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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冒出的煙遠遠高於防護林的高度,直接進入到村莊”,工廠依然在運營。“汙染啥時候是個頭兒?”十幾個村民異口同聲。
“從娘胎中已經中毒了。”一位村子裏的老漢這樣說
不一樣的報告:濟源血鉛兒童調查
9月初濟源市第一例血鉛兒童被發現,黃奇帶著兒子到濟源市人民醫院進行了檢查。兒子的化驗結果為100ug/L。按照國家規定,血鉛值在250ug/L以上需立即接受驅鉛治療。同村的一些家長帶著孩子在濟源市防疫站檢查,很多孩子達到了500ug/L,成為重度血鉛患者。
黃奇又帶著兒子來到了市防疫站檢查,“600ug/L”。麵對兩份數據如此懸殊的化驗結果,黃奇產生了懷疑。隨後,黃亦與爸爸一同坐上了進京的火車。黃奇決定去大醫院為兒子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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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的冷風鑽進褲腿,昏暗的燈光拉長了黃奇騎車的背影。偶爾碰到前行的老人,黃奇念叨著:“現在孩子都躺在了醫院。”
柿檳村的處境是河南濟源市遭受鉛汙染的村莊的一個縮影。“血鉛”這個詞匯,一個月前在濟源當地尚屬陌生。一個月內,從柿檳村到青多村再到石牛村,從村東到村西,家裏擁有14歲以下兒童的家長都在用各種方式打探著治療的辦法。
據新華社此前報道,濟源按照國家有關標準,從8月底起將豫光金鉛、萬洋、金利三家大型鉛冶煉企業周邊1000米範圍內的克井、承留、思禮鎮的10個村列為防護區,對區內14歲以下少年兒童進行免費血鉛檢測。截至10月10日,已檢測的2743人中,血液中鉛含量在每升250微克以上需要驅鉛治療的有968 人。
讓當地村民困惑的是,他們在濟源市人民醫院檢測的結果與其他地方不同。記者了解到,部分兒童在人民醫院檢測為每升血液100毫克,在市防疫站及外地醫院卻達到500毫克以上。
而按照衛生部2006年頒布的關於兒童高鉛血症和鉛中毒分級標準,兒童每升血液當中的鉛含量,100-199微克為高鉛血症;200-250微克為輕度鉛中毒;250-450微克為中度鉛中毒;超過450微克,則屬於重度鉛中毒。
車子進入到下一個拐角,作為8歲孩子父親的黃奇,稀疏的白發清晰可見,他的體內同樣含有和兒子一樣超標的鉛元素。學會堅強的黃奇,目前最大的心願便是兒子早日康複,回到那久違的校園。
曲折檢查路
黃亦的命運就像彈簧一樣,隨時都有被擠壓的威脅。
初次見到黃亦,8歲的他正在拿著一個木質手槍追打著其他夥伴,定睛一看小木槍是由幾根一次性木筷和皮筋紮製而成。母親覺得黃亦玩得手髒了,所以要求他去洗手。玩累的黃亦趴在床頭,端著腮幫子告訴記者,他是這些小夥伴當中鉛含量最高的——600ug/L。
他的這些夥伴一共11個人,被安排在了濟源市第一人民醫院治療。
黃亦的父親隨即拿出化驗單,上麵寫著兒子的化驗結果。“我去了三個地方化驗過,有一次在北京。”黃亦說。
為何簡單的血檢還要一波三折?
