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內卷的年輕人,回到農村“開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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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歲的小丹不願意繼續在工作中內卷,從浙江杭州裸辭回到安徽阜陽老家的第一天,她就跟著父親上田地裏打農藥去了。

小丹告訴刺蝟公社(ID:ciweigongshe),她父親承包了兩百畝土地,種植小麥、高粱和大豆。2022年,父親購入應用於農業領域的植保無人機極飛P100,給田裏的農作物打農藥。植保無人機是專業術語,它是用於保護農林植物的無人駕駛飛機。

這是小丹第一次親眼看到植保無人機在寬闊的農田中作業。她的父親從車上把無人機抬下來,在遙控設備的屏幕上圈地測繪、設置飛行高度和速度、製定每畝地的用藥量。小丹在一旁協助父親配藥、搬運和充電,“給他打打下手”。

盛夏時節,正值黃淮海平原和南方地區農作物傲然生長的時段,小麥、稻穀等農作物都在奔著秋季的成熟而去,但各種阻礙農民秋季豐收的有害蚊蟲也在拚命發力。正是此時,農民集中往田地裏播撒農藥,成為了保障收成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在過去長久的年月裏,小丹的父親往往需要雇傭十幾個人才能給兩百畝地打上農藥,每年打上3~5次藥,才可等到豐收季的到來。但現在父親一人使用植保無人機,三個小時就能完成作業,這其中還包括了準備機具、補藥和換電池的時間。

如今,農民的勞作方式早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身處大城市的人或許對此無從所知。當我們把目光跟隨著植保無人機在天空中駛過的軌跡,抵達中國19億農耕土地上時,我們深知:農民不再是傳統的農民,農具也早已經數字化變身。

2023年初發布的《中國數字鄉村發展報告(2022年)》顯示,截至2021年,全國植保無人機保有量12.1萬架、年作業10.7億畝次。市場的數據顯示,保無人機背後的核心玩家,直指兩家總部分別坐落在深圳和廣州的公司:大疆創新和極飛科技。

也是這兩家公司的產品,讓我們看到植保無人機均勻地噴灑著農藥劃過田野,新農人的身影在田間忙碌,每天下地工作的時間壓縮到8小時以內。當用蠻力種地的時代過去時,科技的力量早已將勞作方式重塑成形。

但是,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呢?

植保無人機發展簡史

世界上最先把小型無人機運用在農業領域的國家是日本。1983年,雅馬哈公司接到來自日本農林水產省提出的一個要求:發明單旋翼無人直升機。經過四年的研究探索,載荷為20kg的無人直升機R-50問世,並於次年麵向市場銷售。



第一架R-50模型的原型 圖片來自雅馬哈官網

其誕生的背景與日本城市化運動有關。20世紀50年代,日本經濟高速發展,許多農村人口遷移到城市,農村出現勞動力人口數量下降、農村人口老齡化速度快、農村土地病蟲害嚴重等問題。

1958年,日本最先采用人工飛機航空施藥,但飛行作業高度在8~13米的較高位置,再加上60~80千米/小時的速度,導致藥物飄移嚴重,藥物沒法兒精準落到農作物身上,不僅造成大量次生災害,也汙染了環境。甚至還導致墜機、作業操作故障等安全問題,如此之下,日本走上了研發、製造農用無人機的道路。

經過多年發展,日本已經成為世界上植保無人機第一大國。

同屬東亞經濟圈,日本的發展曆程對於中國具有較強的參考價值,隔一段時間,我們就要踩著日本的經驗過一次河。

中國的第一台植保無人機要追溯到2010年,它是由江蘇無錫漢和航空技術公司生產的3CD-10,是一台單旋翼油動植保無人機。當年在鄭州“全國農機博覽會”上首次亮相,從此開啟了中國植保無人機商業化的第一步。

2012年4月,一場關於低空航空施藥技術的會議在北京小湯山舉行,全國農業技術機構、製造公司、保值站長等學術政商領域的80多位人士匯聚一堂,並觀摩12種單旋翼和多旋翼、油動和電動植保無人機。

記錄此次會議的資料稱,“以此為起點,低空低量航空施藥技術研究開始在我國逐漸成為熱點。”

