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商人掘金沙特 是機遇還是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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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雅得是土黃色的。盡管位於市中心的王國中心大廈早在2002年就已經落成,成為當時沙特最高的建築,但20多年過去,在這個超級石油大國的首都,大部分建築仍是土黃色的兩三層小樓。從高處俯瞰,這些低矮的房子向城市邊緣延伸,直至沒有盡頭的沙漠,偶爾出現的高樓大廈顯得有些突兀。

但沙特又是日新月異的,以致於“在沙特的6年像過了60年”,在沙特生活了20多年的英國學者馬克·湯普森說。

自從2016年春天推出宏大的經濟與社會改革計劃——“2030願景”(Vision 2030)以來,沙特從一個封閉的世界逐步走向開放。女性不再被禁止駕車,電影院在時隔30多年後重新回到沙特人民的生活當中。因為不發放旅遊簽證,沙特曾被外國遊客認為世界上最難進入的國家之一,但如今它不僅開放了旅遊簽證,電子簽證的出簽速度更令遊客感到驚喜。石油是沙特的經濟命脈,但“2030願景”的目標是擺脫對於石油的依賴,實現經濟多元化發展。

“天差地別”,在沙特的中國投資人黃爍子在談到沙特過去幾年的變化時說。她向《財經》記者回憶起幾年前剛搬到利雅得時連找到一個可以和男同事坐在一起的星巴克都很難。彼時的沙特要求咖啡館和餐館設置性別隔離的入口,這一規定直到2019年底才被取消。

作為沙特費薩爾國王學術與伊斯蘭研究中心社會經濟研究部主任,湯普森長期關注沙特的社會轉型。他在接受《財經》記者專訪時表示,盡管沙特的轉型可以追溯到上世紀70年代石油繁榮期,但在沙特推出“2030願景”的過去幾年裏,變化降臨得格外迅速。

“如果你和沙特年輕人聊天,你會發現他們生活的世界與父輩或者祖輩相比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就像中國一樣,有太多的變化發生。”湯普森說。

現在的沙特就像改革開放後的中國,不止一位在沙特創業的中國投資者和企業家對《財經》記者提到。這個處於經濟轉型中的國家正在成為中國企業的投資熱土。

“2030願景”目標

根據沙特統計總局的數據,沙特在2022年的GDP(國內生產總值)增速達到了8.7%。這一數字使得沙特超過印度,躍為二十國集團中經濟增速最快的國家。這是沙特十多年來經濟增長最快的一年,盡管這在很大程度上受益於國際石油價格的大幅上漲,但是沙特政府認為其為經濟多元化所做的努力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沙特政府公布的數據顯示,原油和天然氣仍然貢獻了沙特GDP的最大份額,約占32.7%,但製造業超過煉油活動貢獻了8.6%的份額,批發零售連同餐館、酒店也貢獻了8.2%的比例。

沙特位於亞洲西南部的阿拉伯半島,處在亞洲、非洲和歐洲的交界處,是西亞北非地區最大的經濟體。上世紀30年代在沙特東部發現的油田改寫了這個沙漠之國的命運,沙特的經濟從此與國際油價綁定在了一起。

作為全球最大的原油出口國,沙特超過七成的出口額來自石油,石油收入在沙特政府財政收入的占比一度超過90%。沙特因此被認為是典型的“食利國家”,即高度依賴石油產業帶來的“石油租金”,以此為國家運轉的基礎。

盡管經濟多元化的口號早在多年以前已經喊出,但沙特進行轉型的決心從未像現在這樣堅定,其迫切地想要擺脫石油價格波動對於國家的影響。

2014年下半年開始,國際油價持續下滑,從2014年6月每桶100多美元的高點跌至2016年的每桶不到30美元。沙特在2015年的財政收入銳減,創造了史上最大財政赤字980億美元。

美國CNN主持人、時事評論家法裏德·紮卡裏亞在2015年寫道:沙特除了能在地上打鑽、抽出石油,一無所長。但是他忽略了沙特變革的決心。麵對低迷油價帶來的打擊,決策者意識到單一石油經濟模式不再可持續,必須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2016年4月25日,沙特公布“2030願景”,一場雄心勃勃的轉型拉開帷幕。

“我們絕不會任由我們的國家受到大宗商品價格波動或者外部市場條件的擺布。”“2030願景”的總設計師、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在宣布這一規劃時表示。

