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薪八萬,這工作留不住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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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黃伊琳

“哪裏不好?”

“沒哪裏不好。”

“要不再想想?”

……

11月2日晚上,姚洋終於鼓起勇氣,提出了離職申請。

她鬆了一口氣。成為一名住家兒童成長陪伴師,已經三個月了,姚洋的心情從未如此輕鬆。

在她之前、同樣選擇離職的,也是一個年輕人,僅僅堅持了一個月,“發了工資後,連夜打包跑了,說都沒有說。”

“我要知道是這樣,肯定不來。”這位24歲的姑娘滿是懊悔和心酸。

然而,依舊不斷有人湧進這個行業。



《寄生蟲》劇照

“現在社會,工資待遇好就有人。”來自湖南長沙的“90後”金菁告訴南風窗。不同於姚洋選擇徹底離開這個行業,金菁目前供職的雇主,已經是她的第三個了。

為何踏進這個行業?姚洋解釋道:“工資高,加上感覺這個工作挺輕鬆的。”高薪,吸引了眾多青年前來應聘。

此前,一則“兒童成長陪伴師月薪最高可達8萬”的新聞,將這份高薪的小眾職業帶入更多年輕人視野。

記者在某求職軟件上了解到,兒童成長陪伴師的工資在一萬二左右浮動,某些崗位或可達兩萬及以上,北上廣深需求量最多,薪資也最為可觀。

而工作內容,一般為接送孩子上下學,培養孩子良好的學習和生活習慣,陪伴學習、玩耍和運動……

記者注意到,不少崗位標注的要求是“需要英文口語流利,會熟練駕駛更好”。



招聘網站上關於兒童成長陪伴師的崗位待遇與要求

這份工作包吃包住,借著孩子的“光”,豪車相隨,偶爾還能蹭到免費旅行和高檔場所消費,是這份工作的隱形福利。

而現實的另一麵是,“有些人一個月都要換三四個(兒童成長陪伴師)。”每天都有人離職,或者被離職。

這份高薪高福利的工作,為何留不下年輕人?這份工作與傳統家政行業的區別在哪?記者采訪了多位住家兒童成長陪伴師,從他們的視角為我們解答這些問題。

“沒丟了命就好”

“輕鬆”,是姚洋對入職麵試的感受。“隻看英語類證書,加上會畫畫手工,(雇主)還挺滿意的。”

幹過電商,姚洋苦於熬夜加班。彼時的她認為這份高薪、輕鬆的工作,是“悲慘的英專生”還算不錯的選擇。自己在社交平台上大海撈“主”,漫漫無期。姚洋將目光投向了能夠最快鏈接到這份工作的中介機構。

這是一件很考驗運氣的事情。



《82年生的金智英 》劇照

此前多位住家兒童陪伴師在某社交軟件平台上揭露中介抽成嚴重的現象。姚洋向南風窗透露:“抽成確實狠,我這個就一個月工資的10%,還算好的。”這筆介紹費對於剛出社會的她,仍是一項巨款。

然而,介紹費僅是“冰山一角”。

“沒有這個證,很難上戶。”中介們常以此為托辭,賺取培訓費。

在上海的汪語不小心入了圈套,從壓歲錢中取了1800,買了三個證。“真想給當時的自己一巴掌。”發現高額買來的證還是假的,汪語更是氣憤。

除了培訓費,中介還向汪語索取了2000元服務費。試工不合適,中介並沒有遵守之前的退費約定,依然扣押了這筆錢。對方不斷踢皮球,汪語追討無門,無奈撥通了市場監督局的電話,討回了1000元。

當然,也有一些人很幸運,在社交平台上“撈”到了一位好雇主,或者退而求其次,避開了黑心中介,順利入職。

黑心中介是許多行業共同存在的現象,並不是這份職業本身所具有的隱患。隻是,前來應聘的,大多數是年輕人,往往很難與這些“老油條”周旋。

入職成功,考驗,才算真正開始。應對挑戰,不僅依靠運氣,也需要一些機智和能力。

陪同雇主家的小女兒睡覺,是姚洋每天晚上的任務。“睡覺就是360度旋轉,剛開始天天晚上踢我。”沒有自己的房間,和“姐姐”睡在一張床上,受傷成了家常便飯。姚洋回憶起那段有驚無險的經曆:“眼睛差點瞎了,晚上腳一踢,被嚇醒了,直覺躲過去的,但還是踢臉上了,幸好躲得快。”

