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0日,何陽站在他用演講的照片拚成的“中國地圖”前。記者 王貴彬 攝
從寧夏出獄後謀求複出,仍認為自己無罪,要以“翻案”為第一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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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陽,1956年生,人稱“點子大王”,他被公認為中國策劃業的開山人物之一。
1999年何陽因涉嫌詐騙在寧夏被逮捕,後被判刑12年。獄中的何陽遵紀本分,獲得減刑,今年6月他自寧夏石嘴山監獄出獄。
何陽當年指點大江南北,叱吒長城內外,顯示了那個時代對創意的渴求;而他因“詐騙”入獄,也被認為代表了中國策劃業的不完善和不規範。
何陽認同前一個判斷,卻對後一個憤憤不平,“請先搞清真相。”
目前,在北京東直門外一套老舊的居室內,他意圖東山再起,也期望“翻案正名”。
不過,十年已過,江湖還是他的江湖嗎?
對何陽出獄,“隆重祝賀”有兩起:他出獄第二天,“作秀大王”比特在深圳的繁華商業街高舉橫幅:“熱烈慶賀中國‘點子大王’何陽出獄回京”。
與比特眾多街頭作秀結果一樣,警察很快收了他的橫幅,並帶他到派出所拘留了4小時,幫他“安分安分”。
何陽出獄當天,寧夏石嘴山監獄第九監區的十幾名幹警,身著便服,與何陽攀肩合影,祝願他早日東山再起。
除此,不見再多波瀾。
回到北京,何陽把一幅中國地圖掛在飯桌旁。上麵各個省區,填塗的不是慣常的四色,而是何陽當年在該地做報告的照片。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太多的不甘心。
10月10日下午,談起往事與未來,何陽很激動。
“你可以問任何問題,我從來不怕尖銳問題,隻怕問題不尖銳。”
準備複出
“點子沒有過時”
“一個獨唱的人,比參加合唱團更能顯水平。這就是帕瓦羅蒂不開歌舞團的原因。我就是帕瓦羅蒂。”
6月17日,何陽帶著8個大箱子,離開了寧夏,回北京。
箱子裏,放著他十年來讀過的數百本書,創作的上千張字畫,和數百萬字書稿。
他感覺北京的街市依舊,隻是汽車太多,很多車他已叫不上名字。
去年8月底何陽受訪時,曾表示誌趣已不在商業策劃,而在研究法律,因為“法治比任何點子都重要”。
但離開點子的何陽,還是何陽嗎?況且,他還要賺錢糊口。
“很多人說點子已經過時,你怎麽看?”
當時還在獄中的何陽,聽到這個提問,語調立刻激昂:“點子沒有過時!”他說:“點子就是創意,創意什麽時候會過時?”
出獄了。他打算擇日複出。
他的競爭對手,是超過150萬人的商業策劃人。這些同行遍布市場調研、營銷創意、廣告製作、產品研發、媒體投放等領域,門類完善,門派森嚴。
“再想靠一個點子興起一個企業,已經很難了。”一位知名策劃人評價說。
何陽不太服氣。
“十幾年前,就有人勸我開一個全麵的廣告公司,我不幹。一個獨唱的人,比參加合唱團更能顯示水平。這就是帕瓦羅蒂不開歌舞團的原因。我就是帕瓦羅蒂。”
但顯然,這個帕瓦羅蒂已無複當年。
十幾年前,他聲名正隆時,到商場會被售貨員認出,擠上來要簽名。這讓他很是快意,買下不少原本沒打算買的東西,包括上萬元的西服和兩千元的皮鞋。
現在他再去商場,已對奢侈品望而卻步,而且也沒人再認出他了。
不過,還是有人會找到東直門外他那套老房子,請他幫忙出點子。
53歲了,10年時間都在坐牢,老了?
