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紐約的冬天(十四)

(2010-03-20 14:59:53) 下一個
“發生什麽事了?”周嘉有些好奇,老何繼續說:“這人啊,十幾年前來美國的時候,老婆也跟著來了,後來跟人跑了,從那以後,他就有點瘋瘋癲癲。在中央公園畫畫,他實際上畫得很好,但是生意沒有別人好,你看到旁邊的小福建了吧?”周嘉順著老何手指的方向,那是一對青年夫婦,福建人,都是偷渡過來的。男的專門畫肖像,女的寫花鳥字。“這大頭呢,知道自己錢賺不過別人,於是老生別人的氣,原來這小福建是不會畫畫的,他專門跟大頭學,交了5000美金的學費,大頭也樂意教,他就培養小福建成為中央公園的NO.1,小福建也聰明,掌握些繪畫技巧就上路了,再加上嘴甜,他老婆旁邊再擺個花鳥字,生意比公園其他人都好。這大頭其實就是專門培養個非專業人才來氣專業人才的,反正這家夥,背地裏還不知培養多少街頭畫家呢。”

周嘉聽了不禁走到小福建的攤位前,小福建的確功夫了得,別人都沒生意,就他這兒,不管什麽樣的人聽了他的話,就像著了魔一樣坐下來讓他畫;這個沒經過正統專業訓練的小福建,手下畫出的是討喜的褐色暖調子,蓋因他用的是褐色炭鉛。周嘉想到即便是媚俗,一個沒受過正統學院派教育的畫成這樣,也很不簡單了;但轉而又想,國內美術高考因為高校擴招風雲湧起,越來越多的人選擇美術來走捷徑,千篇一律的畫法和模式,有多少人是真正具藝術天賦的呢?

正想著,周嘉感覺後背被人點了一下,回頭一看又沒人,再轉個方向,卻看見許晨波一臉壞笑的站在她身後,手裏拎著畫具。“你來了呀。”“嗯,怎麽樣,畫了多少張了?”“一張沒畫。”周嘉無奈的擺擺手。“你東西擺哪裏了?”許晨波問道,周嘉向後一指,隻見許晨波把畫具往周嘉的位置一放,雙手揣著口袋走出來,說道:“咱們在這附近轉一轉吧。”周嘉誇張地把雙手一攤,一副你說什麽的表情,“反正生意也不好。”許晨波又加了一句。

周嘉無奈的跟著許晨波開始往動物園的方向轉悠,“我來的時候都看過了,也視察了一遍地形,看了半天就一個人在畫,想想還不如在附近走走呢。”許晨波說道,“你說得簡單,萬一剛才我們走了後就有生意了呢?”周嘉有點氣急敗壞。“那你來了多長時間了?”許晨波問道,“快三小時了。”周嘉有點無奈。“你看,我覺得我們還是沒經驗,還是摸清楚什麽時候是高峰期,利用那個時間來畫,賺錢效率就高多了。”周嘉聽了這番理論也沒說什麽,於是說到大頭輔導小福建畫畫的事情,許晨波也是聽得愣了半晌。後來,周嘉也的確見識到大頭的瘋癲勁,逢人便說周嘉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兒,是他前妻不要他了,女兒又從國內尋父來了。當然,這是後話了。


兩人走在動物園前的林蔭道的時候,已有些父母帶著自己的孩子往動物園走來。此時,兩邊那些已占好位置的畫家們,紛紛極力討好孩子的父母,誇他們的孩子多麽漂亮,美麗,宛如天使一般。有的已經開始動了心,但又推著嬰兒車走了;也有的,抱著孩子要坐下來畫,小孩卻極力反抗,家長隻好連連抱歉,還是站起身。隻有那麽一位,在別人不經意間,他的座位上已經坐著抱孩子的婦人。許晨波和周嘉不由得上前去看,這人打扮的短小精幹,也同樣的褐色調炭鉛,但畫的功力十分飽滿自然。

許晨波看了一會,突然輕聲驚歎了一聲:“這是我以前的老師啊!”周嘉也嚇了一跳,“真的嗎?”“是啊,我考C美的時候,他專門教我們素描的。”“那呆會,你跟他打個招呼一下吧,在這裏碰到你老師,太巧了。”許晨波卻搖搖頭,示意周嘉跟著離開。“我以前不過是他高補班上的學生,那時候就聽說他要出國了,他給人感覺就是特別有遠大前途的樣子。沒想到幾年過去,竟然在這邊遇見他。我想,他要知道我是他曾經的學生,會感到尷尬的。”周嘉聽了也是千百萬滋味湧上心頭,這樣的故事,在美國發生的太多了:中餐館的廚師過去在國內原是個局長,何況眼前這位許晨波的老師,況且大畫家陳丹青和他的太太也在紐約幫人家畫過花布賺錢,大明星陳衝還端過盤子。無論在國內多麽聲名顯赫,在美國這個異土上,沒人知道你,一切從頭開始。