黃奇對記者表示,9月初濟源市第一例血鉛兒童被發現,隨後他帶著兒子到濟源市人民醫院進行了檢查。兒子的化驗結果為100ug/L。按照國家規定,血鉛值在250ug/L以上需立即接受驅鉛治療。
同村的一些家長帶著孩子在濟源市防疫站檢查的結果卻與黃亦出入較大,很多孩子達到了500ug/L,成為重度血鉛患者。
為了安全起見,黃奇又帶著兒子來到了市防疫站檢查,本以為黃亦會安然無恙,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600ug/L”,黃奇對記者表示。
麵對兩份數據如此懸殊的化驗結果,黃奇產生了懷疑。隨後,黃亦與爸爸一同坐上了進京的火車。黃奇決定去大醫院為兒子檢查。
在北京市兒童醫院,黃亦接受了第三次檢驗。醫生告訴他化驗結果要等三天才能出來。
在北京,黃氏父子並無親戚可以投靠,為節省在京的食宿費用,黃奇給醫院留下了寄送化驗單的地址,便帶著兒子踏上了返鄉的征程。
數天之後,化驗單被寄送到了黃奇所在的豫光金鉛集團。蹊蹺的是他並沒有拿到這份化驗單,領導隻是告訴他:“跟上次差不多(防疫站檢查的600ug/L)”。
此刻,黃奇真的發了愁。
坐在黃亦病床旁的家長也告訴記者,他們也都是經過了兩次檢查,防疫站的結果都遠遠高於人民醫院的數據。其中一位名叫李季的家長告訴記者:“現在我們的孩子都是按照防疫站檢查結果在排鉛,我們根本不相信人民醫院。”
對人民醫院檢測結果產生質疑的家長越來越多,他們有的帶著孩子去了焦作醫院檢查,有的帶著孩子去了鄰省的醫院。
數位家長對人民醫院血鉛含量過低的檢測結果產生質疑不無道理。因為含量過高的兒童往往出出現厭食、躁動、記憶力減退等情況。
“幾分鍾前讓他把東西放在一個地方,再讓他去拿,已經忘記放在哪裏。”李季嘴裏叨咕著自己孩子的症狀。“這樣的情況人民醫院還說沒有血鉛中毒?”
黃亦則出現了厭食的症狀,爸爸剛教會的數學題再去做仍然不斷做錯。
醫院治療現狀
淩晨三點,在醫院看護孩子進行脫鉛治療的家長還在打著牌。
北京市兒童醫院李醫生告訴記者,治療血鉛中毒最主要的辦法便是脫離鉛汙染環境,進行健康教育,令孩子多洗手。然後根據中毒程度的不同接受醫院的脫鉛治療或者食物療法。
“脫鉛治療效果明顯,但是副作用大。食療效果並不明顯,基本無副作用。”李醫生說。
第一批接受醫院脫鉛治療的孩子被安置在了濟源第一人民醫院、第二人民醫院等定點醫院。
據第一人民醫院的11位家長向記者反映,目前他們每天能夠得到40元補助。10元作為家長護理費、30元作為兒童營養費。
“承諾共給我們20天的費用,濟源市政府承擔9天,汙染企業承擔11天。”李潮對記者表示。
“現在我們隻得到了政府的360元補助,企業的錢還沒影呢。”黃奇說。
濟源市第二人民醫院的醫生告訴記者,目前對於排鉛的兒童要統一接受防疫站的化驗,經由市政府登記之後統一安排入院治療。
“脫鉛共需2-3個療程,每個療程為5天,第一療程結束後一個月內避免接觸鉛汙染環境。”該醫生對記者說。
現在11個孩子由父母在醫院輪流看護,黃亦悄悄對記者說,“醫院裏不好玩,想學校的老師和同學了。”
悶得發慌的黃亦趁記者探訪他家的時機,也跟了回來。一到家便紮進屋裏,獨自打起了網遊。
不過作為父親的黃奇仍然高興不起來。“鉛出來了,也出來了很多其他東西。”
黃奇指的其他東西是鈣、鐵、鋅這些微量元素也被排到了體外。黃亦的食量依然不見長。更為嚴重的是,黃亦的轉氨酶數值在排鉛這幾天也升高了一倍,肝功能也會受到影響。
李立的女兒也出現了不適的症狀。“每天流好幾次鼻血。”李立說。用來擦血的紙巾堆滿了牆的一角。
從排鉛效果看,家長們產生了其他擔心。
“記憶力減退讓孩子變傻,現在我寧願孩子變傻點,不考大學了,也不能讓孩子下半輩子身體機能下降啊。”說話時,李立開始坐立不安,在床邊來回踱著步。