通過去石油化的結構性改革,沙特試圖建立一個新的經濟體係,擺脫長久以來對於石油的依賴。“2030願景”文件寫道:“實現經濟多樣化對經濟的可持續發展至關重要。雖然石油和天然氣是我們經濟的核心支柱,但是我們已在擴大其他領域的投資。”

今年3月,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林毅夫在利雅得參加了一場關於“設計國家增長模式”的對話。他指出,在一個不確定的世界,製定長遠願景格外重要,明確實現這些目標要付出哪些必需的努力。

林毅夫對《財經》記者表示,沙特“2030願景”正是要在非石油領域找出新的增長點,通過發展非資源型經濟,實現經濟多元化,創造更多就業和出口,從而推動經濟進一步發展。

“2030願景”圍繞於三個主題:充滿活力的社會、繁榮發展的經濟和充滿抱負的國家。它的三個支柱則是沙特在阿拉伯與伊斯蘭世界的中心地位、成為全球投資強國的決心和連接亞洲、歐洲和非洲的國際樞紐。

沙特在“2030願景”中羅列了300多個具體轉型目標,其中包括到2030年,沙特從世界第十九大經濟體躋身全球前15強,將油氣行業本地化水平從40%提升至75%,將非石油出口占非石油GDP的比例從16%提高至50%,將外國直接投資占GDP的比重從3.8%提高至5.7%,將私營部門對GDP貢獻從40%增至65%,中小企業對GDP的貢獻率從20%升至35%,女性在勞動力構成中的占比從22%增長至30%等。

“沙特的轉型不會在2030年停止,2030年不是終點。一些目標會在2030年實現,一些可能不會,還有一些需要進行調整。”湯普森在評價“2030願景”進展時說。

有的目標已經提前實現,比如女性勞動力的占比在2022年已經超過35%。有的目標還離得很遠,比如,吸引外資的努力一度因沙特記者卡舒吉遇害事件影響而受挫,私營部門對GDP的貢獻到2022年隻提升了3個百分點至43%,而2030願景的目標是65%。

勞動力市場的變化是“2030願景”實施以來沙特取得的最明顯成就之一,標普全球市場財智中東北非經濟前瞻主管拉爾夫·維格對《財經》記者說。沙特公民的失業率已經從11.6%降至4.8%,意味著“2030願景”中把失業率降低至7%的目標已經提前實現,這在很大程度上歸功於女性就業率的提高。“沙特女性,尤其是大城市的女性,開始在原本隻為男性保留的工作崗位上發揮作用。”維格說。

沙特分析人士阿卜杜勒·阿齊茲·沙巴尼對《財經》記者表示,自願景啟動以來,沙特成功實施了許多支持性舉措和結構性改革以實現經濟轉型,包括加強民族工業、最大限度地發揮私營部門和中小企業的作用、增強公共財政的可持續性、推動非石油出口等。“預計未來幾年,這種可持續經濟的結構轉型步伐將繼續。”

任何國家的轉型道路都不會平坦,沙特也不例外。在“2030願景”推出之後,湯普森在一係列訪談中發現當時的“2030願景”在一些人看來是“降薪、增稅和停止福利”的同義詞。為了增加非石油收入,沙特從2018年開始征收5%的增值稅,並在2020年提高至15%,民眾因此抱怨物價上漲。雖然沙特民眾對“2030願景”的看法隨著各項目標的推進而變得更積極,但改革的阻力並未消失,尤其是社會文化方麵的改革。

“2030願景”的推進需要巨額投入,沙特國家主權基金公共投資基金(PIF)成為這趟改革列車的引擎。為了實現投資能力的最大化,沙特政府將國家石油公司沙特阿美的部分股份轉入公共投資基金,並推動沙特阿美上市,希望至少在技術上使得投資而非石油構成沙特政府的收入來源。沙特阿美於2019年12月募集256億美元上市,創造了全球最大規模IPO(首次公開募股)。

“沙特經濟結構還未真正發生改變,它的經濟仍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石油。三分之二的政府收入依然來自石油行業,經濟多元化還有很大空間。”維格說。如果石油價格再次下跌,沙特轉型步伐將放緩。雖然沙特很快就從2020年新冠疫情帶來的油價低迷影響中恢複,“2030願景”的實施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因為沙特主權基金仍有財力提供資金支持。但維格指出,如果油價長期低迷,沙特將要做出一些必需的調整。

