女兒找對象,女兒一直忙工作,沒想著結婚這回事。她希望男方比女兒大7歲以內,這樣“更會照顧人,難道要找個小的養著他麽”。

就這樣,在相親公園裏,男女兩方出現了供需不平衡,像在空集中尋找。與此同時,人們不斷降低的結婚意願,也讓這種找尋變得更加艱難。

比如,世紀佳緣發布《2022-2023年中國男女婚戀觀調研報告》顯示,76%的男性認為婚姻是人生必須經曆的事,而隻有56%的女性這樣想。分學曆看,隨著學曆升高,女性心中婚姻的必要性明顯下降。

對於相親角的女性來說,婚姻確實不再像原本那樣重要。一位逛相親公園的女生用二次函數Y=aX2+b做比喻,a是工作,不能為零;b是婚姻,如果有,這條函數線就有了更多可能,但沒有b也沒關係。三十歲時,她用工作的積蓄給自己買了一套小公寓,就是保證當b=0時,自己的人生一樣繼續。

▲圖 / 《家族的形式》劇照

愛欲之死

婚姻與愛難以分割,但在相親公園,“愛”這個字眼幾乎從未被提起。

在相親公園,我見到了37歲的吳川。得知我想記錄北京相親公園故事的願望後,他與我有過一次對話,這次對話,也展現出他的相親方式,以及他對愛的態度。

談話間,在聽到我問“愛難道不是最重要的嗎”之後,他像是聽到了一個驚天笑話,嘴巴大張做出“愛”的口型,似乎由於太過震驚,他遲遲沒有出聲,伴著諷刺的眼神僵了好幾秒,最終帶著不可置信的語氣說:

“愛?(此處拉長)成年人不談愛情。”

在對話中,吳川還展現出了一種聊天模式。他試圖說服我:作為一個外地姑娘,想在北京活下去,隻能通過“結婚改變命運”。

他眼睛向上看,思考間,嘴裏念叨:“你是1998年,屬水,摩羯座。”然後突然眼睛轉向我,斬釘截鐵說了一句:“走鋼絲!”

他的意思是,我未來的人生“會像走鋼絲一般”——如果闖過去了,在北京會過得很順利;可要是闖不過去,就會很痛苦。末了,他還說,“你把握不住生命中的貴人”。

後來,在聽了很多相親公園的聊天之後,我才發現,這種對對方的“打壓”是普遍的,而且通常會包裝在“為你好”的糖衣之下。公園裏的家長們也會不自覺地采用打壓技巧。比如有位叫徐南的32歲女生,在天壇公園時就遇見一個大爺,大爺掏心窩子地給她提建議:外地姑娘別太挑,有個京戶京房就行了,“別把自己耽誤了”。

▲圖 / 《做自己的光》劇照

她向別人一打聽才知道,大爺的兒子各方麵條件都比她差很多,大專學曆,身高一米七左右,“就隻勝在京戶京房”。

在這裏,最重要的事不是愛,條件才是。而與外部的打壓相對,有的自身優秀的人,甚至還會故意打壓自己,讓自己顯得更加“親民”。

比如徐南,她就從不和別人講自己出國交換過,也不說自己在老家已經買了一套房,就連年薪也會故意少報幾萬。她覺得,刻意隱藏鋒芒,才能顯得“不容易脫控”,因為“家長們都想找穩定,能過日子的”。

不過,在相親公園,有一條不容侵犯的底線,就是可以適當誇大,但不能撒謊。不過這一條屬於道德標準,遵守全看個人。

趙建國也幹過欺騙的事。開始跑相親公園之後,最初每次隻敢坐在玉淵潭相親角的入口,不敢向裏走,“人家都學曆高,還夠不上那個圈”。

有個家長給他出主意:把學曆寫成大學生。後來,學曆一改,果然有人聯係,一個中央財經大學的女生跟兒子聊了兩天,還挺投機。二人約在奧森公園見麵,可兒子等了兩個小時都沒等來。回來後趙建國一分析,“是不是女孩發現了”,兒子也想起,對方問自己哪個大學畢業的,他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那之後,趙建國立馬改了回來,不敢再謊報條件。

在《愛欲之死》一書中,韓炳哲也論述了當今社會裏愛的消逝。“是什麽將愛置於瀕死的邊緣?自然是當今時代的個人主義,一種將一切事物在市場上明碼標價的必要性,一種可定義當今社會所有個體自私行為的邏輯。”從這個角度出發,韓炳哲探究了純粹之愛遭遇的多種多樣的威脅,“導致愛情危機的,不僅僅是對他者的選擇增多,也是他者本身的消亡。”

不過,從另一種角度來講,相親公園的存在也有其深刻的合理性,因為愛過於抽象和不可控,如果隻看條件,操作性要強得多。

比如相親了一百多次的張陣,現在已經有了熟練的方法論。他用麵試來定義相親:三麵定生死。一麵看“貨是否對版”,二麵看聊不聊得來,三麵就能決定要不要深入了解,他能在三麵內迅速判斷yes 或 no。