何陽希望這是一個問號,而非句號。
曾經歲月
“點子”的時代
那時候,無數企業主甚至不知自己為何會發財,更不知道明天怎麽做
何陽最討厭一些國人動不動就拿“四大發明”說事。
“一個少女長得太醜,都嫁不出去了,卻天天擠到人堆裏,舉著她奶奶年輕時的照片,說看我奶奶多漂亮!這寒磣不寒磣呀。”
何陽說,曾有外國人統計百年間影響世界的一百多個發明,從汽車、電視機到方便麵、避孕藥,沒一個是中國人發明的,“都說中國人聰明,聰明都使哪裏去了?”
何陽很以自己的智商為榮。
他的《點遍中國》一書中披露,經北京一家醫院檢測,他的智商離滿分隻差兩分。
母親羅詠秋說,何陽小時上學很不用功,每次考試卻總能名列前茅,甚至讓人懷疑他作弊。
在策劃人葉茂中的記憶中,何陽是一個“暴聰明”的人,“思維暴發力是我見過的人中最強的,一分鍾可想出400個點子。”
他天生自負高傲。
1985年,何陽在國有部門上班,月薪56元,一個個體戶同學請他在當時很高檔的北展“老莫”餐廳吃飯。同學說,你當年成績那麽好,現在不是還沒我掙得多?
而當時何陽請母親吃飯,卻連一份十元以上的菜都不敢點。“我點一個,下星期就得餓肚子。”
三年後,他下海了。
從轉讓專利到出點子,那段經曆他說過無數次。
他成名於1992年,《中國青年報》和《人民日報》都刊登了他賣點子賺了四十萬的報道,全國轉載。
一家燈具工廠的台燈賣不出去,何陽想起海灣戰爭中大顯神威的愛國者導彈,便建議設計一種愛國者導彈形狀的台燈。樣品拿到香港博覽會上居然脫銷,何陽收到6萬元酬金。
浙江一家火腿廠火腿銷路不佳,何陽出點子說,為何不把火腿開發成罐頭食品呢?就一句話,何陽收到10萬元點子費。
一位記者給他起名“點子大腕”,又嫌“腕”字拗口,改為“王”。於是有了“點子大王”。
那一年,中國媒體創造了三個典型:俞作敏、牟其中和何陽。
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年代?剛成名的何陽看到北京大學開辦商業策劃的培訓班,興奮異常,剛想打電話報名聽課,培訓班的電話打過來,請他去做老師。當時的中國,“沒幾個人能講這課”。
知名策劃人葉茂中,找遍上海的書店,也買不到關於廣告業的書籍,他周圍人甚至懷疑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這門學問。
與此同時,無數剛暴發的企業主,都在為經營和策劃的瓶頸尋路無門。他們甚至不清楚自己為何會發財,更不知道明天怎麽做。
何陽回憶,他剛做策劃時,用得最多的辦法是“平移”。他見過太多的企業,聽說了太多成敗。他將不同企業的經驗觸類旁通,往往被驚為“神醫”。
1993年,何陽到海南做報告,正在當地做商業谘詢的吳燁求見,主辦方的要求很簡單:“見麵費”三萬,至於何陽給不給出點子,看運氣。
“天生策劃” 把演講當成享受
他享受於此:“有人喜歡聽我說話,還給我錢,哪裏找這麽好的職業?”
何陽感覺自己就是為策劃業而生。
他喜歡被記者簇擁,被觀眾傾聽,“有人喜歡聽我說話,還給我錢,哪裏找這麽好的職業?”
“現在很多有名的企業家,當時都是我的學生。”何陽說。事實上,這些“學生”也許隻是聽眾。何陽有一張與牛根生的合影,牛當時抱著一張“優秀學員”的獎狀。
何陽第一次做報告,還猶豫,“我是不是得給主辦方錢呀”。
到後來,聽何陽報告的門票,一般都是數百元,壓過當時香港“四大天王”到大陸演出的票價。這讓他至今自豪。
“別人說話必須喝水,我是越說口水越多,喝水反而影響我思路。”他攤了攤手,“天生如此,沒辦法。”
監獄裏的犯人都稱他“何老師”,他其實也好為人師。他入獄前到大學做報告,“不收一分錢,不喝一口水”。
那樣的生活之於他,簡直是享受。
他意氣所在,無不遂意。他與同行吳燁見麵,因聊得好,當場就對主辦方說“他是我朋友,錢退給他!”