中東最大風投市場之一

3月中旬,利雅得阿卜杜勒阿齊茲國王國際會議中心人頭攢動。來自亞洲、歐洲、北美和非洲的政府部長、銀行家、風險投資人、金融分析師等數千名代表在這裏參加第二屆金融行業大會,這是中東地區最重要的金融峰會之一。

沙特國家銀行董事長阿馬爾·阿爾庫達裏在會議期間接受媒體采訪的一番表態成為壓倒瑞信的最後一根稻草。彼時沙特國家銀行還是瑞信的最大股東,在阿爾庫達裏表示不會向陷入流動性危機的瑞信進一步注資後,瑞信股價暴跌。盡管阿爾庫達裏後來試圖挽回影響,稱市場恐慌毫無必要,但瑞信在幾天之後被瑞銀收購。

這段發生在金融行業大會上的插曲或許與主辦方的意圖背道而馳。沙特財政部部長默罕默德·賈丹在開幕致辭時說希望這次會議幫助全球金融行業變得更加強勁、更有影響力和更具韌性。


2023年沙特金融行業大會現場。攝影/《財經》記者 江瑋

金融行業大會是沙特金融部門發展計劃(FSDP)的項目之一。作為沙特“2030願景”的重要組成部分,金融部門發展計劃試圖通過發展多元和有效的金融服務行業來支持沙特國家經濟的發展,增加收入來源並刺激儲蓄、金融和投資。

沙特金融行業發展計劃負責人費薩爾·阿爾沙裏夫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金融行業發展計劃是“2030願景”的重點項目,已經取得了諸多激動人心的進展,比如沙特股指被列入明晟(MSCI)新興市場指數,金融科技公司的數量從2019年的20家增至將近150家,零售行業的電子支付比例已經達到57%。

近年來,風險投資和初創公司在沙特的重要性日趨顯著,沙特正在成為全球最具吸引力的風投市場之一,多家風險資本機構代表出現在會場。塔拉·賈布裏是其中的一員,她出生在沙特,在加拿大和美國生活多年之後回到了利雅得。

“這是一個令人興奮的地方。沙特熱切地希望實現經濟多元化、發展非石油行業,政府張開雙臂歡迎投資者,這很有幫助,尤其是我所在的風險投資領域,因為規則總在修正和調整,與政府保持開放的溝通渠道是非常重要的。”賈布裏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說。

沙特擁有充裕的資本並非新事,公共投資基金是世界上最大的主權財富基金之一。“2030願景”的一個目標是將公共投資基金的資產總額從6000億沙特裏亞爾(約合人民幣1.1萬億元)增加至超過7萬億裏亞爾(約合人民幣12.88萬億元)。但近年來機構投資者對沙特的興趣漸長,資金呈現雙向流動。

“過去人們從沙特獲得資本然後部署到其他國家,現在沙特希望基金管理者能在沙特進行投資,這方麵的興趣漸增。”塔拉說。

2019年,易達資本創始管理合夥人黃爍子從印度轉移陣地來到沙特。易達資本是一家美元基金,一期募集資金4億美元,沙特主權基金PIF和阿裏巴巴支持的eWTP Capital為其基石投資人。過去四年,易達資本投資了20個項目,其中既包括極兔中東、沙特雲(沙特電信公司與阿裏雲的合資公司)、華盛證券等多個中資出海項目,還投了沙特本地公司。

在利雅得阿卜杜拉國王金融中心的寫字樓,阿裏雲的標識立在大樓頂部格外醒目。這裏是利雅得唯一有高層建築樓群的地方,易達資本在利雅得的辦公室也設立於此。

黃爍子表示,易達資本一期基金的投資思路是共建沙特的數字化本地生態。“沙特迫切希望全麵發展數字化經濟,但他們還不具備本地能力,所以我們從數字化新基建這個方向入手,把中國相對有比較優勢的產業能力帶到沙特。”她說。

風險投資在沙特仍是新興事物,在過去三四年,黃爍子和她的同事花了很多時間解釋他們所做的事情。但她同時深刻感受到沙特已經成為中東北非地區增長最快的風投市場。2022年,中東北非地區吸收的32億美元風投資金中,有三分之一流向沙特。

中東數據分析平台MAGNiTT的報告顯示,沙特在2022年的風險資本投資總額近10億美元,同比增長72%。雖然144筆的交易量在數字上較去年有所下降,但這一年內完成了三筆大型投資,分別是食品科技初創公司Foodics的1.7億美元C輪融資、金融科技公司Tamara的1億美元B輪融資和數字貨運平台TruKKer的1億美元C輪融資。