經曆太多次之後,張陣變得愈發缺乏耐心,超過朝陽區的相親對象他已不願考慮,“太遠了,最好是下班了順便見一麵”;初次見麵也從請吃飯變成了喝咖啡,高效,還省錢,聊尬了立馬結賬走人,“像完成KPI”。

困在無風之地

在北京,無論常去的是哪一個相親公園,時間久了,人們卷入相親公園的係統,也會慢慢被它改變。

張陣媽媽原本就定了很多標準:北京人,身高170cm以上,工作穩定……結果,一年一年過去,兒子遲遲沒結婚,張陣媽媽越來越急,“都要病急亂投醫了”。

如今,她放棄了這個要求:“我們對戶口都沒什麽要求,倆人聊得來就行。”

身處其中,每一次不愉快的相親體驗,都是一次對人的觀念的塑造。有一次,一個相親對象直接給張陣甩出四個指標:外地人、性格內向、國企體製內、身材瘦。張陣納悶:自己明明一個都不符合,怎麽還能見上麵?這不是浪費時間嗎?

才見第一麵,就被“迅速且直白地拒絕”,張陣心想,“我也幹脆直接點”。

於是,張陣開始掰著指頭跟相親對象辯論:就算北京2300萬人,26-35歲之間的男性也就50萬人,在國有企業工作的人就算按照1/5來算,也隻剩下了10萬。而在這10萬人中,還要篩掉已婚、有女朋友的。最後在剩下的人裏再挑選出身材瘦、性格內向的外地人,“還能剩下多少?”

這還不算完,哪怕上述“硬性”條件都滿足,還得看兩人聊不聊得來。這些條件就像木板一樣,“如果把每個木板都合上,就會變成一個很小的水桶”。

還有一次,他和一個年紀相仿的北京本地人相親。對方是京東的中層,二人家庭資產狀況、年薪都相當,但見了不到五麵,女方就拒絕了自己,還用了很多張陣聽不懂的互聯網行話。他知道,自己像一個項目那樣,被對方否定了。

他又得出新的結論:門當戶對的女性多半看不上自己,隻能“向下求”。從一次又一次的相親中,張陣覺得自己認清了許多道理,其中的重要一條,就是要學會妥協。現在他隻要求兩點——30歲以下、瘦。

而在相親公園,這種隨著年齡增長不斷拖延下去的焦灼,使得這種“向下”的妥協,成了常態。許多家長們也在不斷“向下”。一個來相親角四年多的阿姨,原本想給女兒找個沒有婚史的,最好是北京人。如今,四年多下來,條件降成了“有婚史也行,隻要沒孩子”,不是北京人也沒關係,“人好就行”。

盡管相親公園有時候令人體驗不佳,但客觀來看,相親公園的存在,的確是一條親民的婚姻之路:成本低,範圍大,還相當便捷。

熬著熬著,相親的家長們都熬成了攤主。有些家長說,什麽方法都試了,才會被擺到這;還有一位女生覺得,不想再談沒有父母支持的戀愛,而相親公園是先見對方父母,這更省時;還有的家長則是資源有限,隻能寄托於相親公園,自己一有空就會來逛,這是他為子女唯一能做的努力。

也確實有人在相親公園成功了。在社交平台上,不時有這樣的分享。比如,有人和妻子通過相親公園相遇,已經在一起五年多,還有了小孩,在社交平台上感歎“相親角也有靠譜的”;還有的人,記錄自己和男朋友從曖昧到確定關係的過程,她在相親角和男朋友一見鍾情,“第一次勇闖相親角就遇到了crush(心動對象)”。

▲天壇公園相親角人氣旺。圖 / 視覺中國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一股冷空氣席卷而來,氣溫也降到了零下。中山公園的相親角旁有一個商店,來逛相親角的父母們都擠在商店裏搓著手取暖,每張臉都是布滿皺紋,凍得紅紅的,互相聊各自的情況,不時冷得吸幾下鼻子。“都是為了自家孩子。”對來到相親公園的父母而言,給兒女找對象似乎變成了退休後的“再就業”。

有人甚至從個體熬成了職業的。比如,在中山公園,有個身著短絨中山裝的爺爺,人稱“老吳頭”。老吳頭體型瘦弱,隨身攜帶的書包被簡曆撐得鼓鼓囊囊,比身體還要寬上一倍,背在身上,把身體壓得歪向另一邊。

五年前,他帶著兒女的簡曆來這裏,兒子一下就找到了,女兒卻遲遲找不到。有家長拜托他幫忙帶簡曆,五年下來,手裏已經積攢了幾百份簡曆,“裏麵好幾對都成了”,但自己女兒的婚事依然沒著落。有人會拿他逗悶子:老吳頭,你要是賣廢品,是不是能換兩條中華煙了。

某種意義上,隨著時間的推移,像許多因為各種原因期盼婚姻的人一樣,他也被困在了相親公園裏。每天,老吳頭都會扛著書包乘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輾轉各大公園——就像是上班。

這並非一段輕鬆的旅程。正如35歲的北京人張陣所經曆的那樣,他不斷地尋找,不斷地否定和自我否定,然後又不斷的再出發。有段時間,他開始自我懷疑:“我這個人到底有什麽問題?”就連相親標準,甚至也進一步放低了——

“女生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