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禮拜很快就過去了, 周嘉在家裏畫了兩幅樣本,都是朋友的照片。她按自己的路數去處理,畫麵衝擊力很強。然後準備好行李箱,放進平時就用的素描本和筆袋子,兩把小折疊椅子。最後她拿出《世界日報》的法拉盛房租信息,一一打電話過去,有一天租床位十塊錢的,有單間二十五的。周嘉最後選定了單間,離Main Street地鐵口不遠,她不喜歡和一大群不認識的人亂哄哄的住在一起,心想著這房租費很快就能賺回來。
這一次去紐約,少了上回的那種惶恐與不安。當火車行進了目的地,已經是華燈初上。周嘉拖著箱子隨著人潮向Time-square湧動著。她一看到拖著箱子且是亞裔的麵孔時,便不自覺的想也是畫畫的吧。她聽杭海講過Time-Square也是撈錢的好地方,人流量大,全世界的人像發了瘋似的往這邊跑。她記得剛來Time-square的那個夜晚,看到一個極為邋遢的老大媽給人畫像,當時她瞄了一眼,心裏暗自好笑:就這水平都不如自己初中時的塗鴉,也敢跑到街上來顯擺了。現在自己要在街上畫畫,想想那位老大媽都有如此大的勇氣,自己科班出身的難道還怕賣不出一張畫?
周嘉找了靠玩具店的45街的一處空位,她挨著花鳥字的旁邊。剛一擺上她自己畫的範本時,一陣強烈的過堂風就把畫吹散了。周嘉手忙腳亂的剛拾掇好,折疊椅子又被過往的人群碰翻了。她狼狽不堪的顧了這邊,那頭又翻天了。這一天是紐約入冬以來最冷的一次,冷風時續時斷的鑽進周嘉的脖子裏,雖然她從頭到腳全副武裝穿了一身的棉衣褲,但是突如其來的寒冷還是讓她防不勝防。等風有些小的時候,她強打起精神,拿著範本,麵對過往的人群,清脆的喊出:“Portrait Sketch?”過往的人們隻是淡漠的看了畫麵一眼,便匆匆走過去了,有時一家子過來,也隻是搖頭“No,thank you。”周嘉有些泄氣,原先有些熱度的腳開始冷且麻木,Time-Square依然是過往的人潮,可是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45街這裏,一個頭戴著扁帽子,鼻頭已經凍的通紅的周嘉,眼裏閃著熱切的光,詢問著過路的人們要不要畫張畫。不知不覺,已經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問津的人依然沒有。周嘉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絕望,仿佛自己被一雙大手狠狠的扔進了深淵。
“你怎麽跑這來了?”周嘉一聽聲音,是杭海。他也拖著箱子,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你這sample畫的太可怕了,客人看了還不被你給嚇走?”杭海看了看周嘉的範本,又說:“你這畫,放在學院派裏或純藝術裏麵肯定是不錯的素描。但是老百姓不懂啊,他們喜歡那種甜甜膩膩,光光滑滑的感覺。而且這兩個人他們又不認識。他們注重的是你畫的象不象,而不是風格之類。”杭海頓了一下,看看旁邊賣畫片的,挑了一張瑪麗蓮。夢露的素描copy,又跟人家說了些什麽,看樣子這兒的人他都很熟。他把那張明星sample遞給周嘉,說:“你就用這個吧,這張效果好,客人喜歡看的是這個。”周嘉有點不情願,她嘟著嘴說:“讓我用人家的畫做自己的sample,簡直是恥辱。”杭海聽後搖搖頭,“在街上你跟人家論什麽藝術啊!現在你出來的真不是時候,冬天最苦最冷的讓你趕上了,今天夜裏就下雪。這活,也不是你們女孩子能吃得消的。”
周嘉默默聽著,她看了看那畫,夢露的雙手枕在下巴頜上,正雙眼迷朦的瞅著看畫的人。雖然是商業氣極濃的素描,但是調子用的很好。周嘉隻好將畫收下。“你晚上住哪啊?”杭海問道。“我住我朋友那,他等會來接我。”周嘉趕緊編了個謊。“哦。”杭海點點頭,“那我先回去了。”他說著便擺擺手,不一會就消失在人群裏。