兩個人正準備離開的時候,陸陸續續一些遊人開始饒有興味的在旁邊觀摩起來,其他位置上的畫家開始拿著他們各自的sample,慢慢的移過來,觀察眼前潛在的“獵物”。周嘉明白馬上就要開始“燒”了,老何那一帶應該差不多也開始了,剛想拉著許晨波離開的時候,突然圍觀的人群一陣騷動,“我明明談好的價錢,要給客人畫了,你幹嗎又在旁邊破壞壓價?”發話的是有著酒槽鼻子的老人,一口的京腔。 “我就十五塊怎麽樣了?!Fifteen dollars, fifteen. Come here!”周嘉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一看居然是童花頭在搶生意。他們倆中間站著一臉狐疑的父親,手上牽著孩子。那位許晨波的老師微微斜眼看了看,說:“你們要吵到旁邊吵去,別在這邊影響人家!”隻見這個父親一下抱起他的孩子,小孩還是一臉茫然,但父親拋下一句:“She is scared.” 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一下,大家都興味索然,那個老人使勁瞪著童花頭:”不懂規矩!你這樣不也破壞人家程老師的生意嗎?你每次都犯這樣的毛病,你這樣能有生意嗎?”童花童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叉著腰走回她自己的位置,卻是緊挨著程老師的畫攤。周嘉仔細一看,這一帶隻允許一人占一個位置,童花頭硬是擠進程老師的位置裏麵。正好這時程老師畫完,一邊定著畫框,一邊對著童花頭講:“你要是在我這邊畫的話,喊價錢的時候遠一點。”童花童聽了隻是訕訕的晃晃腦袋,看起來還是有幾分忌憚的,無意中看到周嘉也在旁邊看著熱鬧,猛地拉下臉,把頭轉過去。“那個搶生意的,也跟我住一塊,還跟我上下鋪呢。”周嘉悄悄跟許晨波講,“真的啊!”許晨波一下張大了嘴,“人家還說她是中央工藝的老師呢,你看像嗎?”許晨波聽了後更是樂不可支,“這街上中央工藝出來的可不少,誰要知道了都會笑掉大牙的。”


兩人說說笑笑的回到了老何的位置,那邊,已經開始有點“燒”的苗頭了。很快,周嘉和許晨波各畫了兩幅。在休息的間歇,周嘉看到杭海遠遠的踱過來了。他像是沒看到周嘉似的,坐在了老何的斜對麵,一臉冷漠。正好有一家子過來問許晨波的畫,杭海一下橫在那一家人麵前,用極快的語速使他們乖乖的坐在他的麵前。許晨波一臉的莫名其妙,他看看周嘉,隻見周嘉眼睛冷冷的看著航海的背影,“這人在欺負你,他綽號叫土匪,有名的搶人生意。原來他沒對我怎麽樣是想泡我,雖然他讓我入了些門道,但這人實在不怎麽樣,天天騷擾。” “他這種人還敢來追你?”許晨波感覺不可思議,他看看杭海的背影,通體上下都是灰色的,油膩膩的黑褲子裹在兩條小短腿上,更顯得猥瑣。“他這人很狂妄的,不管我喜不喜歡聽,他一直就這樣直白的跟你說。他有一次跟我說,他畫過的很多女客,都是金發碧眼,有錢的人,沒事就約他出來偷情,他講這樣的話很得意洋洋的樣子,我都不覺得他有什麽好炫耀的。今天他對你這樣,是因為他看到你在我旁邊,他追不到我,所以開始欺負你,可能呆會還會欺負我。”周嘉平靜地說道。


擔心歸擔心,生意倒是越來越好了。很快,每個畫家麵前都有個模特,圍觀的人也是越圍越多。有一家波多黎各人,他們讓女兒在杭海那邊畫後,又跑到周嘉這邊來讓她畫夫妻雙人像。杭海畫完後,他拿著畫一下竄到周嘉這邊問那對夫婦要不要畫框,男的擺擺手表示不需要,接過畫,隻是付了畫錢。過一會,周嘉畫完男主人,在畫他的夫人的時候,杭海又過來對那男人進行一番遊說。男人轉臉對著女人一番西班牙話後,對杭海還是搖了搖頭。杭海有點失望,又有點氣急敗壞,但他依然看準時機去畫下一個顧客。


