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群裏的“釘子戶” 被暴徒打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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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劍的母親白豔嬌說,她家的房子被拆遷後,開發商蓋起了別墅。本報記者 宋廣輝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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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寧省本溪市,有房地產公司打出帶有“特權階層”字樣的廣告。本報記者 宋廣輝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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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獄後的張劍回到家裏,一年多沒見麵的孩子跟他已經有些生疏。本報記者 宋廣輝攝

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遼寧省本溪市中級人民法院9月4日的一紙判決,讓張劍走出了他已待了400多天的本溪市看守所,重獲人身自由。


10天的上訴期風平浪靜,公訴機關和被告人所在方都保持了沉默。備受輿論關注的張劍殺人案件,就此“妥善”落幕。10月8日上午,張劍和母親白豔嬌趕到北京才良律師事務所,向為他們代理此案的律師當麵道謝。

在一群不速之客多次強行拆遷的背景下,當自己遭到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入室毆打,家人也受到威脅時,張劍拔出了水果刀……

在部分法律界人士看來,張劍殺人犯罪但未抵命,是我國新時期拆遷糾紛中出現的首例判決。該案向社會釋放出積極信號,可成為我國法律保護公民私權的典型案例。

但住宅防衛權是否無限,在法律界仍存在爭議。



人在家裏坐,禍從天上來


張劍衝出家門,一口氣跑進了平頂山的林子裏。他當時還不知道自己是否殺死了人,他無法判斷他的刀刺在了行凶者的哪個部位。他隻記得那張麵孔和他的年齡相仿。當時是2008年5月14日上午8時左右。張劍離開之後,家裏的房子便被夷為平地。

一大早在家裏好端端地坐著,生性文弱的張劍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惹來這場無妄之災。迎接他的,是一個月提心吊膽、東躲西藏的日子。

張劍是本溪市明山區東興街道辦事處長青社區22組居民,28歲,失業。他所在的社區,是本溪城區最後一片大型棚戶區。2005年4月,本溪市政府下發通知,把長青社區列為該市采煤沉陷區治理擇址建設用地,要求居民限時騰空房屋。這片棚戶區改造項目通過商業開發的模式進行:本溪市華廈房地產開發公司(以下簡稱 “華廈公司”)獲取了長青社區所在大片土地的開發權,蓋起了名為“山水人家”的豪華別墅群。

包括張劍家在內的15戶長青社區居民成了“釘子戶”。他們認為在自己世代生活的土地上蓋起的是天價別墅,並非公共事業,要求得到一筆合理補償。


談不攏,可以通過合法程序強製拆遷,但華廈公司走的不是這條路。

2007年至2008年,華廈公司員工多次帶人找這些“釘子戶”的麻煩。盡管本溪市政府拆遷辦2006年就明令禁止其非法拆遷,但華廈公司的員工並沒有對“釘子戶”們收手,他們依然打人、砸東西、強行扒房。張劍那一刀,就發生在家人被一群不速之客圍攻的情形之下。

兒子拿刀捅人逃跑後,白豔嬌打聽得知,被刺中小腹的拆遷人員叫趙君,受雇於華廈公司。半個月後,她在遼陽找到了兒子,並帶去趙君已經死在醫院的消息。

2008年6月16日,在律師和母親的陪同下,張劍到北京市宣武區陶然亭派出所投案自首。



“補充偵查”用了4個月


2009年3月9日,本溪市人民檢察院對張劍提起公訴。

起訴書稱:“2008年5月14日9時許,被告人張劍在本溪市明山區天門路長青社區的家中,與前來解決動遷事宜的本溪市華夏(原文如此,應為“華廈”——記者注)集團工作人員發生爭執,繼而廝打。在廝打中,張劍拿起炕席下的尖刀朝工作人員(被害人,男,28歲)胸部、腹部連刺數刀。”

3月底,本溪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為張劍做代理的北京才良律師事務所律師王令認為,張劍的刺殺發生在暴力侵害、並有可能繼續麵臨暴力侵害的情況下,他是為保護私人財產免受破壞和自己及家人免受人身侵害而采取的自力救濟行動,屬於正當防衛的範疇,應免於刑事處罰。

麵對律師的辯護,檢察官當庭發表“山水人家”項目是重點工程,是“惠民”工程,要求被拆遷人不要“漫天要價”的意見時,引起旁聽席上一片議論聲。


4月初的一天中午,王令接到本溪市中級人民法院有關人員的電話,說本溪市有關領導對該案比較重視,決定建議檢察院撤回起訴,針對違法拆遷等問題進行補充偵查。相關法律規定,補充偵查法定時限為1個月,然而,張劍一案的“補充偵查”卻用了4個月。

