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五千年,為何不是傳說?
騰訊新聞
2023-08-04 20:29:39
中華文明五千年
短短七個字
早已深深烙印在每個中國人心中
但就是這句在我們看來
再當然不過的話語
卻一度不被國際上承認
由於缺乏直接的考古證據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
中華的文明史隻能往前追溯到
距今3600多年前的商代
所謂的五千年文明
仿佛隻存在於傳說之中
改變這一切的
是一處位於長江下遊的遺址
雖然這個地方曾經的真名已無從得知
但它現在有一個美麗的名字
良 渚
它的申遺成功
讓世界知道了中華五千年
不隻是傳說
(請橫屏觀看,距今5000年前後,世界上的大河流域開始發展出早期國家形態及城市文明,製圖@陳誌浩/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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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5000年前的江南
這裏就已經發展出早期的國家形態
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
建立了自己的浪漫國度
他們的國都
是一座無與倫比的
“水上之城”
(請橫屏觀看,良渚古城麵積約6.3平方公裏,相當於9個故宮,製圖@劉誌鵬&鄭伯容&陳誌浩/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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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
究竟有著怎樣的強大實力?
它為何能夠證明中國擁有五千年的文明史?
在故事的最初
我們需要回到史前的煙雨江南
在這裏見證一個“基建狂魔”的誕生
01
基建狂魔
-水利工程與稻作農業-
在以往的印象中
良渚所在的江南地區
應該一直是被水滋潤的地方
但出乎意料的是
水,曾一度是良渚
最大的敵人
在良渚文化尚未誕生之時
在近兩千年的時間裏
這片土地仍處於海水之下
(請橫屏觀看,距今約9400-7600年前,受全新世早期大海侵影響,良渚所在的太湖平原曾被海水淹沒,如今的太湖平原依然遍布湖泊與濕地,攝影師@潘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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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後的漫長歲月中
即使海水退卻
沿海地區的生活也並不平靜
每年的初夏
這裏都會迎來持續的梅雨
雨期過長會造成洪水
過短則會帶來幹旱
到了夏秋之際
這裏又是台風頻發的地區
每次過境都會伴隨大風和暴雨
甚至帶來風暴潮和海嘯
(洶湧的錢塘江潮水,攝影師@朱露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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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飽受水災的侵擾
但無法否認的是
豐富的水源也澆灌出了文明之花
經過兩千年的積累
這片土地不僅遍布著生機
文明也隨之悄然萌芽
(在馬家浜與崧澤文化的基礎上,良渚文化於太湖平原發展壯大,製圖@陳誌浩/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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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人深知
若想突破發展的桎梏
當務之急便是解決頻發的水患
水來土掩
他們決心修築一個
“超級水壩”
西邊的山脈丘陵此起彼伏
隻要用水壩在山體間連接
就能輕鬆阻擋從山上流下的雨水
(山間的良渚秋塢水庫,攝影師@潘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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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水流對壩體的侵蝕
良渚人將泥塊用草莖包裹起來
作為水壩的壩芯
並在其外堆築一層又一層
不同材質的泥土
大大加強壩體內部的強度
(良渚水壩結構示意,製圖@劉誌鵬/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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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
十一條水壩
被陸續建造在綿延的山脈上
共同組成了世界上同時期
規模最大的水壩係統
整個係統的蓄水量
可達4600萬餘立方米
相當於三個西湖
(請橫屏觀看,良渚水壩的建設比大禹治水的年代還要早一千年,製圖@劉誌鵬&鄭伯容&陳誌浩/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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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抵禦水患外
通過築壩蓄水
各個山穀能夠通過水路彼此連接
山上的石料和各種動植物資源
能夠沿水而下
形成了一套便捷的
水上交通運輸網絡
(用竹筏運送石料的良渚人雕像,攝影師@潘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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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
水利係統能夠為農業
提供穩定的灌溉用水
位於上遊的水庫如同心髒
與之相連的河道、水渠如同血管
一旦遭遇幹旱
它們便能為下遊的大片稻田
源源不斷地輸送水源
(水稻的種植需要大量水源,攝影師@黃政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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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下遊地區