“我們為什麽會跟蹤新興市場的軌跡?其實都在尋找下一個大爆發的市場機會。”黃爍子說。沙特的人口結構、互聯網滲透率、消費力等因素使她確定了對沙特市場的信心。這種信心是長期的,因為這一地區是“值得以30年以上的時間周期去挖掘和布局的市場”。

沙特同樣是賈布裏最青睞的市場,但她所麵臨的挑戰也很明顯:由於投資的是全新商業模式,監管有時並不明晰;不想放棄股權的初創企業需要債務工具為運營提供融資,想通過退出獲得回報的投資者則需要正常運轉、高效的資本市場,這些生態係統在沙特的建設需要時間。

金融業過去幾年在沙特的發展像是沙特經濟發展的一個縮影。“之前外資來沙特主要是石油行業,如今對金融和數字等領域的投資在增加。”谘詢公司中東北非催化劑(MENA Catalysts)的總裁山姆·布拉提斯對《財經》記者表示。布拉提斯曾擔任穀歌支付監管與牌照事務的負責人,離開穀歌後,他成立這家公司為科技公司在中東拓展業務提供服務。

從能源到電子遊戲

湯普森開了一輛長安皮卡。這在五年前對他而言還是難以想象的事情,畢竟利雅得街頭出現最多的車輛還是日本的豐田或者韓國的現代。但如今利雅得擁擠的街道展現了長安、哈弗、吉利等中國汽車的身影。由於出口數量持續增加,沙特已經成為中國汽車出口的主要目的地。

近年來,中國與沙特的關係進一步深化。受此鼓舞,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和投資機構來此尋找商機。2022年12月,在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沙特期間,兩國企業簽署了30多項協議,涵蓋綠色能源、物流、雲計算、建築等多個領域。“沙特與中國日益發展的良好關係無疑將成為中國企業在沙特投資成功的有力支撐。”沙巴尼說。

在決定把工作重心放到沙特之前,黃爍子曾在印度耕耘市場。盡管眼下對沙特的投資熱度令人聯想起中國企業對東南亞和南亞的投資浪潮,但在兩地的經曆使黃爍子得出結論:沙特和印度是不同的——沙特與中國沒有地緣政治負擔,在經濟發展上互相需要,這樣的夥伴關係更穩固。

更重要的是,“2030願景”帶來了額外的機會。黃爍子指出,“2030願景”覆蓋了沙特國家發展的方方麵麵,無論是數字化新基建,還是醫療健康、新能源、新材料等領域都蘊藏著中國產業公司的機會,因為這是一個幾乎未被開墾的新經濟發展領地。

“大部分來沙特考察的產業公司,隻要來一次,都想在這裏落地發展,有所布局。”黃爍子說。去年,易達資本在利雅得的辦公室接待了超過500家來訪的中國企業和機構。作為沙特唯一一家中資背景投資機構,易達資本成為中國公司了解沙特的一個窗口。

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當天,易達資本的辦公室接待了一個來自北京的代表團,成員包括能源、新能源、通信技術等領域的企業代表。

晶泰科技首席財務官譚文康是其中的一員。在利雅得的三天,譚文康與代表團成員密集拜訪了沙特投資部、能源部、工業和礦產資源部、沙特證券交易所、奧拉楊家族集團等政府部門、金融機構和本地企業。在這些交流中,譚文康和他的同事深感“沙特非常歡迎中國企業”,他從中發現了更多潛在的合作機會。

最初吸引譚文康來到利雅得考察的原因是沙特的傳統優勢:能源成本。作為一家人工智能藥物研發公司,晶泰科技於去年7月推出一項新的業務——用機器人工作站賦能傳統化學合成。項目落地後,他們發現最主要的成本是電費,而中東地區能源資源豐富,不僅有石油,還有太陽能和風能。出於優化成本結構的考慮,他們打算把機器人工作站放到中東,沙特是譚文康考察的第一站,第二站是卡塔爾。

沙特已經探明的石油儲量居世界第二位,天然氣儲量也排在世界前列。3月中旬,利雅得路邊加油站顯示95號汽油的價格為每升2.33裏亞爾(約合人民幣4.27元)。更早來到沙特的人還記得水比油貴的經曆。