“沒丟了命就好。”姚洋有些慶幸。

“小孩子睡覺亂踢,總不能綁起來吧,隻能隔開,現在踢不到我了哈哈。”有了枕頭當護衛,姚洋暫時“脫險”了。

姚洋帶的小孩像個定時炸彈,情緒一點就燃,有一點不滿足便哭。父母聽了,跟天塌了一樣。姚洋無奈,隻能用盡全力滿足每一個要求。

“小孩子一生氣,就叫我滾。”不被孩子理解,姚洋有些沮喪。所幸,雇主對她還不錯。雇主年輕時拚搏事業,高齡得子,姚洋也理解夫婦倆對於孩子的寵愛。

但“內耗”同樣考驗著姚洋。



《我的姐姐》劇照

要受委屈,姚洋是知道的。除了自己的負麵情緒,姚洋沒想到還要處理雇主家中老人的抱怨和訴苦。“每天下午怒跑八公裏”成為姚洋發泄情緒的方式。

汪語也深刻感受到情緒消耗的苦楚。麵對雇主撒下的負麵情緒,汪語沒辦法做到不卑不亢,因為爸媽教育她,要做一個溫柔的人。

身為infj的她,天生敏感。雇主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汪語有時候覺得傷到了自尊。“每次都是反複品味。”但現在的汪語想開了,“別人傷害你一次,就過去了,但是自己在回憶裏會傷害自己一遍又一遍。”

在部分人眼中,長期和“老板們”同在一個屋簷下,摩擦自然更多,需要處理的情緒內耗一點都不亞於辦公室的工作。但,也有一部分人遊刃有餘。

在廣州的戴曼承認,自己的運氣比較好,遇到了目前供職的雇主。在她看來,雇主是一個比較成功的人,反而很少介意社會標準。相較於關注“哪個學校畢業,有沒有這個證那個證的”,雇主更關心一些宏大的事情,比如人生觀、價值觀、婚育意願和職業道路。

戴曼是一個很不一樣的大學生。大二開始出去創業,休學了兩年,搬家次數高達十幾次。

就讀一個比較冷門的文科專業,戴曼的危機感很強。自己的能力如何,她很好奇。自媒體做了,宣傳片拍了,直播帶貨、倒賣特產都嚐試過,戴曼把創業當作尋找職業方向的過程。談及這段經曆的影響,她認為積累了一些社會經驗,還有思維、三觀上的重塑。

比起創業,這份工作需要處理的人際關係明顯簡單些。戴曼是幸運的,同時不可否認,豐富的社會經驗讓她在這份工作中很鬆弛。



《寄生蟲》劇照

戴曼認為應對中介、雇主家庭的風險,是“一半運氣,一半能力”的事,關係到個人的辨別能力。麵試的時候如何觀察對方,能不能做下去,“這是看你自己的眼力了。”

看過雇主的家和家人,“差不多就想好了呀。”對於戴曼,這不算一件難事。

關於工作壓力,戴曼直言:“我好像沒有遇到什麽事情能讓我崩潰吧。”

拿這份薪水的每一步中,有的人幸運加持能力,遊刃有餘,有的人從剛抬起腳的那一刻,就充滿了艱難心酸。

高級保姆?

八點十分,鬧鍾準時響起。洗漱完畢,等來的不是早餐——在早餐之前,金菁需陪同孩子上完英語外教課。

短暫的休息過後,識字、數感訓練、運動又提上日程。

此外,還有專注力遊戲,英語,音樂,手工,古詩……

洗完澡,講完故事,讀完繪本,孩子終於睡了。

“啪”,晚上九點,金菁滅了燈,結束一天的工作。



《以家人之名》劇照

有明確界限的工作內容就是這些,但還有一些很模糊。至於做不做,怎麽做,做多少,都是這個行業的“門道”。

看到垃圾滿了倒一下,地髒了拖一下,衣服洗好了晾一下。“哪裏需要往哪裏搬,雜七雜八的。”靈活和瑣碎,是姚洋對這份工作的看法。

做與不做,金菁認為關乎人情世故。

“反正有些東西是看你眼裏有沒有活,主動去做跟被動去做,有很大的區別。如果你主動去做,哪怕這些東西不是你的職責範圍,(雇主)會有好感,但如果是別人喊你去做,那又不一樣。”

做多少,也很巧妙。

“也有另外一種可能,比如說你主動做了一些事情之後,人家覺得既然你有時間做這個,那麽以後你也可以做。本來他花錢請了另外一個阿姨,現在隻要花一份錢。關於做家務,得把握好那個度。”

“沒法說,隻能靠自己慢慢品。”這個度,不好把握。金菁的朋友就失敗了,一個人做了原先兩個人的活,相應漲了一兩千塊錢工資。

工作內容的界限很模糊,於是,和保姆工作範圍的交集變多了。一樣帶小孩,一樣做飯,一樣拖地,金菁也不禁自嘲:“說好聽一點是住家老師,說不好聽一點,其實就是高級保姆,有文化的保姆。”

