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普通影迷,而非攀岩專業人士或者愛好者來說,人們要感謝《徒手攀岩》的製作團隊,如果沒有他們的拍攝,我們恐怕無緣得見這個不可思議的冒險行為。
在這個專業的團隊中,導演兼攝影金國威和伊麗莎白·柴·瓦沙瑞莉,是一對華裔夫婦,兩人之前曾合作拍攝了紀錄片《攀登梅魯峰》,影迷評價說:“世界上最好的兩部攀岩電影,都是這對夫妻拍的。”
金國威除了擔任導演和攝影師外,還是世界級探險家和美國《國家地理雜誌》著名極限攝影師,上天入地是他的日常工作,與《徒手攀岩》的主人公亞曆克斯相比,他的傳奇故事毫不遜色。
"The idea of falling off ... is ok if it's by myself, but I wouldn't wanna fall in front of my friends." - Alex Honnold #FreeSolo pic.twitter.com/EacIOBc48h
— National Geographic (@NatGeo) March 4, 2019
徒手攀岩的鏡頭
連攝影師都不敢看
Free Solo被視為十大危險運動之首,指的是單人徒手無保護攀登,攀登者不攜帶任何攀爬工具和繩索,所有裝備隻有登山鞋和石灰粉,他們沒有任何保護措施,隻能與岩壁和呼嘯而來的山風直接對抗,隻能獨自麵對攀登途中發生的一切,要麽成功,要麽死亡,死亡率幾乎是50%。正如紀錄片中的一位人士所形容的那樣:“徒手攀岩如同是你去參與一項奧運會的項目,但你隻有兩個選擇——得到金牌,或者死去。”
生於1985年的亞曆克斯是徒手攀岩界的大神,也是一位狂人,之前關於他在網上最多的搜索是“亞曆克斯死了嗎?”受父親影響,11歲的亞曆克斯開始攀岩,18歲被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錄取,但他19歲就輟學了,“因為我不喜歡大學,我對我學的東西不是很有激情,我對其他學科也沒什麽興趣,我真正覺得有激情的就是攀岩。”
輟學之後,亞曆克斯弄了一輛房車,一住就是十幾年,開著車跟著天氣走,尋找適合攀岩的地方。亞曆克斯不抽煙不喝酒,是素食主義者,閑暇時最喜歡讀陀思妥耶夫斯基。
在攀岩領域,亞曆克斯傳奇頗多,其中最為著名的就是紀錄片《徒手攀岩》中記錄的亞曆克斯個人最為野心勃勃的一次挑戰——征服“絕對的攀岩聖地”酋長岩。
在亞曆克斯之前,從未有人以無保護的方式登頂過酋長岩。位於美國加州優勝美地國家公園的酋長岩,是全球攀登界最有影響力的巨石,這塊花崗岩大石,從平地驀地拔起睥睨群倫,最高的垂直落差超過3000英尺(900餘米),被稱為“攀岩宇宙中心”,是世界上最難完成的攀岩之一。一般攀岩高手在有保護的情況下會花三到五天的時間才能攀爬上去。但是,在2017年6月3日,亞曆克斯在沒有繩索、安全帶及其他防護設備的情況下,僅憑一小袋石灰粉,憑借著雙手雙腳,花了3小時56分鍾就成功登頂,亞曆克斯的這一壯舉被稱為是“無保護攀登界的成功登月”、“體育界最偉大的成就之一”。