利雅得街邊加油站,顯示95號汽油價格為每升2.33裏亞爾(約合人民幣4.27元)。攝影/《財經》記者 江瑋

石油之外,發展可再生能源是沙特“2030願景”的重要內容。根據2030年可再生能源規劃,沙特將大力建設新能源發電項目以替代燃油電廠,希望在2030年實現50%的電力來自可再生能源。目前沙特工業電價為每千瓦時0.048美元(約合人民幣0.33元),不到中國國內價格的一半。

沙特之行讓譚文康發現了除了藥物研發之外的其他機會。“我們也希望能賦能其他行業,比如農業、電池新材料和化工。”譚文康對《財經》記者表示。他打算今年5月再回到沙特,爭取在年內敲定中東總部的選址。譚文康曾在五年前來過一次沙特,當時等了五個星期才拿到簽證,而這次再來出簽隻用了24小時,“進步很大”。

在2030願景之下,沙特從單一石油經濟向更多元的經濟轉型,物流、基建、新能源、礦業、旅遊、娛樂等行業迸發出了更大的活力。

北京一席互娛(Joybox Games)創始人王巍岩對沙特2030願景裏關於遊戲產業的內容如數家珍:要在2030年之前成立250家遊戲工作室,創造3.9萬個就業機會,使遊戲產業為沙特創造500億裏亞爾的經濟貢獻。為此沙特主權基金旗下的Savvy遊戲集團將斥資380億美元用於收購、投資和創建遊戲公司,希望使沙特在2030年成為遊戲和電競的全球中心。

去年12月,來自福州的手遊公司龍騰簡合與沙特投資部、通信與信息技術部簽署協議,將在沙特成立十個遊戲工作室,並將區域總部遷至沙特,在沙特證券交易所上市。沙特方麵則提供稅收等激勵措施。

王巍岩在北京開發的遊戲也專注於中東市場,在國內已經獲得天使投資。他打算把遊戲公司開到利雅得。沙特市場對他意義重大:這裏的用戶月平均付費率高,達到三四百美元,貢獻了公司百分之七八十的收益。

“沙特剛剛開放,相當於中國千禧年左右紅利期,你說機會大不大?”王巍岩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說。一直想來沙特尋找合作夥伴的他在出入境防疫政策調整之後便踏上前往利雅得的旅程。

二次創業成立Joybox的王巍岩對此行做了充分的準備,對於要不要出海、怎麽出海、落地政策如何對接,特別是與Savvy對接等問題,他都有過深入的思考。沙特今年生效的新公司法全文一百多頁,他也研究了一遍。他明白要在本地注冊企業,才能符合沙特遊戲產業的引進政策,得到辦公室、資金、人員和遊戲周邊相關資源的支持。

然而在一個陌生的國度創業並非易事。初來乍到時,王巍岩四處碰壁,苦於找不到合適的合作夥伴。關係,關係,關係,他重複了三遍。“我知道這個國家需要我,而我需要找到執行落地的部門。沙特遊戲主權基金裏幾乎全是歐美人,沙特人屈指可數。”關係的建立需要時間,在國內講究效率的他不得不放慢腳步,適應當地的節奏。

“中國創業者一直是準備好的狀態,隻是看他們的開放程度和對中國的信任程度,再加上我們的運氣。”王巍岩說。在利雅得待了一個月後,他漸漸打開局麵,如今已經啟動注冊公司,成為Savvy引進落地的第一家中國遊戲公司。

利雅得還是迪拜

2021年初,為了鼓勵跨國企業將區域總部落戶沙特,沙特宣布從2024年1月開始,外國企業如果想繼續與沙特政府或者其持有的企業、機構、基金開展業務需要在那之前將區域總部設於沙特。

目前已經有大約80家跨國企業獲得了在沙特設立區域總部的牌照,包括百事可樂、聯合利華和西門子。利雅得皇家委員會計劃在未來十年吸引超過500家外國企業將區域總部落戶利雅得。

申請區域總部牌照的企業可以獲得沙化率(雇傭沙特公民比例的要求)減免、配偶和子女工簽等優惠政策。沙特投資部長哈立德·法利赫在近期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這些企業還可能獲得稅收減免的激勵。

在很長一段時間,阿聯酋因為更寬鬆的商業環境、更世俗化的生活方式成為跨國企業中東總部或者海灣總部的首選之地。從迪拜到利雅得旅行的人在習慣了迪拜的繁華之後在初來乍到時會產生強烈的落差感。