朋友中他頗有俠名,“水變油”騙局正火時,一個報社記者不敢輕易質疑,何陽說,你就說我說是騙局,讓他們來告我吧,我不怕。
對他做報告的實際效用,和“點子”一樣,外界評價莫衷一是。
有人認為何陽對於中國谘詢業的發展起到了功不可沒的作用;也有不少人認為,何陽誤導了中國營銷界,他的“點子”作用被誇大,導致了一些老板沉迷於“一劍封喉”的妄想。
毋庸置疑的是,在中國策劃業的曆史中,何陽是一個繞不開的人物。
即使在入獄後,何母還受邀參加一個策劃業的峰會,領回一個獎章。何母問主辦方為何頒獎給一個囚犯,對方說,“這是曆史”。
何陽認為,至今已沒人像他那樣,僅帶著一個助理就敢遠赴幾千裏外,為任何門類的企業排憂解難。
“隔行不隔理。”他解釋,隻要融會貫通,他在各行業遊刃有餘並不奇怪。
他正紅火時,被一個地方記者問:“你被哪些報紙登過?”
他不太高興:“你應該問,哪些報紙還沒登過我?”
因“詐”獲刑 最有名的詐騙犯
十年來何陽一直拒絕認罪,高牆外的媒體說他“供認不諱”。他準備起訴
1996年1月,何陽到銀川做報告。《寧夏日報》以《告訴我區企業界一個好消息》為題,預告此事。
據媒體報道,當時寧夏“酸妞”飲品公司老總夏虹鋼花了1000元買來與何陽見麵十分鍾的機會。他決定請何陽為企業出招。
近4年後,1999年底,何陽因涉嫌偷稅、詐騙被銀川警方拘捕。告何陽詐騙的是夏虹鋼。
至今,何陽與夏虹鋼都在“各說各話”,講的故事完全兩個版本。
何陽說,他至今不後悔給夏虹鋼擔保,但想不通“點遍中國”的自己,卻被寧夏這個小地方點到了死穴。
2001年,何陽被判刑12年。
銀川市民至今對何陽案記憶深刻。當地電視台曾轉播庭審現場,媒體更是連篇累牘報道。
一時間,“點子大王”成為中國最有名的詐騙犯。
他的點子被質疑為子虛烏有、不起實質作用;他做的報告,被視作自吹自擂。
媒體甚至曝出,警方在何家發現他跟不同女人的性愛錄像。於是,這個詐騙犯同時成為中國最有名的“嫖客”。
他承認拍過錄像,但是隻跟女友,“但這與案件有關嗎?”
現在,當他看到重慶打黑案報道中,有“女黑老大”包養16個男子的細節,頗為不平,“十年了,媒體還是這樣!”