紀錄片《徒手攀岩》講述了亞曆克斯攀登酋長岩的過程,前70分鍾是亞曆克斯的準備過程。他大部分時間都住在房車裏,過著幾乎苦行僧一樣的生活,因為為新書簽售,結識了現在的女朋友,在這份感情麵前,亞曆克斯有了一絲猶豫,因為他怕影響攀岩,朋友們也不看好他談戀愛,他們認為人戀愛了就會心軟和分心,而亞曆克斯若因此而受到哪怕極其微小的幹擾,都有可能讓他喪命。片中還有亞曆克斯描述自己與父母家人的關係,以及訓練受傷等等,非常豐富生動地描述了亞曆克斯的真實一麵,片中的亞曆克斯絕對不是個一心想冒險頭腦發熱的狂人,他熱愛攀登,但是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也異常理智和清晰,他的準備過程除了體能上的訓練外,簡直就是異常繁瑣的計算和記憶過程,不得不說,亞曆克斯有著學霸般的最強大腦。
而影片的後20分鍾則是亞曆克斯最為緊張刺激的攀登過程,就連攝影師也多次把視線轉移,連聲說“不敢看”、“以後再也不幹這種活了。”
劇組攝影師都是專業攀岩選手
用了807天製作完成
拍攝這部紀錄片顯然並非易事,首先,金國威能夠導演拍攝這部電影,緣於他和亞曆克斯是朋友,作為攝影師,金國威已經拍攝了亞曆克斯將近十年,金國威說:“我非常非常了解他,我在現場很緊張,擔心有些事情就可能會出錯,但是我信任他。”
關於這部電影是否應該拍,一直有倫理問題在討論,金國威表示,他們決定拍攝的原因主要還是基於對亞曆克斯的信任:“我們一直在跟著他拍攝整個準備過程,我清楚他明白自己身處何處, 他為完美而準備,準備之充分,此前我從未見過。”亞曆克斯在8年前就計劃征服酋長岩,為此他進行了周密的準備工作,對攀登的線路進行精確劃分,並且多次試攀登,可以說,最後的Free Solo,亞曆克斯已經胸有成竹。
拍攝時保持極度清醒,維持對亞曆克斯所做事情的一種中立態度,並讓整個團隊緊密合作,是金國威拍攝時所把握的原則,在拍攝過程中,金國威與其他劇組人員都遠遠觀察著亞曆克斯,不能喊開拍或停止,唯恐給登山者造成壓力,金國威說:“就算計劃再好,每天都依然還是提心吊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這是很特殊的拍攝體驗。”
其次,為保證安全,整個劇組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專業攀岩選手,金國威本人就是攀登高手,而這個團隊顯然在拍攝體育題材方麵,都經驗豐富。金國威說所有工作人員在拍攝過程中都要冒著生命危險:“我們為此準備了數個月,雖然盡力在保證大家安全,但如果有一點差錯,就可能有人喪命。”
在拍攝過程中,攝製組除了動用無人機和直升機之外,還有8名早早在岩壁各處等候拍攝亞曆克斯攀爬畫麵的攝影師,在拍攝時,攝影師背負幾十斤重的攝影器材和攀登裝備掛在繩索上,隨著拍攝需要快速上下繩索,需具備優秀體能和熟練的繩索操作能力。更重要的是,他們不能打擾影響亞曆克斯。高空中的攝影師隨著亞曆克斯一起上升,有幾百米的繩索需要打理,攝影師必須讓繩索整潔地盤在身側,任何失誤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後果,包括不小心掉落的鏡頭蓋、不小心踢下的石頭。
最終,《徒手攀岩》用了807天製作完成,拍攝和剪輯並行。這部紀錄片由內行人拍攝的好處在於,他們知道怎麽拍才能展現出亞曆克斯技術的高超。酋長岩因為是整塊花崗岩,所以岩壁光滑,大多數凹凸處的深度和高度不足1厘米,有些甚至隻有幾毫米,在《徒手攀岩》中,大多數鏡頭特意捕捉了亞曆克斯用手指扣住各個凹凸處的畫麵,沾滿石灰粉的手指多次出鏡,這些鏡頭讓內行人看了嘖嘖稱奇,外行人看到也會感覺驚心動魄。
母親對金國威說“不要死在我前麵”
能夠和亞曆克斯成為好友,是因為金國威與他惺惺相惜,兩人都是不走尋常路的冒險者。
曾經有記者問金國威,你認為你人生最大的成就是什麽?金國威的回答是:“能活著就是最大的成就。”
