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星期不可能過得很輕鬆,因為腦子裏一直要考慮,托尼到底會不會死?他如果必須死,大概怎麽個死法?死於敵手,還是自己部下的背叛,或者在絕望中自殺?死於衝鋒槍掃射,還是被掛著消音器的手槍擊中心髒?倒地的時候,臉朝下還是衝上?
我不希望他死,但十有八九,大衛·蔡思(David Chase)不會讓我如願以償。他是HBO製作的電視連續劇《黑道家族》(The Sopranos)的總製片人,手頭掌握著托尼的生殺大權。托尼是這部戲的主角,他生活在曼哈頓對岸的新澤西郊區,多年來一直擔任當地意大利裔黑幫的首領。
我來美國那年,這部戲剛好開播。不錯,兩件事情之間沒有任何神秘聯係,但8年來,我們之間的感情一直在升溫。前天看完第85集以後,我知道事情到了非調整不可的時候。星期天(6月10日)晚上,《黑道家族》將播出第86集,美國電視劇曆史上的一個傳奇就要畫上句號。我提醒自己,惟有做好徹底斬斷聯係的心理準備,才可以麵對這部戲的最終結局。我們終於要分手了。
我從來沒有看過比《黑道家族》更好的電視連續劇,它比我哥們的幾部佳作還要好。在多導演、多編劇的架構下,執行製片人大衛·蔡思掌控全局,他和陣容龐大的演職員一起,將這部史詩性質的黑幫劇打造成流行文化的經典。
從電視劇製作的每一個主要環節看,《黑道家族》都達到了教科書的水平,比如劇本創作中故事和情節的設計。人們老指責中國的某些影視創作人員隻會胡編故事、亂造情節,我找不到太多理由來反駁。那麽,到底什麽叫故事?什麽才是情節?一個小說家給出了特別簡單的定義,他說,“皇後死了,皇帝也死了,這是故事。皇後死了,皇帝接著在悲傷中死去,這就是情節。”
《黑道家族》的故事是什麽?托尼希望過好日子,其他人也希望過好日子。情節呢?托尼的希望和其他人的希望很難同時得到滿足,這就是情節。在清晰的背景下,電視劇為各個主要角色設計出極為豐富的衝突。以托尼為例,在當今的美國社會,維持體麵中產階級的生活談何容易,更何況他身處特種行業,麵對的敵手中,從來不缺少四肢發達、頭腦複雜的悍將。他們之間的利益衝突無休無止,大家從來都是在折騰中求生存。
編劇們還給托尼設計了以往戲劇作品中罕見的對手。年邁的母親極度自戀,作為兒子的托尼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滿足她的心理需求。母親的心理疾病被敵手利用,托尼險些喪命。托尼自己的兒子集所有成長的煩惱於一身,直到因為失戀導致抑鬱,試圖自殺,他是一塊永遠壓在托尼胸口的石頭。
托尼身體極為強健,殺人不眨眼,雙手沾滿了其他黑幫成員的鮮血,但他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從電視劇開始直到第85集,幾乎每一集裏都有他在診所向心理醫生傾訴的場景。8年下來,心理醫生由魅力女人進一步成熟至更年期。在第85集中,她拒絕繼續為托尼治療,托尼生活中的一扇重要窗口就此關閉。這些年來,托尼其實離不開這扇窗口,因為他需要那一縷投射進來的陽光,照亮心靈的黑暗。
大衛·蔡思發出了一個再明確不過的信號,在最後一集中,托尼的生命將以某種形式完結。整個連續劇的故事架構雖然極為複雜,但一點也不影響劇情發展的精致與靈活。直到第85集中,編劇們仍然留下不少線索,為最後一集故事的走向提供多種可能性。你不能不承認他們講故事的能力,因為每一種可能的結局都很合理。大衛·蔡思導演了整部戲的第1集,最後一集也是他親自操刀。
為什麽我特別喜歡《黑道家族》和托尼?我們鄙視那些用黑幫的方式管理國家的人,而托尼做的正好相反,他用管理國家的方式運作黑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