本就是水稻的發源地之一
經過世世代代的傳承與發展
到了良渚時期
種植技術有了不小的改進
耕種用的石犁
能夠大大加快開墾土地的速度
收割用的石鐮
能夠一並收集秸稈與稻穗
(良渚農業工具,攝影師@楊照夫,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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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更好地觀察農時
良渚人還精心設計了兩座方形的高台
這也許就是他們平日裏
祭祀和觀象測年的地方
(良渚瑤山祭台,攝影師@趙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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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人的雄心還遠不止於此
水壩的修築
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
那就是護衛下遊的城市
一座無與倫比的
“水上都城”
02
水上都城
-城市建設與原始文字-
對於都城的選址
良渚人可是經過了慎重考慮
此地西部有山脈和水壩護衛
能夠便利地取得山上的自然資源
東部開闊的河網平原
適宜稻田的耕作
蜿蜒而過的河流
更讓此地成為了重要的交通樞紐
(良渚古城的選址契合了山形水勢,製圖@陳誌浩/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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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獨特的“水上之城”
9座城門中
有8座均為水門
城內更是以水為路
51條河道在此縱橫交錯
它們中的絕大多數都為人工挖掘
城市的內外水係相互連通
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水陸交通網絡
(良渚古城從內到外依次為宮城、內城和外城,是中國最早的三重城市格局,製圖@劉誌鵬&陳誌浩/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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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普通的城牆不同
良渚古城的城牆寬度平均在50m左右
最寬處甚至能達到250m
除了拱衛這座城市外
還兼具居住和防水的功能
為了避免河水對城牆的滲透
良渚人專門從山上
運來大量的黃土與碎石
將碎石墊在底部
再在其上堆築起數米高的牆體
(城牆底部的碎石層能有效防止河水向上滲進牆體,攝影師@楊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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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道旁是一個又一個
供人居住的台地
最高的台地在整座城市的中心
這是一個麵積近30萬㎡
最高海拔達18m的高台
(這是目前發現的中國規模最大的史前宮殿區,製圖@劉誌鵬/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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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之上
是大大小小的宮殿
這裏也許是良渚的統治者們
舉行重大儀式的場所
(城市中心的台地上分布有數座宮殿建築,麵積最大的可達900㎡,製圖@劉誌鵬/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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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的東部
與宮殿區一河之隔的地方
分布著一係列的手工業作坊
不論是平日修築宮殿的木材
還是供王室使用的玉器、漆器
都從這裏取得
(良渚鍾家港作坊場景模型,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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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有1.5-2.3萬人
居住在這座城市裏
除了王室貴族外
其餘的人皆從事手工業生產
城內的糧倉堆滿了稻穀
讓城內的人即使不參與務農
也能獲得穩定的食物來源
(良渚遺址中發現的碳化稻米,攝影師@劉曉寧,標注@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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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
良渚人用他們的創造與想象
在一片河網平原之上
構築起了一座獨一無二的
“水之城”
人們平日裏出行
需要前往碼頭搭乘獨木舟或木筏
河道雖然不窄
卻也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
(良渚遺址公園內的劃船場景雕塑,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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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順著河流緩緩前行
遊過了巍峨的王城
遊過了繁忙的作坊
兩岸木屋泥舍,蘆葦叢叢
此時的良渚古城
儼然是一副江南水鄉的景象
(良渚遺址公園內的水鄉生活,攝影師@趙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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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建設一座城市遠非易事
良渚古城及周圍的水利係統
總土石方量達到了
一千多萬立方
這是一個什麽概念?
