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給查爾斯三世的時間

已經不多了

5月6日，在伊麗莎白二世女王逝世8個月後，伴隨著威斯敏斯特教堂響起“天佑國王”的音樂和呼聲，英國國王查爾斯三世終於坐在古老的“命運之石”王座上加冕，戴上具有曆史意義的王冠。

坎特伯雷大主教將綴滿寶石、有360年曆史的聖愛德華王冠戴在查爾斯三世頭上時，反複扶正好幾次，才讓它不至滑落——戴好這頂重約2.23公斤的王冠並不容易。在精心籌備的曆史性慶祝活動中，查爾斯並不如妻子卡米拉看起來那麽自如，反而有些疲憊，加冕袍和王冠等近十公斤的重量似乎讓他感到壓力。



英國國王查爾斯三世加冕儀式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舉行 圖/視覺中國

而在這場世紀儀式之外，新國王急需去做的大而難的事情還有很多。

這半年多來，當英國人還在適應將國歌裏的“天佑女王”（God Save the Queen）更新為“天佑國王”（God Save the King）時，75歲的查爾斯早已經開始急迫地投入到新的角色中。

急脾氣的新國王

查爾斯還是有些急脾氣。

與女王一貫平靜莊重的風格相比，查爾斯經常被拍到流露出強烈情緒的照片和視頻。成為國王後，他依舊如此。在首次國王演講追憶母親的段落時，他強忍淚水；幾天後，在北愛爾蘭地區，在一本訪客留言簿上簽字時，由於鋼筆漏水流到了手指上，他又發了次脾氣，一邊擦手一邊說著，“實在受不了這該死的事情……”

“成為君主後，他仍在公開場合表現出個人傾向，這是他的母親永遠不會讓公眾看到的。如果鋼筆漏水的是女王，她一定會淡然笑笑，然後開個玩笑化解。”英國王室曆史學家萊斯利·卡羅爾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查爾斯此前曾多次表示，他會以謹慎克製的方式履行國王職責，但在美國政客新聞網看來，查爾斯很難擺脫過去的行事風格。

查爾斯對工作的熱情依舊讓人吃驚。女王逝世四天後，他就以“旋風般的速度”訪問了蘇格蘭、北愛爾蘭和威爾士，強調了聯盟對王室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北愛爾蘭及蘇格蘭獨立聲勢愈演愈烈的情況下，查爾斯追隨母親的腳步，試圖穩定民心。去年12月，他還在倫敦會見了全國各地的宗教領袖。參觀倫敦西北約30英裏的錫克教寺廟時，查爾斯用白色、灰色和藍色的格子布遮住頭，與教徒們一起坐在地板上交談。

女王逝世後的第一個聖誕節，查爾斯國王在聖誕演講中呼籲大家“團結一致”。與過去女王坐在辦公桌後麵的演講風格不同，查爾斯國王全程站立，用這次演講為這混亂的一年畫上了句號。過去的一年裏，與王室一樣，英國也並不平靜，曾在兩個月內換了三位首相。三年新冠疫情和英國脫歐，更是讓英國民眾經曆經濟衰退和生活成本危機。

當時間來到2023年，作為英國國王旨在加強兩個歐洲大國之間關係的高調訪問的一部分，查爾斯成為第一位在德國議會聯邦議院發表講話的國王。他流利地在英語和德語之間切換，向人們講述著兩國交織在一起的曆史。

這次演講讓德國人印象深刻，同時也讓英國人感到驚訝，甚至很多英國人在社交媒體上發問，“誰以前知道查爾斯會講德語？”

與此同時，查爾斯過去不被關注的一些小習慣也在被放大，比如他西裝口袋裏的方巾的顏色就受到了關注。長期以來，很多人對查爾斯的印象是“灰色係、古板僵硬的叔叔”，從5歲開始就梳著同樣的側分發型，多年來一直穿著同樣的Anderson&Sheppard一絲不苟的雙排扣西裝。而如今，他的西裝口袋裏，有著不斷變換顏色的方巾。

“查爾斯，這位君主，有著他的缺點和美德，已經成為一個更真正讓人感興趣的話題。”《兄弟之戰：威廉和哈裏以及動蕩中的家庭內幕》一書的作者、王室曆史學家羅伯特·萊西表示。他還認為，“查爾斯口袋裏的方巾，有可能成為女王手提包一般的存在。”

而就在幾周前，查爾斯還宣布了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他向調查英國君主製與奴隸製關係的研究人員開放了王室檔案。此前，查爾斯和他的長子威廉王子曾公開表達了他們對奴隸製的同情與悲傷，但從沒有承認王室與奴隸製的聯係。

很多學者也關注到上任後大動作不斷的新國王。“他（查爾斯）成為君主的速度比人們預期的要快。”羅伯特·萊西對媒體表示。

“更像一位競選者”

起初沒人能想到，查爾斯成為了英國曆史上等待繼位時間最長的儲君。“這不是一份全職工作”，查爾斯曾這樣形容自己的身份，“它沒有職位描述，你不得不一邊等待，一邊去做些什麽。”

數十年來，這位王儲在自己關心的問題上直言不諱，尤其是建築、環境、農業、信仰和醫學等領域。“查爾斯經常難以抑製自己對工作的熱情，多年來他在演講中毫不避諱地表達了他的希望和恐懼。”王室記者馬克斯·福斯特坦言，“這讓查爾斯聽起來更像是一位競選者，而不是一位立憲君主。”

查爾斯三世是一位堅定的環保主義者，長期以來一直致力於更好地保護環境、有機農業和應對氣候變化。

2020年，在瑞士達沃斯舉行的世界經濟論壇上，查爾斯發表了一次強有力的演講，他問道：“我們是否想被載入史冊，成為那些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及時將世界從懸崖邊拉回來的人？”他呼籲全球經濟緊急轉型，並為可持續發展提出了10項實際行動策略。

