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冬天(十三)應redwine之約,把剩下的篇章都放上來
(2010-03-19 20: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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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MA全稱為Museum of Modern Art,也就是現代美術館。如果說大都會博物館是匯集了全世界藝術的精華的話,那麽MoMA便是展現現代藝術的最高殿堂。每個禮拜五下午五點到八點之間,是免費參觀時間。許晨波對紐約還不熟,便跟著周嘉坐著7號線到Queen Bridge,在那轉N線後直至53街。和周嘉不同的是,許晨波什麽也沒帶,倒是周嘉,還拖著她的畫箱子。兩人坐在晃得咣裏咣當的車廂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周嘉有點納悶許晨波為什麽不帶畫具呢。許晨波笑著答:“我不像你那麽財迷,今天我就是要為自己放假的。你不會看完展覽後還要去畫畫吧?”周嘉一聽便噘著嘴說:“我是學不來你那點瀟灑的,感覺你不是來賺錢的,是來玩的,對不對?”“哎呀,人不能把自己搞得太累,我看你呀,也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有時候生意不好什麽的,就別太勉強。”周嘉一聽倒有些不樂意了,“聖誕節期間就是賺錢的時候,你不去扒拉這個錢,別人可能就扒拉光了。就是生意不好也就一時半會的,我可不能受你那種安逸派的思想影響,我還要賺學費呢。”“在這邊畫畫真能賺到學費嗎?”許晨波一下被觸動起來,他的學校也是私校,按照他的積蓄,也隻是勉勉強強。“對呀,很多人都是這樣做的,特別是暑假,一個暑假能夠賺兩萬美金,尤其是去年,聽說生意火爆得不得了,整個Time square,如果從google camera map上來看,像是度假海灘。”“怎麽會像度假海灘?”許晨波驚奇地問道。“你想啊,夏天畫畫,人在太陽地底下不一直挨曬嗎?那就用遮陽傘,這Time square從42街到49街,整個Broadway,還有七大道這兩溜,全排滿了遮陽傘,不像度假海灘像什麽?”“全在畫?”許晨波更驚訝了,聲調都有點變。“對呀,聽說去年紐約警察吃了官司,不趕街上畫畫的畫家了,所以那時候生意特別好。”“那為什麽我們畫畫的時候,還是會被趕?”“不清楚,這很難說清的,他們講紐約的警察素質挺低的,我總覺得,這種權力機構都不好打交道,特別是我們這種小民百姓,更何況我們隻是外來的留學生。”周嘉發了一通感慨。許晨波聽後不語,直到53街下車的時候,才又活躍起來。這邊的地鐵站,牆上很醒目的標示了各個美術館的代表作。周嘉也一下雀躍起來,不禁小跑在許晨波前麵,對於她來說,紐約最致命的吸引力不是老式的摩登,也不是頂尖的時尚,而是這一個個富含人文精神的美術館。 進了MoMA, 兩人存了衣物,便順著人流參觀了起來。地下一層是動畫展覽廳,介紹的是 “ The Incredible” 這部動畫的製作過程,許晨波眼裏一下有了神采一般,也開始滔滔不絕跟周嘉介紹他學的專業方向也是這些。“你覺得以後我們學成回國了,要是能做出自己的動畫片來該多好。”許晨波看看周嘉,此時她正饒有興味地看著人物形象的泥塑建模,“嗯,那我來原創,你來負責技術。”周嘉冷不丁的回答。“啊,我知道,我又成了你的技術工人,你又是Art director.” 許晨波有點悻悻道。 “嘿嘿。”周嘉嬉皮笑臉的瞅著自己,“我覺得中國動畫創新思維不夠,技術人員還是挺厲害的,但是故事,原創的concept方麵太弱。還老照搬日本啊之類的。故事不好看,所以沒多少人看動畫,以為動畫片是給小孩看的,太大錯特錯了。”周嘉又發了一通高論,兩人隨即上了電梯,上麵的三層都是近現代大師的作品,周嘉差不多一路歡呼的一會跟達利打個招呼,一會跟畢加索碰個照麵。二樓是當代藝術展區,匯集了裝置,聲像等各種綜合藝術。許晨波抱著手臂到處溜達的時候,卻看見周嘉一人盤著腿坐在地上,那是一個非常大的空間,黑暗的,隻有一麵牆顯示著影像。這是南非一位藝術家的影像作品,實際上是一部實驗動畫。