十一點多了,周嘉的心情象冷空氣的氣溫一樣跌到了冰點。她收拾好東西,當她拖著箱子和來來往往的人群擦肩而過時,她的心裏麵飄出些許悲涼感。滿眼都是興奮的人們,可是與我有什麽關係呢?她把頭深深的埋進自己的圍巾裏,乘坐上七號地鐵,晃晃悠悠的到了終點站。這趟車是慢車,差不多快一個小時的樣子。周嘉在車廂裏和其他人一樣昏睡了一陣又一陣。等出車廂的時候,她才感覺到胸口壓的緊的慌,這是她睡不塌實最明顯的表現。出了地鐵口,周嘉赫然發現天空下起了鵝毛大雪,她趕緊給旅館的老板打了電話說她就要到了,然後她便沿著門牌號尋過去。風速極大,雪花撲到周嘉的衣服上,被她撣過一次後,又快速的撲過來。周嘉發現自己瞬間變成了雪人,長發上,眼鏡架上都飄著雪片,鏡片也模模糊糊的,她不得不拿下眼鏡,搽一搽再戴上去。周嘉感覺到這旅館並不是想象中那麽近,她一手拉著箱子,一手在兜裏揣著美工刀,不時警惕的看看後麵。她就這樣挨個的看著門牌號碼,“647,就是這個了。”終於在側街的盡頭,那個所謂的旅館,一個有些破敗的黃房子出現在她眼前。
門是從後麵進去的,一進去便是難聞的煙味和臊臭味,幾個操著北方口音的男人拿著二鍋頭互相閑聊著,有些在看著電視裏的清宮戲,張鐵林照例是吹胡子,瞪眼睛當著他的皇阿瑪。屋主是一個上海女人,很和氣的樣子,把周嘉帶到預定的房間。這裏的房間都是用木板在原有的房間隔出來,左鄰右舍的聲音都能聽得到,周嘉的房間算是大塊的。她付了錢,關上門後一屁股坐在床上,深深的歎了口氣。屋主把暖氣的溫度調的過高,周嘉很快覺得喉嚨又癢又疼,還有些鼻塞,她知道自己著了涼,於是脫下贅重的衣褲,到衛生間簡單的衝了個澡,回房間的時候,她看到手機在響,是媽媽打來的。“在家要休息啦?”母親的話語在那邊親切的問道,“恩。”周嘉回答悶悶的。“怎麽啦?怎麽不高興的樣子?”母親感覺到些什麽。“沒什麽,天有點涼,有點感冒。”周嘉裝著用不以為然的口氣說道。“那你趕快吃藥啊,你這個身體一到冬天就不行。”媽媽講話有些快了,她一急就這樣。“好好好,沒事的,我馬上去吃藥,然後休息。”“哦,那沒什麽事吧?有什麽事要告訴媽媽哦。”聽上去媽媽好象有些放心的樣子。“好,媽媽,我睡了,什麽事明天再講吧。”周嘉按下掛機鍵後已是淚流滿麵。她握著手機握了很久,任淚水不停的流著,噪雜聲在門外彼此起伏。她緩緩地躺了下來,眼睛一直望著手機。突然,手機又響起來,是蕾蕾打來的。“怎麽樣?賺大錢了嗎?”蕾蕾開頭就劈頭蓋臉的問。“哪兒啊,錢不好掙啊。”周嘉帶著重重的鼻音回答道。“小嘉,你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周嘉沒有回答,又開始抽泣起來。“怎麽了,小嘉?誰欺負你了?”“沒有,蕾蕾,我覺得好難過,我今天沒賺到一分錢,現在住在這麽一個你永遠都想象不到的破地方,我真覺得我好象落到了社會的最底層。現在就覺得好象沒有希望,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周嘉嗚嗚吟咽咽地說道。“小嘉,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你,千萬不要歎氣,氣老是歎就會歎沒了,人要有一股氣的。你覺得你現在沒有希望,那是因為你還沒摸到路子嘛,剛開始總是很艱難的。我這個學數學的,還羨慕你會畫畫呢,你還有技術可以養活自己,你畫的那麽好,那麽棒,肯定有錢賺的。不象我,還要看老公眼色交學費。”她頓了頓,又說:“多向主禱告吧,我也為你禱告,別怕小嘉,主會保護你,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