根據世界銀行2020年發布的營商環境報告,沙特在190個國家和地區排名第62位,較前一年提高30位,是營商環境改善最為顯著的經濟體之一。但鄰國阿聯酋的排名遙遙領先,排在16位。

“雖然迪拜比它的鄰居領先了二三十年,但從市場規模而言,沙特是這一地區主要經濟引擎。”布拉提斯說。

這在很大程度上解釋了外資為什麽選擇沙特。多位受訪者提到了沙特作為中東地區最大市場的地位。“沙特市場的規模和重要程度無法被忽視??但阿聯酋對外資的吸引力也仍將保持。”維格說。

“阿聯酋雖然國際化程度更高一些,但體量更小。”物流公司極兔中東CEO(首席執行官)肖忠秋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極兔將中東北非的區域總部設在了利雅得。

市場體量和人口結構是沙特的優勢。“這是海灣國家人口最集中的市場,也是消費力最強的市場之一。”黃爍子說。沙特統計總局2020年公布的數據顯示,在沙特近3600萬人口中,超過三分之二的人年齡在35歲以下。這些年輕人構成了巨大的、不斷增長的市場。

過去幾年,電商在沙特快速拓展市場。新冠疫情動搖了沙特民眾線下購物的習慣,沙特網上購物的人數已經從2016年的1050萬增長至2022年的1930萬。但電商依然麵對諸多挑戰,尤其是在物流配送方麵。

2021年10月,極兔中東成為沙特第20家跨境清關與本地派送牌證合一的正式持牌運營機構。沙特政府迄今為止頒發了20張清關牌照,極兔是其中唯一一家中國企業。

沙特是肖忠秋執掌的第一個海外市場。他曾經覺得沙特是一個封閉、神秘的國家,但來了之後發現這裏的人民真誠友好,國家開放程度高,和他印象中的沙特完全不同。他看好沙特的未來,“沙特的潛力在於市場體量大,人口年輕化”。

未來十年,極兔將與易達資本等合作夥伴在中東北非投資20億美元,在沙特建立這一地區最大的智能物流產業園。

高度考驗能力的市場

黃爍子從事跨境投資的履曆超過十年。在她看來,中國產業公司的全球化才剛剛開始,無論在哪個市場。“出海是一個非常艱巨的事情,麵臨的挑戰和國內不同??海外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我們在一個全新的市場,從文化到各個方麵帶來的運營挑戰是非常巨大的。”

在中東市場的這四年,易達資本發現並非所有的中國產品和服務都適合切入這裏。當下中沙關係的向好為兩國產業和市場碰撞出火花創造了機遇,但具體的機會以及如何把握這些機會都需要中國公司真正了解和深入這個市場之後才能做出決策。“最終我們希望能將這些資源和經驗開放給產業,幫助大家少走彎路。”黃爍子說。

肖忠秋也感歎在海外創業的難度。“畢竟是陌生的國家,全新的團隊,要對困難進行充分評估。”招工難是其中一個問題。由於沙特本地人通常不願意從事體力勞動,與其他快遞公司一樣,極兔在沙特招募的快遞員和操作工大多是來自印度、巴基斯坦、埃及或者菲律賓的外國勞工。雖然外籍勞工的工資較本地人更低,但麵臨額外的用工成本。

據中國商務部發布的2021年版對外投資合作國別指南,目前有150餘家中資企業在沙特開展經貿合作,業務涵蓋工程承包、貿易航運、通訊服務、工業投資和園區建設,並向金融、物流、電子商務等領域延伸。盡管目前進入沙特市場的中國公司類型在增加,但在當地的中資企業仍以能源、工程企業居多。

在“2030願景”之下,一係列大型工程項目啟動,為工程承包企業創造了諸多機會。2017年,沙特宣布在西北部城市塔布克附近建設新未來城(Neom)。作為沙特“2030願景”的旗艦項目,一個占地2.65萬平方公裏的嶄新城市將在沙漠和群山間拔地而起,它的麵積大概相當於37個新加坡。新未來城將重點發展能源、交通、食品、數字科技、生物科技、娛樂等產業,預計到2030年對沙特GDP的貢獻將達到1000億美元。