北京市兒童醫院李醫生告訴記者,輕度鉛中毒在排鉛過程中進行營養幹預治療,必要時補充鈣、鋅等礦物質和微量元素、維生素。重度患者要使用二巰基丁二酸、二巰基丙醇等藥物,但是這些藥物副作用很大,會對心、肝、腎等髒器產生損傷。他建議重度患者在接受住院治療過程中還要注意保護肝腎及心功能,糾正水和電解質紊亂的現象。
事實上,醫院目前對孩子的營養幹預僅限於一袋牛奶、一個蘋果和一頓加餐。
“我們主要吃饃菜湯(注:饅頭加菜湯)。”李立十歲的女兒告訴記者。每天下午三點是孩子們的加餐時間。
按規定,這11個孩子已經過了第一個療程,應當出院。
不過一個現實問題是,出院後的孩子要在脫鉛的環境中生活。自家的房子卻都在汙染環境之中。去哪裏居住成為了家長們的一大困擾。
“汙染企業答應給我們安排一個月的賓館療養,自我們進入醫院後便沒了下文。”黃奇說。
於是受汙染的十個行政村便出現了一個現象,每天晚上幾乎一戶隻有一人留守,村子間再也聽不到兒童的嬉戲聲。
而記者了解到,濟源市市長趙素萍此前表示,將耗資10億人民幣對工廠附近10個村莊的1.5萬名村民進行整體搬遷,以允許這些冶鉛廠繼續運營。
尚待檢驗的食療
有病就醫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此刻,眾多家長卻不願進入醫院為孩子治療。
由於之前人民醫院的檢測數據與防疫站的數據產生了較大出入,醫院在眾多家長的心中產生了信任危機。不願進入醫院治療的家長都為孩子選擇了食物治療的辦法。
盡管中毒孩子的家長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盡快脫鉛,但是有一次同濟源人民醫院兒科主任醫生的對話讓他們有些擔心。
“醫生說他本人也是第一次遇到血鉛病,並沒有治療經驗,藥品也缺乏。”李建國對記者表示。
李的孩子今年三歲,血鉛含量為450ug/L,也屬重度患者。“如果他們都沒經驗的話,我的孩子豈不成了試驗品?他們還這樣小。”說話時他有些茫然。
沿濟源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後門向西數百米有一家名叫家家快捷的酒店。這裏是用作食療排鉛的定點賓館。
40多個孩子打破了往日的寧靜,每個房間的桌上擺滿了奶瓶、切碎的水果、尿布,從門前走過時不時能夠聽到“噓噓”的把尿聲。想要入睡的孩子被大人抱進被窩,露出小小的腦袋,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們頭上的血管。
這裏的40多名孩子年齡都在6歲以下,但是血鉛含量都在400ug/L以上。
一個剛滿一歲的孩子正在將晾衣架往嘴裏送,老人奪過衣架告訴記者,“我孫子叫大成,含量603ug/L。”
大成的弟弟小成正在踩著凳子試圖將電視打開,“他也有600”,老人說。
大成小成並非是這些孩子當中最小的。按醫院規定,一歲以下的兒童不能接受血鉛化驗。“太小的孩子血液抽不出來。”一位醫生告訴記者。
“小於一歲並不等於沒有中毒啊。”抱著孩子的家長表示。這些家長都是偷著將自己的未滿一歲的孩子虛報成一歲,檢查發現都屬於中毒人群。
像家家快捷這樣安置食療孩子的酒店還有很多。酒店內統一配備了一名營養師,每天提供牛奶、水果。除此之外政府還會提供每天10塊錢的護理費和10塊錢的營養費。
按計劃,在賓館接受食療的孩子要在10月20日後離開。同樣,他們也遇到了離開後去哪裏的窘境。
據李大爺介紹,如果本月20日後不離開,每天10塊錢的營養費政府將不再負擔。“此前政府承諾的是3個月的賓館療養,現在才20天。”
一位接受複查的孩子家長提到,食療讓孩子的鉛含量降低了30微克。李季告訴記者,我們去拿檢查數據,隻見到了手抄本,卻看不到正式的打印單據。
仍在運營的工廠
這些在醫院陪護的家長都在感歎:“本以為自己有鉛中毒的職業病,哪曾想孩子還會得?”