8月20日,本溪市中級人民法院再次開庭。庭審結束後,法官宣布擇日宣判。

9 月4日,本溪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判決,認定:“5月14日上午8時許,王維臣、周孟財、趙君、矯鴻偉、王偉等華廈公司工作人員進入張誌國家居室內,躺在炕上的張劍以為王維臣等人來強行拆房,起身讓妻子信豔抱孩子離開,信豔欲出屋時遭王維臣阻攔,張劍見狀下地穿鞋時被其餘華廈公司工作人員摁住並施加毆打,張劍遂拿起炕席下的尖刀朝趙君臀部、胸部、腹部等部位連刺數刀後逃離現場,王維臣隨後調用挖掘機將張誌國家房屋全部拆除。”

判決書認定被告人張劍犯故意傷害罪,判處張劍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

9 月21日,記者在本溪市中級人民法院采訪了該案的審判員李穎。她表示,張劍的行為已經構成故意傷害罪,根據他的行為和現有證據,法院認為當天張劍遭到毆打的事實是客觀存在的,但毆打並不是以剝奪其生命為最終目的。張劍在遭受不法侵害的情況下,為保護自身權益不受侵犯而刺死被害人,構成防衛過當。鑒於他有自首行為,法院決定對他從輕或減輕處罰,而且鑒於他本人的自身情況和表現,法院認為判其緩刑不會對社會構成危害。


“我並不完全滿意,但能夠接受。”9月21日,在接受記者電話采訪時,王令表示,這一判決體現了本溪市中院在消解社會矛盾、促進社會和諧方麵作出的努力。

據王令介紹,該院對張劍一案很重視,開庭時庭長和分管院長都認真旁聽了庭審。判決“雖然留有遺憾,卻已殊為不易”。他說,“法院承受了來自各方麵的壓力”。



是否會成為中國的“亨利·史威特案”


在一家知名網站對該案的網民調查中,有7.5萬多人(占總投票人數93.20%)認為,刺死人的張劍無罪。


“盡管張劍當時已經刺傷了趙君,但仍沒有效地阻止不法侵害行為的繼續,張家的房屋最終被強拆了。基於此,張劍的行為不屬於防衛過當。”東北大學文法學院講師趙進華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表示。

北京盛廷律師事務所律師楊念平認為,華廈公司對長青社區“釘子戶”的拆遷屬於非法拆遷,張劍的行為構成正當防衛。現行刑法中對正當防衛規定所作的修改補充,主要立法精神是適當放寬正當防衛的構成條件,除原則性地規定正當防衛行為不負刑事責任外,還對某些特定情況下的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作了特別規定。這就有利於公民大膽地運用正當防衛的法律武器同不法侵害行為作鬥爭,震懾犯罪分子。因此,如果過於嚴格限製正當防衛的認定,就違背了設立該製度的初衷和本意。

在王令看來,這是新時期拆遷糾紛中殺人沒有抵命的首例案件,但其意義並不僅僅在於此,它至少在司法實踐層麵有效破解了被拆遷戶自力救濟的方式和程度的司法難題,敲響了暴力拆遷者的警鍾。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薑明安也表示:“建議最高人民法院把此案作為指導性案例。”

“假如說1926年黑人亨利·史威特槍殺騷擾其住宅的白人一案,無罪判決一舉確立了美國的住宅不受侵害以及公民在家中行使無限防衛權的法律準則,我希望張劍案成為中國的‘亨利·史威特案’,奠定我國公民私權利法律保障的基礎。”王令說,本溪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張劍案的判決,是對法治精神的有效實踐,可成為我國保護公民私權法治進程中的裏程碑。

但在一些學者看來,被張劍刺死的趙君也是一個受害者。人的生命是寶貴的,正當防衛也應當有一定限度,殺人不宜提倡和鼓勵。住宅的無限防衛權,並不符合我國國情——值得人們反思的是,張劍與趙君素不相識,平時都是“好人”,為什麽會出現“好人殺好人”的現象。




如何避免悲劇再度發生


對於張劍一案中出現的本溪華廈公司強行拆遷行為,本溪市政府拆遷辦有關負責人明確指出,這是企業行為,政府也曾向該公司下發《關於立即停止違規拆遷的通知》。張劍一案的發生,說明華廈公司並沒有很好地執行政府的法規政令。