2021年，在英國在蘇格蘭舉行的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上，查爾斯發表了開幕演講，敦促坐在他麵前的世界各國領導人加倍努力應對全球變暖，並發出警告 “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知道這將耗費數萬億美元，而不是數十億美元。”他還補充說，氣候變化和生物多樣性的喪失構成了巨大威脅，世界必須繼續“像對待戰爭一樣”應對它們。

查爾斯的一些言論和觀點有時會被嘲笑古怪和不合時宜。比如在2018年，他訪問希臘時，不容反駁地拒絕在冰咖啡中加入塑料吸管——因為塑料吸管對海洋生物有害。他甚至還被指直接涉足高層政治。在2004年到2005年間，他給7位英國內閣大臣等政治人物寫過27封信件。由於字跡潦草，有點像黑蜘蛛，這些信件被外界戲稱為“黑蜘蛛備忘錄”。王室評論員理查德·菲茨威廉姆斯由此認為，“查爾斯具有激進主義傾向。”

與此同時，查爾斯還是20多個慈善機構的創始人。早在40多年前，他就用自己7400英鎊的海軍遣散費發起了王子信托基金，幫助貧困青年找到工作。從2011年起，他還一直擔任世界自然基金會英國動物慈善機構的主席。他已故的父親菲利普親王也曾出任過這一職位。

然而，慈善工作與“幹預”政治之間的界限並不總是很清楚。當遭受質疑時，這位曾被形容為自卑敏感的王儲回答說：“如果這被認為是多管閑事，我隻能說我依舊為此感到自豪。”

“我從小就被教育要為其他人考慮。”他說。“我一直試圖把事情做好，讓每個人都做正確的事。”

作為英國王儲，這些立場鮮明的表達引發了一些批評，認為他背離了憲法規範，即王室在任何時候都保持政治中立。但在倫敦大學國王學院政府學教授弗農·博格丹諾看來，“他本可以花時間在夜總會或什麽都不做，但他找到了自己的角色。”

很多公開資料表明，這位王儲其實知道國王該是什麽樣子。他在2018年接受BBC采訪時就曾表示，如果成為新國王，他的公眾發聲必然會有所緩和。“那些關於我登基後會到處插手的說法都是’胡說八道’。”

奉獻出“生命中剩下的時光”

王室曆史學家萊斯利·卡羅爾就認為，雖然查爾斯曾因為公開表示自己和植物交談受到了嘲笑，但幾十年過去了，人們不得不承認，查爾斯在環保上的觀點是“先進的”，如今人們已經意識到了為子孫後代們保護地球的重要性。

美國政客新聞網全球政治副主編亞曆山大·伯恩斯也關注到了這一點，“查爾斯作為公眾人物在數十年的議論和嘲諷中，表現出頑強的韌性。”伯恩斯認為，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頑強的韌性會慢慢治愈他的政治創傷並掩蓋個人缺點。就像現在，全球政治家們已經認可他的說法，避免氣候災難是本世紀一項獨特的治理挑戰。

在女王的最後幾年，查爾斯也承擔起越來越多的王室職責。在君主製和世襲特權越來越不合時宜的現代，查爾斯努力與母親保持步調一致。兩代君王都意識到精簡王室的重要性，無論是從納稅人成本方麵，抑或是從王室形象上。

正是因此，查爾斯剛成為國王的幾個月內，他就重新安排了王室成員的住所，哈裏和梅根被趕出他們在溫莎城堡的弗羅格莫爾小屋，安排安德魯王子入住進去。與此同時有消息稱，查爾斯還正在將王室“精簡”為一個隻有七人的團隊。精簡王室不僅能夠節省開支，也能夠減少醜聞發生的幾率，有助於君主製的存續。

至少從目前來看，查爾斯擔任國王的前八個月已經算是平穩過渡。一個意想不到的事實是，國王的聲望還有所上升。金融時報援引YouGov的民調顯示，查爾斯本人的支持率已反彈至55%，雖然仍遠低於一年前伊麗莎白女王75%支持率，但比查爾斯擔任王子時升高了5個百分點。

萊斯利·卡羅爾在《英國君主的生活與愛》一書中寫道，英國君主製得以幸存，因為它具有在適應現代和傳統之間找到微妙平衡的非凡能力。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對於現在的查爾斯來說，他必須走出母親的影子，展現出他國王的品質，力量、善良、慷慨、寬恕和尊嚴，而不是背著他擔任王儲歲月裏所有不愉快的包袱。

倫敦大學國王學院研究員喬治·格羅斯則留意到一種微妙的宿命感。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查爾斯”是伊麗莎白命名她未來繼承人的一個有趣的選擇，因為前兩位查爾斯國王均與17世紀的英國內戰有關，當時君主製在英國曆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推翻，查爾斯一世被趕下王位，在倫敦當著大批人群被斬首。而查爾斯二世最終奪得了王位，成功地通過談判恢複了君主製。兩位查爾斯國王，書寫了兩種極端不同的命運。而如今，查爾斯三世的時代正式到來，他也正在率領王室開創新的曆史。

隻是對於這位74歲才繼承王位的老國王來說，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這一點他沒法和自己的母親相比，對於25歲登基的伊麗莎白二世來說，女王有大半生的時間來證明自己。

正如查爾斯在聖詹姆斯宮宣誓就職時所稱，他將奉獻出“生命中剩下的時光”，完成所肩負的沉重使命。即位八個月來，查爾斯也會在不經意間提到時光的流逝，在柏林總統府舉行的正式晚宴上，他望向76歲的妻子卡米拉，說希望他們都能“活得足夠長”，以便能夠看到他們不久前種下的樹苗長成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