期間,另一支科研團隊在中日韓三國之間開展“植保無人機水稻低空施藥技術研究”,三方所有參與成員共享無人機施藥技術研究成果和信息,最終撰寫了一份總結報告。這為後來無人機在全國推廣,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

當時,國內的大量農村勞動力轉移到城鎮,導致農村勞動力減少,而人工噴藥導致農人中毒的現象屢見不鮮,加速了農用無人機研製的緊迫性。

頂層設計把無人機在農業領域的運用謀劃得更高,它將是現代化農業戰略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而要把“專業玩具”變為改造農耕生產方式的“生產力工具”,還需要更具創新力的市場主體來完成。

同樣是2015年,政策將植保無人機的國家級補貼試點地放在湖南、河南兩省,它的發展和應用被推入快車道。與此同時,中國植保無人機領域的兩頭巨獸逐漸浮出水麵:極飛科技和大疆創新。二者是該領域的頭號玩家,也是競爭對手,先後進入農業領域,在同一年發布重磅無人機產品。

年初,極飛科技發布“農飛P20植保無人機係統(XPlanet)”。P20,特指飛機飛行一次的最大作業麵積是20畝,工作效率大約是人工作業的5~8倍,是傳統機械噴灑的3倍。

年末,大疆創新發布“智能農業噴灑防治無人機MG-1”,每小時作業量可達40~60畝,作業效率是人工噴灑的40倍以上。

相較於日本、美國、韓國、歐洲等國家和地區,農業植保無人機在中國發展比較晚,但起步非常快,如今,中國植保無人機的研發技術、用戶規模已經處在世界前列。

極飛科技創始人、CEO彭斌曾向媒體算過一筆賬: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農業機械國,擁有18億畝基本農田,如果每年噴灑5次,每畝作業價格為10元,那麽,在植保無人機市場上,一年的作業收入將達到900億元。傳統植保無人機提供商的優勢是組裝無人機,但沒有核心研發能力,更多通過政府補貼或者固定關係獲得銷售量。在革新者眼裏,這並不是一個正常的商業競爭環境,也一直導致該市場沒有走向成熟。

自從極飛科技打響植保無人機商業競爭的第一槍,大疆創新迅速加入,中國植保無人機市場迅猛發展,競爭異常激烈,主要玩家數量從原先的幾百家逐步淘汰,無人機產業鏈快速成熟。根據Frost & Sullivan報告,大疆創新在2020年取得了中國農業無人機市場份額的54.82%,排名第一;極飛科技為37.59%的市場份額,排名第二。

在極飛科技和大疆創新發布量產級農業無人機以前,雅馬哈是全球農業無人機領域最具代表性的企業。之後,第一梯隊的位置被兩家公司牢牢坐住,剩下的企業隻能在價格戰和產品戰中夾縫生存。

而那些散落在農田、果林間的充滿趣味性植保無人機故事,也基本上是圍繞兩大巨頭展開的。



“植保飛手”獨有的浪漫

除了給自家農田打藥,小丹的父親還加入了植保無人機飛行團隊,團隊內擁有20多架植保無人機。小丹的父親在阜陽附近接單,給其他農人家裏的田地打藥,以收回其高達6萬元的農業無人機購買成本。

“我父親是挺新潮的人,他都50多歲了,還跟飛手團隊裏30多歲的年輕人一起操作。”小丹說。

這實際上是在進行農業管理。在整個農業的生產周期中,分為耕地、種植、管理和收割是四個基本環節,植保無人機參與的是管理環節。

根據極飛科技的數據,飛手用戶群體中,超過50歲的人很少,集中在25歲到50歲之間;他們分布在東北地區、西北地區、華北地區,而西南地區則很少;他們每年4~9月最忙,植保無人機多用於農藥噴灑、化肥施用等等用途。

購置植保無人機的人大多是植保服務團隊、大農場、合作社等等,他們對植保無人機的需求量、更新換代頻率較高。根據統計,極飛科技農業無人機在激活後第一、二年飛行率較高,第三年飛行率開始下降,第四年飛行率下降幅度較大。

對於農民而言,單獨購置一台無人機的價格不低,而無人機的生命周期通常隻有3年左右,更加不劃算,這便催生了機動性較強的臨時團隊。

蔣天雄是一名大學生。2023年夏天,趁著暑假有空餘時間,他在貴州福泉組建了一支植保飛手團隊,三個小組、七台農業無人機、數十位職業飛手,走進各村各戶的農田中進行飛防作業。6月到8月中旬,是蔣天雄最為忙碌的一段時間,早上五點起床打藥,晚上七點左右才能回到家中。