牆麵上變化著用炭鉛繪成的畫麵:一個衰老的男人,在浴室的鏡子麵前,看著鏡子裏的女人,那也許是他的妻子,他和她通著電話,而轉眼間浴室變成了陵墓,再接著更多的人奔跑而來,又一個個幻變成十字架,更多的陵墓… 這些畫麵反反複複的變化在牆上,變化在黑暗的空間裏。周嘉看的紋絲不動,剛才那副活潑的表情瞬間凝重和傷感。許晨波也盤腿坐在她的身邊,不去打擾她,隻是默默看著她專注又有點獨自冥想的神情。“你知道嗎?”周嘉像是自言自語,“我感到一種悲傷,一種孤獨,一種太沉重的感情,而死亡就瀠滅這一切;然後他們再重生,再繼續延續。”周嘉低了低頭,轉過頭看著許晨波,黑暗裏,此時她的眼角卻泛了些淚光。 周嘉感覺到自己有點失態,連連說不好意思。剛才的那一瞬間,她似乎開始讀起了自己。那部實驗影像作品,表達得很抽象,可是傳達到周嘉的腦海裏卻是具象的認知。她流淚的那一刻,不僅僅是感動,而是觸及內心的小小震撼,有離別故土的思愁,有在異鄉獨自為異客的飄零感,以前隱藏得很深的情愫,全在這部片子前,開始被擊落的體無完膚。這一切,是許晨波一下無法感受到的,他才來半年,他不知道,周嘉已經快兩年沒回家了。兩人步出美術館,都默默無語,兩人走到地鐵口的時候,周嘉說還要去洛克菲勒那邊去畫畫,於是許晨波點點頭,看著周嘉跟他道別,當她的身影漸漸淹沒在人潮裏的時候,許晨波才轉過身走入地鐵口。 深夜,周嘉回到了那個不掛牌的女生宿舍。那個宿舍,如果把周嘉形容為女生還合適的話,那麽她的舍友都屬於超齡級的了。周嘉進門的時候,很多人都睡了,隻有廚房還專門給晚歸的人留著燈。周嘉奔波了一天,身上早就是汗涔涔的,何況是在暖氣開得過火的屋子裏,不管怎樣還是要先洗個澡,但進浴室之前,周嘉猶豫了一下,她看到夜幕下一個個已經睡著的滄桑的臉,年紀和自己的母親差不多。算了,還是不打擾了,明早再洗吧。周嘉心裏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很不熟練的爬上了上鋪,因為周嘉以前從沒住過校,對於這種攀爬技術很陌生。或許技術的不熟練,導致床有點晃,一個北方口音從下鋪傳來:“這麽晚了,還讓不讓人睡了?”周嘉輕聲說了聲對不起,那下鋪的北方女人咕噥了一聲,一會呼嚕就開始了。周嘉細細索索的脫著笨重的衣褲生怕再弄出什麽動靜。她躺下來,掖掖被角,對著天花板發了會呆,再看看四周,那些熟睡的舍友,不用猜就知道是什麽人了。 “哎,你們誰穿了我的拖鞋啦?沾了腳氣我不管啊!”朦朦朧朧中,周嘉聽到有人在大聲嚷嚷,接著便是爐灶點火炒菜的聲音,往來的廁所門乒令乓啷。周嘉微微睜開眼看著,眼前各色中老年婦女,都是華裔,衣衫不整的洗漱或整理被鋪。周嘉剛想翻個身繼續眯會,便被下鋪的北方大嗓門震醒了,“我這可是商業機密,美國這邊,隱私你懂不懂?”周嘉覺得有趣,索性起身看個究竟。對麵下鋪一個麵黃的老女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自己下鋪這邊呢,探出了一個油光光的童花頭型,隱隱約約間可看見下麵有個白慘而肥碩的臉,嘎吱嘎吱啃蘋果的聲音倒是清晰可鑒。“我不過就問你畫畫都多少錢嘛。我又不會畫。”麵黃老女人開始解釋。“你知道不?”又是下鋪的炸雷聲,“在美國你就是不能隨便問人家賺多少錢,這是不禮貌的表現,因為這是個人隱私。”周嘉幹脆伸出頭來,看到那個啃蘋果的女人,打了招呼:“嗨!你也是畫畫的?我怎麽沒在街上碰過你?你一般在哪畫啊?”童花頭立馬警惕地轉過臉來,呈現在周嘉眼前的是撲粉過度的麵頰,外加一雙割得並不完美的雙眼皮。童花頭並沒吱聲,隻是蔑視般微縮了下眼皮,便起身扔蘋果核去了。旁邊一個看熱鬧的四川女人一下嚷嚷:“哦,原來這上麵住著一個小畫家呀!我說昨晚回來這麽晚,還以為小年輕耍去了;這下麵也住著老畫家,正好哦,兩畫家都睡上下鋪咧!” 此時屋裏老老小小的女人們不約而同向周嘉投以注目禮。這裏,所謂老,有六十上下,所謂小,也差不多快四十了,周嘉的出現卻是一種例外,在她們眼裏,這麽白淨的女孩子出現在這裏多少有點不合時宜。周嘉還坐在床上披著頭發,眼前的這群女人,大多半黃著臉,帶著中老年特有的臃腫,從她們彼此的談話可知,大多是從外州到紐約來找工的。她們中的大多數是去當保姆,或者是在中餐廳裏打雜。時間長了,周嘉才知道,這樣小小落腳的地方,居然是她們彼此交流的信息來源,做保姆一撥的,交流的無非是如何對付主人,或者偷懶磨滑。周嘉一聽到這討論,不由得想到在國內時,奶奶和姥姥如何與保姆作鬥爭,看來國內國外都一樣。做中餐館一撥的,經常會討論哪邊小費更高,一聽到遇到給錢更多的主,馬上卷鋪蓋直奔走人。