9月21日下午,記者在本溪市政府拆遷辦了解到,該辦已經起草了《關於禁止違規違法拆遷的緊急通告》,即將提請市政府通過。該《通告》將明確禁止非法拆遷,加大管理和處罰力度,並在諸多細節上進行了強調。

有網友稱,要從源頭上杜絕野蠻拆遷,除了要重申公民權利外,更重要的是救濟權利。這需要通過行政程序來規範權力,改變政績考核標準等,另一方麵還需要司法機關的中立,使公眾權利在受到侵犯時,能夠從司法程序中獲得必要的救濟。


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副院長焦洪昌教授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在全國各地努力踐行科學發展觀的今天,被拆遷戶遭到房地產開發商組織的毆打和非法暴力拆遷時,當地政府應盡職盡責,保護公民的人身安全和合法財產權。



別墅群裏的“釘子戶”


9 月20日傍晚,中國青年報記者在本溪采訪時看到,如今的張劍一家六口居住在一套安置房裏,一室一廳,40多平方米。在這個小房子裏,張劍和他的母親向記者回憶了案發前後的諸多情節,還拿出一份房屋拆遷補償協議書,封麵寫著“甲方(拆遷人):本溪華廈房地產綜合開發有限責任公司”、“乙方(被拆遷人):張誌國”。

張誌國是張劍父親,沉默寡言。這份協議書簽下了他的名字,並摁下了他的指印。根據這份協議書,他們放棄了那份曾經堅守過的家園,獲得華廈公司一次性補償50萬元,並且保證“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向甲方主張任何訴求及權利,不得再向任何機關上訪”。


50 萬元,是他們一家人最想要的結果嗎?張劍的母親白豔嬌告訴記者,當初張劍一家要求的拆遷補償是5萬元,華廈公司答應給張家的拆遷補償隻有2.8萬元。震驚本溪乃至全國的命案發生後,讓張家揪心的,不再是補償問題,而是張劍長達400多天的牢獄之災。白豔嬌說,“孩子能平安放回來,我已經不再想那麽多了。”

聽說有記者前來采訪,至今仍在堅守家園的人們紛紛冒雨來到張家。他們向記者拿出了厚厚的上訪材料,鄉親們被野蠻拆遷的暴徒打得血肉模糊的照片擺了一床。

七嘴八舌的控訴之後,是一聲聲的歎氣。據他們反映,華廈公司已經放出口風,今年年底之前,要完成對長青社區“釘子戶”的拆遷工作,而這一說法,記者也在“山水人家”別墅售樓處以顧客身份谘詢時得到證實。

這些“釘子戶”所在的長青社區,原本是平頂山下的一個名叫東興的山村。1995年,東興村的土地由“集體所有”被劃為“國有”,生產隊改稱“社區”。村民們並沒有享受“農轉非”所配套的勞力安置費、超齡勞力養老費和副食補貼,他們依然有自留地和公益林,過著農民的生活。居民們賴以生存的自留地,由於性質上變成了國有土地,拆遷不予補償。

“山水人家”別墅區被華廈公司描述為“中國人居環境金牌建設試點項目”,“規劃設計充分利用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依山而建,傍水而居,隨山就勢,是一個山、水、人和諧共處,充滿生機的住宅小區”。這裏有21 棟紅色屋頂的單體別墅和約30棟聯體別墅,每平方米售價7800元。其中的樓王是一棟590平方米的單體別墅,售價550萬元,是本溪最昂貴的一棟房子。在賠償協議尚未達成,政府明令禁止野蠻拆遷的情況下,華廈公司員工的強迫行為,已經成為“釘子戶”的噩夢。


一夜秋雨之後,天氣放晴。9月21日上午8時,記者來到華廈公司開發的豪華別墅群——“山水人家”。張劍家的舊宅之上,一幢別墅主體已經完工。有的別墅正在施工,許多別墅已經有業主入住,門前停著轎車。仍然堅守的民房破破爛爛,與別墅群比鄰而居,顯得很不協調。

馮玉成老人讓記者走進他的窩棚。這個窩棚,搭建在已被華廈員工非法推掉的房屋廢墟之上。一台被砸壞的電視機,還在斷壁殘垣裏扔著。馮玉成說,這是他家被砸壞的第二台電視機。

“昨晚雨水都進屋了,你看看冬天快要來了,我這地方還四處透風。”馮玉成說他已經哭不出來了,建議記者繼續往山上走,在這個別墅群所在的小區裏,還有更多“被砸得很慘”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