沙特是中國在阿拉伯地區主要的承包工程市場之一,2020年中資企業在沙特新簽承包工程合同額76.8億美元,居阿拉伯地區首位。2022年,中國建築股份有限公司連同西班牙、沙特的兩家企業與沙特新未來城公司簽訂了一份交通隧道項目施工總承包合同,這是新未來城中鏡線(The Line)城市的先導項目。

規劃中的鏡線是一座長條狀的線性城市,長170公裏,寬隻有200米。兩座500米高、相互平行的鏡麵建築物構成了城市的全部,最多可以容納900萬人口。在這片狹長地帶生活的居民將不需要汽車,高速鐵路使城市穿行的時間縮短在20分鍾以內。

陳國強是新未來城的一名建設者。在踏上這片土地之前,他從利雅得的展廳和新未來城的網站等不同渠道看過對這座城市落成後的介紹,以致於當他去年秋天第一次抵達新未來城時的第一反應是——怎麽什麽都沒有。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新未來城的建設也需要時間,隻是速度比預期的要慢。陳國強在沙特從事工程項目已經13年,他對《財經》記者表示,新未來城大概是他經曆過進度最慢的一個項目,因為業主總在變更設計方案。

從新未來城到首都利雅得,吊塔、建築工地隨處可見。雖然工程項目清單從利雅得薩勒曼國王公園到吉達中心,從新未來城到紅海項目等等不一而足,但在大好形勢之下,工程業內人士對沙特當下的基建熱潮保持謹慎態度,因為工程企業的效益問題仍舊是一道無解的難題。

在沙特工程市場有著十多年經驗的韓峰對《財經》記者表示,國內基建企業在行業內雖然有很多優勢,但在沙特這個特殊市場很難發揮出來。而且,目前絕大多數中資基建企業在沙特還處於工程鏈下遊的施工層麵,如果能再上一個台階進入規劃、設計領域,局麵會更好,話語權也會更多。“希望隨著我們國家產業的不斷發展與積累,能通過工程與產品將我們的技術、規範與標準等更多地推向世界。”

提到中國工程企業在沙特的發展,一個難以忽視的失敗教訓是2010年中鐵建在麥加輕軌鐵路項目上超過40億元人民幣的巨額虧損。“第一次進入沙特建築市場都要交學費,就看學費多少。”陳國強說。中鐵建在上述項目虧損的原因複雜,涉及工期變更、設備采購、拆遷進度等因素。後來的中資企業從中吸取了一部分教訓,不再盲目投標,而是更有選擇性。

“沙特是高度考驗能力的市場。”韓峰總結道。他指出,流程效率低與付款不暢往往都是死結。比如,國內工程準時完工是很正常的事,甚至還能比計劃提前完工,但這在沙特基本不太可能,無論是中企還是沙特本土企業。一年工期變成兩年很正常,加之報價本來就較低,延誤會造成各種成本增加與現金流緊張,產生各個層麵的糾紛,從而導致項目虧損,甚至是重大虧損。

“我們的企業還要不斷提升在國際工程投標過程中的各項風險評估與綜合報價能力,在簽約、實施到交工維保等過程中的法律與商務管理能力,盡量避免或減少延誤,在出現延誤後也要有能力進行合理的索賠。”韓峰說。

在布拉提斯看來,外資在中東發展麵臨的首要風險是信息不對稱。“不要被錯覺迷惑。在進入海灣市場之前,需要有了解當地的人提供真實、有洞察力的圖景。”

外界對於沙特最大的刻板印象是什麽?“要麽他們非常富有,都開法拉利,要麽都是恐怖分子。”湯普森說。但在沙特多年的經曆告訴他,這是世界上最友好的國家之一。他強調,沙特社會不是同質的,而是充滿多樣性,在這樣的市場,沒有一個萬能的答案。


利雅得一家咖啡館門口貼著“2030願景”的海報。攝影/《財經》記者 江瑋

“我們會變得更加開放,像迪拜那樣。”在利雅得一所大學就讀工程專業的哈龍對《財經》記者說。但他很快補充道:“不,我們會變得比迪拜更好”。像其他沙特人一樣,哈龍的未來與“2030願景”緊緊聯係在了一起。他相信自己在畢業時會更好找工作,因為在“2030願景”之下,人們有了更多、更好的選擇。

而像哈龍這樣相信未來的年輕人將是沙特實現國家轉型的關鍵,如同沙特王儲穆罕默德在啟動“2030願景”時所說,沙特真正的財富來自民眾的雄心和年輕一代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