在提前與村委會進行聯絡後,他與同伴開著皮卡車來到與村民約好的地塊。通常由兩人相互配合,一人負責搬運、配藥、充電等輔助工作,另一個人操縱無人機。打開機翼、裝入農藥、啟動螺旋槳,蔣天雄嫻熟地操作著植保無人機升空飛向目標地塊,霧狀的農藥均勻地灑在稻田上。



植保無人機飛防作業 受訪者供圖

他在2020年10月從貴州考到重慶科創職業學院讀大專,原本不是學習無人機應用技術專業,入學一星期後,他發現自己對無人機技術非常感興趣,立刻提出了轉專業的想法;再加上他看好無人機行業的發展前景,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在校期間,他學習了各種無人機的組裝與調試,包括航拍無人機、固定翼無人機、植保無人機等等,並順利拿到由中國民用航空局頒發的CAAC無人機機長執照。

然而,不同於經過專業培訓的人,像小丹這樣的“新人飛手”,則表示:“我感覺好像哪個流程都不簡單。”首先是配藥,無論是農藥還是肥料,需要一種一種地稀釋,不能出現任何混淆。搬運也是一項大工程,除了體型龐大的植保無人機,還有藥箱、水管、發電機等裝備需要從車上轉移。大約飛行8~13分鍾,植保無人機就需要更換一次電池,充電過程中柴油發電機也會傳出巨大的轟鳴聲。

其實蔣天雄打藥的整體流程也並不輕鬆。“要想保證效果好,基本在飛行過程中都屬於高度集中狀態。”蔣天雄說,“還要保證飛機飛行過程的安全。高溫暴曬也是不可避免的,每天出行,團隊裏的人會根據個情況穿防曬衣、噴防曬霜之類的,天氣熱,飲用水用量也很大。”

縱使如此,蔣天雄對“植保飛手”這一職業仍有極高的熱情。“這個工作能給我自由,我們一般隻工作半年,下半年就能休息了。”此外,每月1~3萬元的薪資也達到了他的心理預期。

每當“植保飛手”帶著無人機出現在田野上,原本依靠人工打藥的村民們,總會投來好奇的目光。“村裏的叔叔阿姨們都特別熱情,中午還把我們叫到自己的家裏吃飯呢。”村民們會走進地裏查看無人機打藥的效果,他們臉上露出的滿意笑容,同樣讓蔣天擁有成就感。

“這片田是我打下來的”,這是“植保飛手”獨有的自豪與浪漫。



植保行業的“黃埔軍校”

“至少在貴州,植保很賺錢,目前行業很可觀。”談到植保飛手這一職業的發展前景時,蔣天雄這樣說。

極飛科技根據自己的用戶進行過計算,飛手通常對農業無人機使用強度較大、使用頻率較高,在農忙季節進行密集作業,在相對閑暇時也會存在作業活動,且存在跨區域作業的情形,工作能力較高的飛手一年內的作業量能達到20000畝次以上。

結合實際操作中應用場景的複雜性、使用者操作熟練度等因素,假設按照2畝次/分鍾的作業速度測算,通過80小時飛行約可以完成9600畝次作業,以單畝次收費6~8元測算,能夠取得57600~76800元收入。

中國作為農業大國,每年需要大量的人員從事農業植保作業。人社部在2019年的判斷是,全國“無人機植保從業人員需求量是40萬人”。但蔣天雄也結合自身觀察提到:“再加人進來也行,不過機械化操作,可能需要不了那麽多人,飛手人數會慢慢達到飽和狀態。”

這些飛手大多來自兩個培訓機構——也是業內的“飛手黃埔軍校”。

大疆創新創立的慧飛培訓中心和極飛科技成立的極飛學院,分別在全國31個、13個省市區設置線下學習分校(網點),為市場培訓出大量飛行員或操控手。他們要學習操控和維修無人機,也要學習農作物主要的病蟲草害防治技術。培訓學院起到的一個重要作用是為該領域培訓人才,把飛行標準落實到個體身上,提高該領域專業人士的數量和水平。