戴曼目前還沒有遇到阿姨請假需要自己做飯的情況。有時候,保姆請假了,小孩也是媽媽帶,不會“扔”給老師。戴曼並不擔心雇主出爾反爾的情況。在她眼中,這種高素質家庭,往往“說什麽就是什麽”。



《82年生的金智英 》劇照

盡管事實如此,身邊的人還是誤解戴曼,認為她就是個保姆。“雖然被尊稱為老師,但這畢竟是服務業。”“95後”姑娘彭琪談及這種現象時說道。

而部分長輩,對這份工作的印象不外乎“伺候別人,給人家當牛做馬。”不安全、不穩定,也是長輩們擔心的由來。

對於這些偏見,戴曼認為:“如果內心如此不堅定,而且在意別人看法的話,那就不要做了,也不適合你。”

但戴曼相信,真正做了這份工作後,自己的話更有信服力了。她跟長輩耐心解釋,一定程度上打消了猜測和顧慮。

“這行之所以小眾,也是因為不規範,不規範就會帶來很多不可預測的危機。”戴曼補充道。雇主不讓幹了,當天就得走。運氣好時,會多加幾千塊錢,但絕大部分情況沒有。過了一定期限,中介費也拿不回來。折騰下來,其實也沒掙多少錢。

種種不規範,導致了安全和收入的不可預測性。“很難管理。”麵對這種情況,在上海的秦琦無奈歎息。

暫時歇腳

因此,這份工作沒辦法長期來做。

為了孩子的口語,有些家長在麵試時直言:“並不想聘用太久,過段時間會找一個更加專業的外教。”戴曼也發現:“小孩總要畢業,家長也不可能一直生。”考慮到家長可能中途安排孩子出國留學,即使做得再好,離職也是隨時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個工作就是一個跳板。(從事的人中)不僅考研考編,還有考雅思,準備留學的,考教資,考心理谘詢師,司法考試的都有。” 彭琪觀察到,住家兒童成長陪伴師正成為許多年輕人暫時的選擇。



《天才槍手》劇照

這份工作無需通勤時間,包吃包住還能存得了錢,很多年輕人選擇在此落地,短暫歇腳。

此前,在戴曼供職的雇主家中,許多老師成功考上了編。當然,也有回去結婚的。有的做了一兩年,有的做了幾個月,最長的三年。

八個月前,因為考研失利了,秦琦成為了一名住家兒童成長陪伴師。老板提供住宿,環境很好,還有獨立書房,剛剛入行的她甚是興奮。

想自己賺夠去香港留學的學費,是秦琦入行的理由。她畢業於一所985大學,隻要雅思考到7.0,就可以順利拿到留學offer。考研失利的她,準備以此為退路。一邊工作,一邊準備留學資料,還能攢下一些錢,看上去還不錯。

“其實很難備考的。”雇主家有三個小男孩,精力非常旺盛,秦琦每天都覺得很累。

沒自己的時間,成為秦琦最大的困擾。放假時間短,是住家兒童陪伴師的共同特點。“一般來說都是月休4天,或者月休2天。”

“每天事情雖然不多,但是很費心力,簡直就是在當後媽。”孩子們放假了,更需要陪伴。打工人的周末對於他們而言,是更為忙碌的工作日,備考更加無從下手。時間和精力不足,阻撓了備考進程。

“太累了,做到後麵很崩潰,爸媽就讓我別做了。”很意外,研究生調劑成功的消息傳來,不再需要為留學攢錢了,秦琦果斷選擇離開。

“強度大,私人時間不多,有一定壓力。”這是戴曼對這份工作的評價。時間碎片化,一邊工作,一邊備考,需要極度的自律,也需要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在公司上過班,在幼兒園帶過小朋友,但姚洋覺得這份工作的壓力是最大的。晚上睡眠不足,白天承受內耗,在一天僅有幾個小時的空閑裏,姚洋“隻夠放鬆放鬆”,很難沉下心學習。

“知道我為什麽辭職了吧!”姚洋苦笑。

“千萬不要想不開幹這個!”她再次強調。



《我的姐姐》劇照

這一行,很講運氣。有的人遇上了和善的雇主和聽話的孩子,懷抱希望地來,滿載成就而歸。

還有的人,並不走運,但尚存希望。一邊抱著“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心態,一邊渴望憑借自己的能力,改善現有的處境。

也有像姚洋這樣的,掙紮過後,徹底失望而去。

“應該是去旅遊吧,放鬆一下。”對於未來,姚洋還沒有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