金國威的父母上世紀60年代去了美國,在當地大學擔任圖書管理員,金國威1974年出生於美國明尼蘇達州,和其他ABC一樣,父母對孩子寄予厚望,把錢都花在金國威和姐姐的教育上,希望金國威長大後成為一名律師或者醫生。金國威從小彈鋼琴拉小提琴,學遊泳、練武術、愛閱讀,以全A的成績高中畢業後就讀於明尼蘇達州頂尖私立文理學院卡爾頓學院,主修亞洲研究。他一向是父母心中的驕傲,但因為大學期間愛上了攀岩運動,而成為家中的“逆子”。
為何會喜歡攀岩、登山這些戶外運動,金國威追憶起來,說可能是天性,小時候自己就總是渴望探索外麵的世界:“我們家房子的後麵有一個很大的森林,我總是在裏麵追逐玩耍。我第一次和家人去美國西部旅行看到洛基山脈,我就知道我未來注定要與山群野外打交道。”
大學畢業後的金國威顯然無法適應鋼筋水泥的城市,一番掙紮之後,他決定過自己喜歡的生活,開著一輛二手車開始了他浪跡天涯的生活。傳統的父母難以理解孩子為何會放棄舒適的日子,而選擇這種艱苦又貌似沒有什麽前景的生活,所以,有兩年的時間,金國威幾乎沒怎麽和父母聯係。而越投入到極限運動中,金國威也愈發清楚,自己的離家並非是一場短暫的青春期叛逆,而是他要全力以赴一生追求的事業。
金國威18歲才接觸攀岩,之前並沒有上過正規的培訓課程,大學畢業後,他和朋友們在世界各地旅行、攀岩、滑雪……金國威曾跟登山家瑞克·瑞基威、康納德·安柯以及另外一名登山攝影家蓋侖·洛威爾四人一起從拉薩出發,來到羌塘保護區,無補給徒步穿越30天;也曾跟隨拍攝極限滑雪板運動愛好者斯蒂芬·科赫從珠穆朗瑪峰正北麵滑雪下山;他還和朋友去攀登世界上最難登頂的山峰之一梅魯峰。
眼見兒子不會回心轉意,母親對金國威最大的要求就是:“別死在我前麵。”答應了母親的金國威也牢記這句諾言,他說自己每次在戶外探險的關鍵時刻真的會問自己:“我能信守諾言嗎?”
多年來,金國威在生死邊緣走過多次,僅遇到的雪崩就有好幾回,其中2011年冬天,在懷俄明州的傑克森,他曾被困在200英尺的雪崩中。“我真的非常幸運能夠存活。實際上,我當時根本沒可能生還的。也不知怎麽就逃出來了。”金國威坦承當自己在與死神打了照麵之後,曾經消沉了一段時間,考慮自己所做的一切值不值得,而考慮的結果是,如果他沒有做這些想做的事,那麽他會認為自己是一具行屍走肉,活著沒有意義,“難以征服的山峰讓我能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這樣,我可以感受到擁有生命的全部意義。”
拍攝《攀登梅魯峰》時
結下情緣
梅魯峰在印度佛經裏也被譯作須彌山,海拔21850英尺,頂端1500英尺幾乎完全是花崗岩的垂直懸崖峭壁,自1980年代以來,眾多登山者都試圖爬上這座山峰,但都以失敗告終。這座山峰的中間一座山頭因形狀像是直立的鯊魚鰭,多年來被國際登山者們視為終極挑戰。紀錄片《攀登梅魯峰》由伊麗莎白·柴·瓦沙瑞莉和金國威聯合執導,記錄了金國威、雷納·奧斯托克和康拉德·安克攀登梅魯峰的故事。
一直牢記母親那句話的金國威,在母親去世後才開始攀登梅魯峰。2008年,金國威和多年的登山搭檔雷納·奧斯托克和康拉德·安克第一次挑戰梅魯峰。他們每人身背200多磅的行李,在近乎彈盡糧絕的情況下,到達了離頂峰僅有100米的距離。但他們在最後一刻理智地選擇撤退,金國威說當時他們的攀登已經進行到第17天,但是身上隻帶了7天的幹糧,所以大家身體十分虛弱,燃料也沒了,“要下山至少也得整整兩天時間,很多人是在下降過程中喪命的,因為下降十分危險。而且當時天氣很冷,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身體就沒法產生熱量,如果沒法把熱量輸送到四肢,手指或腳趾就會凍掉。現在想一想,當時的決定是對的,理性撤退戰勝了感性攀登。”下山後,由於身體虛弱,金國威坐了兩周的輪椅。