等周嘉畫完後,她順便問男主人需不需要畫框,對方便問兩幅畫框可不可以便宜點,周嘉想了下說好,給他們15塊錢一個框,夫妻倆覺得合適,就示意周嘉裝框。就在周嘉裝框的當兒,突然耳邊一陣咆哮,自己麵前的畫和畫框一下散落在地,整個人被推倒了。杭海一臉的猙獰在她麵前:“我畫的畫你為什麽給我裝框?你為什麽壓低價錢?這是我的生意我的生意,你明白嗎?”“人家讓我裝框的,所以就是我的生意,價錢我和他們之間都談好了,難道你還要幹涉嗎?”周嘉說出這番話,出人意料的冷靜,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但那家波多黎各人可不幹了,看到周嘉一下被欺負, 那女人一個拳頭砸在杭海的頭上,夫妻倆同時聲討,西班牙語英語雜夾著罵人,女人又跑過來摸著周嘉的頭,關切地問有沒有事,她和許晨波把周嘉扶起來,接著許晨波幫忙把畫框裝好。周圍畫畫的大多數看熱鬧,有的勸一下,也不了了之,老何直喊算啦算啦。杭海依然鬧著,顯得分外潑皮。這時候有個不熟練的中文響起:“你這個神經病,你欺負這個女孩,我要打911,讓警察來把你帶走!”周嘉循著聲音過去,卻是個中年歐洲男子,頭發有點花白,戴著眼鏡。杭海一下又被激怒似的,跳在那中年男子麵前,用英文叫囂著你在美國看起來斯文,你不過是西班牙鬼,你的祖先都是很卑賤的偷渡客!那男人或許中文詞匯量不足,隻是一遍一遍地高聲說著“你這個神經病,你馬上離開”,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杭海,另一隻手打著電話報警。旁邊有的西裔聽了不悅了,特別是那女主人,又上來踹了杭海兩腳,此時周嘉倒像沒事人似的看著眼前的西洋景。杭海覺得情況有點不妙,眼前人越來越多,他嘴裏嚷嚷著,但氣焰已經下去不少,趕緊灰溜溜的跑回自己的畫攤,收拾收拾,跑了。


人群又散開了,那對波多黎各夫婦帶著孩子過來,不斷的跟周嘉道歉,說沒想到給她帶來那麽多的麻煩。周嘉笑笑,說沒事,但心裏麵特感激這對夫婦的仗義拳腳,她說如果不是因為你們,我可能更麻煩,矛盾不在今天觸發,以後也會有,周嘉感謝了他們半天。等這一家子離開的時候,她轉頭一看,剛才那位報警的中年歐洲男子一臉關切的站在她的麵前。“你還好嗎?有沒有疼?”周嘉道了聲謝謝,那男子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一邊自言自語:“再打一次電話。”一邊抽出電話說這邊情況都平息了,警察不用過來了。“你中文說得不錯啊。”周嘉不由得讚歎。“我在香港呆了五年,主要會講廣東話。現在在北京和上海,剛剛學會普通話,所以說得不那麽好。”


中年男子一臉的溫和和謙遜,他自我介紹是法國人,中文名龍銘少,每個月來美國一次,在一所大學教MBA課程,自己在法國和亞洲都有企業,因為經常去上海,也會說些上海話。周嘉和許晨波聽了,直言佩服他的語言天賦。“你們都是中國的留學生?”兩人都點點頭。“那學什麽呢?”兩人答曰藝術設計專業。“很好啊,我很少碰到中國人在美國學藝術的,不過法國多一些。”正好兩人也有同學和朋友在法國學藝術,於是三個人聊藝術聊得很盡興。龍銘少要走的時候,正好有人找許晨波來畫像。他轉到周嘉的麵前,輕輕地問她:“你每天都來嗎?”周嘉想想,說差不多吧。“我每個月過來就住在公園前麵,今天沒事就在這邊走走,正好看到你了。”“哦。”周嘉聽了,感覺有點不好意思,但也沒說什麽。或許龍銘少感覺出周嘉一些尷尬,於是揮揮手說:“那好,你先忙吧,過兩天我再看看你畫畫。”周嘉笑著點點頭,目送著他離開,老何也在旁邊看著,跟周嘉說了一句:“這個老外感覺不是一般人啊。”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