就體量上而言
相當於四座最大的埃及金字塔
就時間上而言
在不包括木材運輸和房屋建造的情況下
假設上萬人參與建設
這樣的工程也需要數十年才能完成
(請橫屏觀看,良渚博物院複原的建設場景,攝影師@朱露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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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一下
如果要組織上萬人
進行一場長達數十年的浩大工程
僅憑口頭傳遞信息
似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也許平日裏
良渚人就已經會用特殊的符號
記錄下重要的信息
良渚的陶器上
刻有形態各異的符號
它們中的一部分筆畫簡單
或許代表著數字
(良渚計數式樣符號,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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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部分符號形象生動
一眼便能看出
其所象征的意象
(良渚圖畫式樣符號,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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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符號之間
還出現了排列組合
似乎在傳達某種複雜的信息
(這些符號可能記載了某次狩獵過程,攝影師@包浩霖,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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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符號
或許正是良渚所使用的原始“文字”
它們的創造
無疑方便了人們的溝通
但是,在尚不發達的五千年前
若想長久地統攝如此眾多的人力
還需要一種更加強大、超越物質的力量
這便是神明的力量
03
如水似玉
-宗教信仰與社會等級-
在良渚人的心目中
也許隻有共同的信仰
才能凝聚起所有人
但神明又是何種模樣?
也許它頭戴巨大的羽冠
雙臂張開,怒目圓睜
下身像是一隻蹲踞的野獸
(良渚神徽的形象高度統一,貫穿於良渚文化始終,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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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用什麽材料
才能摹刻下神明的模樣
成為神明的載體?
玉
在良渚人的心目中
這種材料如水般溫潤
純潔、美麗而又稀有
隻有它才有資格承載
神明的象征
(經過數千年的埋藏,玉器可能受到過地下水雜質的影響,它們的本來麵貌應該更加純粹和高潔,攝影師@柳葉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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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樣的玉器
被創造出來
它們被賦予了不同的功能
玉琮
這種內圓外方的器物
四麵均雕刻著神徽
其中間的穿孔
象征著貫天通地的法力
(良渚玉琮王,攝影師@梁小君,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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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鉞
形似斧頭
象征著軍權與王權
隻有良渚的王和貴族才能擁有
(這是唯一一件雕刻有神徽的玉鉞,出土於良渚反山王陵,攝影師@梁小君,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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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璧
渾圓如天
是財富的象征
後來成為了祭天的法器
(請橫屏觀看,玉璧是良渚重型玉器中出土數量最多的,攝影師@周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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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器的種類多達數十種
對於它們的使用
良渚人有著相當嚴格的規定
不同的性別
佩戴不同種類的玉器
(良渚國王與王後的隨葬玉飾差異,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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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等級的人群
能夠使用的玉器種類和數量
也天差地別
在良渚古城西部的王陵區內
發現了十一座大墓
每一座墓中的隨葬品都極其豐富
其中最大的一座墓中
僅玉器就出土了六百餘件
(良渚反山王陵墓葬複原,攝影師@潘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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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不琢不成器”
承載了人們信仰與身份的玉器
自然需要配以
最高超的製作技藝
良渚古城以北的天目山
自古便稱為“浮玉之山”
人們在山上與河流中采集玉料
運回專門的製玉作坊
(天目山風光,攝影師@堂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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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為了切割原始的玉料
人們在山上采集特殊的砂石
將其研磨成細砂
是為“解玉砂”
用繩子或石片粘上解玉砂
在原料上來回打磨
便可切割整塊玉料
(良渚玉器加工流程示意,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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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工匠的製玉技術
可謂出神入化
他們用燧石刻畫在玉麵上的花紋
其線條最細僅有
0.1~0.2mm
(良渚玉器上細致入微的花紋,攝影師@梁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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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玉般文化的浸潤下
良渚人的生活
有著一種江南水鄉特有的
“精致感”
良渚人的食譜裏
不僅有稻田裏的大米
他們還有自己的果園
每當夏秋時節
都會外出采集蔬果
平日裏人們也會坐著小舟
前往河裏捕撈漁獲
他們還會狩獵野豬和鹿
其中的一些野豬被馴養起來
成為了人們穩定的肉食來源
(打獵歸來的良渚人雕像,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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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精細的良渚人
餐具自然也十分講究
米飯、蔬果、湯水
都有著各自配套的餐具
(良渚人的餐具,攝影師@劉曉寧&楊照夫,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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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流域有許多桑樹
除了普通的麻布外
良渚人還會養蠶織絲
輕薄透明的蠶絲
是地位與身份的象征
紡蠶絲的織具
值得專門用玉器打造
(良渚的玉織具,攝影師@劉曉寧&陸虎,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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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與水的浸潤下
人們懷著虔誠的信仰
各居其所,各職其事
他們都在用自己的創造與想象
共同經營著這片
堆金積玉地,溫柔富貴鄉
(秋天的良渚遺址公園,攝影師@李盛韜)
▼
既然江南地區有過如此輝煌的文明
那為何良渚沒能成為
中國的第一個王朝?