雷納·奧斯托克後來在一次事故中顱骨破裂,脊椎斷裂,幾乎成為植物人。但他靠著頑強的意誌,奇跡般地康複。原本這輩子都不想再踏足梅魯峰的三人卻始終對此事念念不忘,終於在2011年9月,三個人第二次攀登梅魯峰,經過十多天的攀登,終於成為世界首次成功登頂梅魯峰的登山者。三個人在山巔上喜極而泣。這一過程被製作成90分鍾的紀錄片《攀登梅魯峰》。影片於2015年初上映,獲得了第31屆聖丹斯電影節觀眾選擇獎。
《攀登梅魯峰》讓金國威的多個職業後又增加了電影人一項,而更重要的是,他以此片為緣還收獲了愛情,娶了伊麗莎白·柴·瓦沙瑞莉為妻。
伊麗莎白·柴·瓦沙瑞莉的父親是匈牙利移民,母親是中國香港移民。兩人夫唱婦隨,伉儷情深,金國威說妻子深深地了解,對他而言“工作就是生命,生命就是工作”。妻子尊重並喜歡他的工作,借助影像,金國威讓自己的愛好得以更廣泛延伸:“電影可以代替一切語言,我不用再去成百上千次地回答:"為什麽登山"這個古老的問題,況且它根本回答不了,去看電影,你會得到答案,即使理智可能告訴你,登山本沒有意義。”
恐懼是個好東西
金國威喜歡電影、音樂、藝術,對於自己的人生本來並無規劃,隻因喜愛攀登,成為了攀岩者、登山者和滑雪者。他成為著名極限攝影師,也是一次巧合。
1998年,金國威借攝影師朋友的相機,在攀登時拍了一張照片,他拍攝的照片竟然被對方選中,並出了500美元買走,這對那時的金國威來說是筆巨款,他想:“一張照片500美元?那我以後一個月隻要拍一張照片就可以養活自己了”。他用這筆錢買了第一台屬於自己的相機,此後他便開始了極限戶外攝影師的職業生涯,最終成為《國家地理雜誌》簽約攝影師,《徒手攀岩》就是由《國家地理雜誌》資助拍攝的電影。
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伊麗莎白·柴·瓦沙瑞莉在代表整個團隊發表獲獎感言時說:“謝謝你,亞曆克斯!是你給了我們勇氣,教會我們如何相信那些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並激勵著我們!這部影片獻給那些相信不可能的人!”
人們喜歡讚揚勇氣 ,但在金國威看來,恐懼同樣可貴 ,因為它是一種能夠激發人的自我防衛意識的重要機製,“恐懼實際上是個好東西,除非是不理智的恐懼,或是對行動造成障礙的恐懼。”他平日也鼓勵女兒去探險,“我希望她有機會探索這個世界,找到他們熱愛的東西。當然,要做到這一點需要承擔風險,當然我肯定會教孩子們要更聰明和謹慎地探險。”
金國威說人生是在做減法的過程,人的一生時間有限,對於他來說,充滿熱情地、有目的性地度過此生,去做一些讓他覺得自己沒白活的事情,並把這些感受與別人分享,是十分重要的。“我熱愛我的工作,所以我希望永遠做下去,我希望總是能夠具有創造力和活力。”
另一方麵,正如同亞曆克斯曾經是個學霸一樣,金國威認為自己的成功與受過良好的教育有關,學識和哲學思索讓他能保持一個正確的觀念,不會淪為一名“莽夫”:“正是因為受過良好的教育我才知道如何寫作,如何思考,如何研究所有的這些才能,讓我成為一名合格的探險家和攝影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