有了1個月前陝西鳳翔兒童血鉛中毒的先例,各位家長都了解到孩子的中毒源於當地重化企業的汙染問題,孩子長期處於這樣的環境便會受到影響。
於是中毒孩子家長來到豫光、萬洋、金利這三家濟源最大的鉛製造企業門前,要求他們進行賠償。據李先生表示,這次行動沒有產生太大的效果。“廠領導的人影都沒見到。”
令這些村民不安的是,工廠依然在運營。“汙染啥時候是個頭兒?”十幾個村民異口同聲。
10月16日,夜幕降臨,一團團霧氣在柿檳村(該村為距離濟源當地最大的豫光金鉛集團最近,僅500米)路燈的映射下湧向路的盡頭,發出刺鼻的味道。
順著當地村民指的方向,記者看到煙霧正是從離柿檳村不遠的豫光金鉛集團飄出。
在該廠職工李三的帶領下,記者於當日夜晚進入了豫光金鉛的工廠。
該廠分為熔煉一廠、二廠和三廠。熔煉一廠因設備陳舊,汙染過高遭關閉。
記者看到,一廠的設備靜靜地佇立在那裏,機器上鏽跡斑斑,轉送帶旁的廠房玻璃已不完整。“以前這裏的粉塵能夠湮沒膝蓋,在這裏工作的都是灰頭土臉,鼻孔都不敢出氣。”
據悉,中國鉛冶煉技術大致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小坩堝、燒結鍋練鉛,第二階段為燒結機加鼓風爐煉鉛。第三階段為富氧底吹熔煉工藝。其中前兩階段的生產工藝皆為能耗高和汙染重。
早在8月20日,濟源市政府召開會議決定,富氧底吹生產工藝以外的鉛冶煉設備一律停產整頓,出台《關於電解鉛企業進行深化治理的意見》,進一步規範生產工藝,抬高準入門檻。
但李三告訴記者,按環保要求,熔煉一廠早該停產,“一個月之前這裏才真正停止運營。”
本報記者10月16日致電豫光金鉛集團,工作人員(未告訴名字)表示,這部分淘汰的陳舊設備,每個月僅會影響工廠4000噸的產能,這部分產能通過市場購買便能彌補。
同時該工作人員表示,目前第一、第二階段煉鉛工藝部分已經完全關閉,目前使用的皆為富氧底吹爐工藝。
記者沿舊廠址北上,穿過一條鐵道,看到一個熔爐正在作業,熱騰騰的蒸汽發出刺激性的味道。燒爐兩旁的常青樹葉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粉塵。
李三告訴記者,該爐使用的便是燒結機鼓風爐,並非富氧底吹爐。“白天鼓風機馬力比較小,晚上會開足馬力進行生產。”
“晚上冒出的煙遠遠高於防護林的高度,直接進入到村莊。”李三說。
而豫光金鉛負責人已經表示,對當地鉛汙染的形成負有一定責任。
受汙染的水質與土質
一個尚未揭開的謎底是,這些孩子到底何時中了毒?
“從娘胎中已經中毒了。”一位村子裏的老漢這樣說。
有人說,毒從口入。煉鉛工業在濟源已經存在了20年。20年來汙染導致工廠周圍的土地已經嚴重超標,水質也發生了變化。
濟源市政府給百姓發來的短信這樣寫道:“省環境監測中心站對我市豫光、萬洋、金利3家企業周邊2公裏範圍內的31口井的地下水質進行了調查監測,結果表明我市重金屬企業周邊地下水鉛、砷、貢、鎘含量完全符合國家生活飲水標準。”
不過柿檳村的村民堅持認為他們的水質日漸渾濁,更為嚴重的是莊稼已經不能正常生長。
“這麽大的棒子(玉米)隻能長到三分之一。”一個農民用手比劃著。“白菜根以上的部分都是黑顏色。”
村民告訴記者,以往一輛自行車放在院子裏一個晚上,第二天再騎就要擦掉厚厚的一層灰。
很多農戶世代務農,土地是唯一的收入來源。
黃奇家裏堆放了幾大袋糧食,他告訴記者,雖然土地受到了汙染,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吃這種土壤裏收獲的糧食。“沒辦法的事情。”黃奇的父親說。
實際上,長久以來,重金屬周邊企業種植的糧食都是自產自銷,自我消化。如此便形成了惡性循環。一些種植戶消化不掉的糧食會送到附近的麵粉加工廠,經過再加工變成製成品,流入到市場。
(文中采訪對象均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