良渚文明的末期
究竟發生了什麽?
04
消失的江南
-文明的消亡與重生-
在距今約4200年前後
全球範圍內都曾出現過
一次大規模的氣候異常事件
而這個時間段
正好與良渚文明的消失時間所符合
這或許不是巧合
也許正是那場四千年前的氣候突變
導致中國南方地區旱澇災害頻發
最終毀滅了良渚人的農田與家園
(被洪水淹沒的農田與村莊,攝影師@黃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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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候異常帶來的
不僅是洪水與幹旱
還有一件事
同樣發生在距今四千年左右
那就是海平麵的上升
也許隨著氣候的變化
海岸線再次逼近
連連來襲的浪潮
使海水倒灌進農田
鹽堿化的土地再也無法種植水稻
失去了食物來源的良渚人
隻能放棄他們的家園
(在良渚文化的末期,中國東部沿海地區海平麵曾有過大幅上升,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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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水而生,與水相伴,因水而亡
輝煌的神王之國
就這樣迎來了它的尾聲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
這裏都再無人居住過
(圖為良渚古城反山遺址地層剖麵,良渚文明滅亡後直到漢代,才有人回到此地生活,攝影師@潘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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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的消失
夾雜著一絲遺憾
如果它的土地沒有被水淹沒
如果這支文明能夠穩定地演進
良渚,或將改寫中國的曆史
但凡事沒有如果
也無需為此感到憂傷
在國家瓦解之後,四散而走的良渚人
最終被各地不同的族群所吸納
而他們帶去的技術與文化
也一並被繼承與流傳
因此
良渚並沒有真正消失
而是早已深深融入到中華文明的血脈之中
(具有良渚文化特征的玉器,在中國二裏頭、殷墟乃至三星堆、金沙等夏商時代遺址中都有發現,攝影師@潘勁草&書是波&劉曉寧,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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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事結束之前
讓我們回到最初的問題
為什麽良渚
能夠證實中華擁有五千年文明?
要知道
雖然在距今五千年前後
中華大地上的各個區域
都相繼踏上了社會複雜化發展的道路
但並非所有的考古學文化
都能稱之為文明
憑借著非凡的水利工程
和發達的稻作農業
良渚的生產力得到了快速發展
大量居民得以從農業中脫離
並從事各種手工業製作
至此,社會分工出現
(正在建造房屋的良渚人雕像,攝影師@李盛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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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整個良渚文化的核心
良渚古城擁有完整的城市結構及交通體係
並且與周邊的水利係統和外圍郊區互相呼應
一個擁有都邑性質的城市至此出現
(良渚宮殿區遺址俯瞰,攝影師@朱露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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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刻在良渚玉器上的神徽
統一了人們的信仰
以琮、璧、鉞等玉器為代表的禮儀係統
劃分了人們的等級
在王權與神權的結合之下
社會出現明顯階級分化
一個輝煌的神王之國由此誕生
(良渚玉器上的神像,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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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分工、都邑性城市、階級分化
種種跡象均表明
良渚已然邁入了文明的門檻
率先成為了東亞最早的國家文明社會
(請橫屏觀看,良渚古城遺址小莫角山和遠處的天目山,攝影師@朱露翔)
史前的江南
就已然迸發出耀眼的文明之光
數千年之後
人們再次在這片土地之上
創造了另一個水鄉
這次,又會成為怎樣一個
“煙雨江南”?
(請橫屏觀看,時光荏苒,江南地區再度成為了全國經濟文化的重心之處,攝影師@呂傑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