入獄後,何陽一直在申訴。
十年來,他一直拒絕認罪。
出獄後,他又將“翻案”視作最重要的人生規劃。
當年他被拘捕後,以光頭的形象出現在媒體上,有一張照片拍於銀川街頭,他當時感冒了,吃麵時討要大蒜,神情落寞病態。
他的案子因證據不足,曾兩次退偵,更改案由。不過,高牆外的多家媒體說他對罪行“供認不諱”。現在,他正考慮起訴其中一家。
獄中生活
讀書“辦報”當“老師”
何陽在監獄不用幹體力活,還有個小書房。除了給犯人上課,還負責出黑板報
出獄後,何陽沒有像外地遊客一樣,去觀賞銀川郊外的某影視城,其實他也想看看。
“他跟我曾經聊得非常好,引為知己。”他回憶影視城的主人,在《點遍中國》一書中,也記述了他與這位作家相見甚歡的情形。
入獄後,何陽曾給這位作家寫信,沒有回音,這讓他“感到寒心”。也開始回想昔日的輝煌,高朋滿座。別有一番況味。
《點遍中國》中的名人朋友,也大多成為紙麵上的回憶。不過,即使他在坐牢,也不時有故知舊友,和陌生人,給他寄東西寄錢。其中,湖北宜昌有個女子,在2005年跟何陽交流後,堅信他是被冤的,每月給他寄東西,直到他出獄。
獄友們都叫他“何老師”,何老師也常給他們上課,教他們文化課和法律。有新進來的混混想欺負他,會被更凶狠的犯人教訓。
“‘黑老大’都以結識我為榮,很照顧我。”何陽說,大部分低素質的罪犯,內心深處還是很尊重知識分子,這給了他不一樣的溫暖。
犯人們有心理問題,獄警也經常讓何陽解決。
“他能把犯人說哭,服服帖帖。”他的獄友說。
他們的監獄,在一塊平闊的野地裏。那裏的朝陽晨曦,遠山落日,對外鄉人來說如詩如畫———坐牢的除外。
剛進去時,他心態輕鬆,他認為很快就能平反。六年後,他打消了幻想。六年,他的申訴在寧夏各級法院中,隻轉了一個來回。
為了不“被監獄廢掉”,他盡量多地跟獄警和獄友交流,多說話,拚命看書,什麽都看,包括獄警們自考的教科書。他學法律,學英語。到最後,可以看著不配字幕的美國大片,給犯人們做同聲翻譯。
獄警證實,何陽在監獄不用幹體力活,還有個小書房。他除了給犯人上課,還負責出黑板報。
黑板報按例一月出兩次,何陽辦得很賣力,犯人們也愛讀。
“拯救”設想 申訴與出書
他認為困苦的人不知怎麽發出自己的聲音。他準備出書,寫一百個犯人的故事
何陽現在準備出書。
他準備寫一百個犯人的故事,這些人都認識於看守所和監獄。
他說在牢獄中最大的收獲,是“知道了中國還有這麽多窮人,窮人竟有這麽慘。”
但這些窮苦之人,卻是沉默的,他們不知道怎麽向外界發出自己的聲音。
一個重刑犯兄弟三人,隻能抓鬮決定誰可以繼續上學。
一個犯人的老母來探監,為省幾塊錢車費,連夜步行上百裏,給兒子留下20元。
此前,這些在何陽聽來隻是“傳說”。
他從小沒吃過苦。在毛主席月工資400元的年代,何家父母工資加起來超過200元,並且隻有何陽一個孩子。
如何“拯救”那些窮困的人們呢?何陽的答案是,你首先要知道他們的生活。
這也讓他將關注領域,更多傾向於法律。
他聲稱,他要繼續申訴。“不但要讓我個人平反,也想通過我的案子,推動中國司法的進步。”
母親羅詠秋說,何陽跟十年前比,顯得謹慎了很多。
21年前,何陽下海,羅詠秋哭喊著勸阻。何陽紅時,她極力想替他管錢,她認為不少女人都想湊過來騙何陽的錢。
何陽離過兩次婚,目前未婚。他不避諱談過去的“女友”們,“幾乎全部都是為了我的錢。”他哈哈大笑。牢獄耽擱他太多,也讓他明白太多。
羅詠秋年屆八十,在她眼中,何陽還沒有長大,說他“聰明反被聰明誤”。“人們都說他智商高,真高還弄成這樣?”
她一直幫兒子喊冤,等待一個也許等不到的結果。反過來,她感到何陽太不值了。
“他要是聽我話,不下海折騰,哪會這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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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陽詐騙案”
該案原告為寧夏酸妞野生飲品公司夏虹鋼。根據媒體報道,夏虹鋼曾花10萬元請何陽出點子。並轉賬100萬元給何陽,由何陽負責聯係在中央電視台做廣告。但事過半年,未見廣告播出,他向何陽索要剩餘71萬元廣告費時遭拒,遂報案。
而何陽稱,他以自己的“無形資產”,替夏虹鋼做擔保從當地銀行貸款1000萬元,100萬元是擔保費。
2001年3月28日,銀川市城區法院一審判決:何陽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12年,並處罰金5萬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