植保飛行手肖紅是從大疆創新的慧飛培訓中心結業的。在購買大疆T25農業無人機後,代理商贈送給肖紅家兩個考證的名額。

“這個證書隻是一個門檻,是針對農業的,為了防止‘黑飛’,再就是可以走保險。” 她說,第一天講解配藥、飛行安全等理論知識,第二天按照考試流程學習實際操作,最後的考試需要先繪製地圖,然後操縱無人機完成飛行。隻需要兩天半的時間,肖紅便獲得了大疆農業無人機的飛行資格。



植保無人機灑藥場景 受訪者供圖

肖紅也是從大城市辭職回鄉的年輕人。5月19日,肖紅的父親突然發生腦梗,半邊身體完全動不了。本從事服裝設計工作的肖紅辭掉在廣州的工作,回到廣西桂林的老家,和弟弟一起扛起家庭的重擔。

在肖紅的記憶中,父親一直承包土地,從剛開始的幾十畝、幾百畝,到現在已經有一千多畝。平坦連片的土地上,水稻旺盛生長,肖紅家作為種田大戶,把剛采摘下來的稻穀賣給鎮上的糧管所。

父親生病這天,恰好是他拿到大疆UTC證書的第四天。這意味著他本可以“持證上崗”,獨立駕駛植保無人機打藥,但命運的齒輪突然宕機了。

往年,肖紅的父親會請植保飛行團隊用無人機噴藥,價格是12元一畝,每年打2~3次藥。隨著越來越多的旱地改為水田,小紅的父親在2023年承包的土地增加了三百畝。

這一情況與國家土地經營權流轉政策有關。據農業農村部發布的數據,截至2021年4月,國內土地流轉麵積超過5.55億畝,涉及全國1239個縣市區、18000多個鄉鎮;而在2010年底,畝數僅為1.87億。隨著土地流轉加快,各地近年逐漸出現“種糧大戶”。

“折算下來,還不如我們自己買一台”,於是在2023年3月,肖紅父親以6萬元左右的價格,購入了一台大疆T25農業無人機。

在目前接觸過的無人機品牌中,蔣天雄對大疆的農用無人機情有獨鍾,他正在使用T20、T30、T40三款產品。

總體而言,他被大疆農用無人機的兩點優勢吸引。

第一點是避障功能。飛行過程中,安全排在第一位,無人機在遇到障礙物時,能否自動暫停極為關鍵,否則將會造成“炸機”。而大疆在2020年發布的T30農業無人機,就已經實現了360度全向避障功能,絕大多數無人機是前後避障和仿地飛機,目前隻有大疆支持向上避障,這是遙遙領先於其他品牌的技術。

T30的主要競爭產品來自極飛科技的P80農業無人機,二者在部分功能、性能方麵的綜合性能旗鼓相當。這兩款產品之後的有力競爭產品,是兩家廠商在2022年發布的極飛科技P100和大疆創新推出的T40。

它們各有千秋,T40具有更高的載重能力,單架次飛行可搭載更多負載,而P100的作業速度更快、作業均勻度更好。植保無人機早期機型都以10L為主,隨著技術發展,逐步發展到16L、20L、30L、40L。

第二點是快速充電。蔣天雄使用的T30用10分鍾就能充電,兩組智能電池和一台充電器、或一台充電站即可循環作業。T50更恐怖,隻用9分鍾即可完成快速充電。因此,充電速度快與慢也成為商家的賣點之一。

一架無人機、一隻手柄,便能完成從地圖測繪到播種灑藥,無人機技術在農業領域大放異彩,為新型農機的發展提供了新的可能。年輕人回到農田“開飛機”,這是新科技與新生代的碰撞,在春耕秋收的流轉中,他們真切感受著從腳踏泥土到手握藍天的變化。

6月3日,肖紅第一次獨立用植保無人機打藥,她在小紅書記錄下這次首飛:“當我看到無人機從叔叔的眼前飛過,一雙眼睛充滿了好奇,和終於不用再請人工噴農藥的灑脫。”

大片水稻即將進入收割期,最後一季水稻也已經種下。肖紅負責用植保無人機給水稻打藥,弟弟則管理農田裏的日常事務。

不同於城市工作的朝九晚五,田野帶給肖紅專注與自由。“沒有需要完成的KPI,我現在一心就在想怎麽把我的田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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