也有的,也會互相詢問對方是怎麽到美國來的,這樣的話題,女人之間彼此心照不宣。周嘉也從她們的談話中揣摩出一二,她們中的大多數都是國內中介打著探親或者商務旅遊的名義,合法的偷渡過來,很多人到這邊是舉目無親,一下飛機就黑下來了。周嘉不由得同情她們,尤其是看到她們彼此交換著家中親人的照片的時候。這些人,在異國完全語言不通,國內家庭並不富裕,大把的年紀卻在國外拚著老命為家裏賺這點血汗錢。大多數時候,周嘉話不多,別人問她的時候,她就禮貌的回應。漸漸地,她們覺得周嘉是個特別懂事,文靜的女孩,又是住在這裏唯一的留學生,一致稱她為小畫家,倒是忘了她的真名。這樣一對照,她們覺得下鋪的老畫家太飛揚跋扈,正好老畫家一早謀生去了,於是開始在周嘉麵前數落老畫家的不是。原來,自從這位老畫家來之後,便自告奮勇地當起了舍長,晚上10點鍾一定要熄燈,還不許說話,有的人睡不著想多聊會天,便被告知10點半以後這樣就是大聲喧嘩,在美國的話警察會來查的。這老畫家嘴邊老帶著“在美國怎麽樣怎麽樣”去教訓人,於是有的阿姨就問周嘉真的這樣嗎。周嘉不由覺得好笑,解釋說聊天就叫大聲喧嘩啦?一般都是晚上有的人開party開得很晚吵到旁邊鄰居了,才叫大聲喧嘩。大家一下又議論紛紛,有的說這老畫家看起來還挺有能耐的樣子,沒想到也是糊弄我們的;另一個問她哪兒人,然後就有人說是北京的,在國內還是中央工藝的教授,她出來是因為找了個美國老頭。周嘉一聽又樂了,心想中央工藝要真出了這麽個教授可真是難堪了。 周嘉簡單的洗了澡,出浴室的時候,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嚷嚷著大嗓門說:“小畫家,以後你回來晚了直接洗澡就行了,唉,跟我兒子差不多大,小孩子在外麵也挺不容易的。”周嘉連連道謝,說不會打擾吧,結果一屋子的阿姨都說沒關係沒關係。那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湊到周嘉麵前來說話,自我介紹是天津的,來美國當了兩年保姆,又問周嘉要不要一起吃飯,周嘉不太好意思,說該出去畫畫了,在外麵吃,就不麻煩了。走的時候那天津女人在後麵還跟著一句:“你回來晚沒關係,給你留著燈的啊!”周嘉聽了心裏一陣暖融融的,這段時間以來,除了在街上畫畫賺得那些金錢能少許帶點快樂外,很久沒有在素不相識的人群中,感受到這種人情的溫暖了。 來到中央公園的時候,已經有好幾位畫畫的占了位置了,大胡子老何依舊守著他的最佳崗位。中央公園和Time square的不同之處在於,畫家必須早早的去占位置,特別是到動物園的那條路上,每一個空格一個人,而城市廣場酒店對麵那一排圍牆,就沒那麽多規定了。周嘉照舊坐在大胡子旁邊,今天陽光很明媚,太陽曬的人舒舒服服的,是入冬以來難得的好天氣。但是往來的行人大多不是遊客,很多人是來跑步晨練的。於是周嘉開始百無聊賴,跟老何聊著天。這在紐約街頭畫畫,不是你畫得好,生意一定就好,根本的在於是否會拉客,當然也是在考驗你的耐心,周嘉現在就在考驗自己的耐心,已經兩個多小時無人問津了,老何也好不到哪裏去,就畫了一張,還是個漫畫。兩人一老一小,長籲短歎的時候,一個圓盤大臉搖頭晃腦的走過來,看到老何,連連說生意不好啊生意不好啊,美國要完蛋了。老何笑著點點頭,周嘉則是一臉好奇,眼前的這個圓盤大臉,身上的衣服上縫著大大小小的口袋,讓她想起小說裏看到的布袋和尚,或許是胖的緣故,衣服都有點繃著。老何發話:“哎大頭,這個可是你的老鄉啊。”那被稱之為大頭的立馬轉向周嘉,說:“喲!老鄉哪!”周嘉也站起來說自己是N藝的,大頭說:“我原來也那的,搞半天我們還校友?你住哪裏啊?”周嘉說了自己家的位置,大頭拍著大腿說:“哎呀,我們還鄰居!我跟你說,我爺爺就是那書法家吳普,跟你家是一個院的。”周嘉聽得有點愣,心裏想吳普有那麽大年齡的孫子嗎?這個孫子跟自己父母差不多大啊。大頭接著又說:“看看,中央美院又開學了,又來個新學生。”“中央美院? 不是在北京嗎?”周嘉又是一頭霧水。“他說的中央美院是指中央公園美術學院,你是新來的,當然是新生咯。”老何在一邊解釋。哦,搞半天這世界上原來有兩個中央美院。周嘉正想著,大頭又到其他地方視察打招呼去了。老何撇著臉目送著大頭,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腦袋,輕輕跟周嘉說:“這個人腦子有點錯亂,受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