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世》連載(95)
(2025-09-19 16:2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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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雪夜箭鳴》
隆冬的襄陽,如一口倒扣的鐵鍋,嚴嚴實實地壓在漢水之畔。嘉熙二年的雪格外凶狠,一連五日未曾停歇,城垣上的磚石凍得像淬過寒鐵的刀刃,摸上去竟能粘掉一層皮。
夜色如墨,風雪更狂。
襄陽譙樓上的更鼓聲穿透雪幕,一聲接一聲,沉緩如垂暮老將的歎息。火把在垛口間搖曳不定,焰心被風扯得忽長忽短,映得守城兵士的鐵甲寒光凜凜,眉睫皆白。
範天順扶刀立於城門樓前,目光如隼,穿透漫天雪絮望向城外茫茫黑暗。冰淩掛在他的臂甲上,隨動作發出細微的碎裂聲。他已三日未卸甲。
身後腳步聲沉穩步近。呂文煥披著一身雪走來,鎧甲鏗鏘,須眉盡白,身後跟著四名親兵,踏雪之聲“咯吱”作響,混著鐵甲撞擊之聲,竟似戰鼓前奏。
“天順,”呂文煥聲如金石,穿透風聲,“韃子最擅雪夜劫營。各處哨口可曾嚴查?”
範天順轉身拱手,雪屑簌簌而落:“回大帥,弩機緊弦,滾木礌石俱已備齊,城南與城東增派雙崗,烽燧台亦備足火油。”
呂文煥頷首,目光沉凝如淵。他伸手拂去雉堞上一層積雪,露出其下冷硬的青磚。“襄陽若破,江南門戶洞開。今冬這一仗,不隻是守城,更是守國。”
親兵許亮低聲道:“大人,您已兩日未眠,不如……”
呂文煥一甩衣袖,雪粒飛濺:“弟兄們在風雪中硬扛,我呂文煥豈能獨享暖爐?”話音未落,範天順忽地身形一僵,抬手按刀凝目——
風雪聲中,似有一縷異響撕裂夜空。
像遠馬長嘶,又像箭鏃破風。
範天順聲沉如水:“大帥,今夜恐有變。”
呂文煥眸中寒光驟現,如雪夜電閃:“怕甚麽!傳令——各營戒備,弓弩手就位,楯牌立陣!”
“得令!”許亮抱拳疾退,身影轉眼吞沒於風雪之中。
令旗揮動,城頭驀然如醒獅抖擻。
寒風卷著雪片撲上城樓,撞得旌旗獵獵狂響。兵士們悄無聲息地移動著,鐵甲相撞鏗然有聲,長矛頓地如林,弩機絞弦吱呀作響。每一張麵孔都凝著冰霜,每一雙手都緊握刀弓。
忽然——
一聲尖嘯破空而至!
一支鳴鏑箭似鬼魅般鑽出雪幕,篤地釘上譙樓木柱,箭尾兀自劇顫!
“敵襲——!!!”
刹那間,城外黑暗之中火把驟起,如幽冥開眼,映出無數騎兵黑影如潮湧至!馬蹄踏雪之聲轟然如雷,箭雨隨之傾瀉而來——
範天順大喝:“楯牌護駕!弩手還擊!”
呂文煥巍然不動,雪落滿肩亦不拂拭,隻冷笑道:“果然來了……傳令樊城,依計策應!”
……
這一夜,襄陽城頭血混著雪染紅磚石,箭矢與呐喊撕碎長夜。而呂文煥佇立風雪中的身影,如鐵鑄的城雕,成了十年後襄陽軍民口中那句——
“風雪猶見呂帥立,寒甲不褪漢家旗。”
《萬山堡密謀》
“嗚嗚……”深秋的北風卷著砂礫,抽打在蒙古軍萬山堡的牛皮帳幕上。中軍大帳內爐火熊熊,烤得人麵皮發燙,煙氣混著火星自帳頂盤旋而出,與帳外凜冽的朔風交織成一曲肅殺的交響。
蒙古軍諸將環坐,首座上的史天澤眉峰緊鎖,指節叩擊著攤開的羊皮輿圖。輿圖上“襄樊”二字朱筆勾畫,墨跡如血。“襄樊城高池深,呂文煥那老匹夫又是個硬骨頭,”他聲音沉鬱,似鐵器摩擦,“強攻折損過巨,非良策。”
火光躍動間,劉整抹了抹須髯,冷笑一聲:“何須強攻?南人最重‘忠義’二字,若使其自亂……”他話音未落,阿術已拍案而起:“妙!遣細作混入城中,散播朝廷欲問罪呂文煥之言!”案上陶碗震顫,馬奶酒香混著羊脂腥氣彌漫開來。
忽剌撕咬著羊筋,含糊附和:“再斷其糧道!叫那些南人餓得啃靴底!”銅盤中羊骨哐啷亂響,木花裏擲出啃淨的骨頭,嗤笑道:“宋人運糧夫見了咱們的箭,跑得比兔子還快!”
張禧陰測測插話,刀鞘頓地發出一聲悶響:“末將願率輕騎,專劫其糧隊!”眾將哄然應和,唯有劉整垂首不語。火光搖曳,映得他半張臉陰晴不定。酒碗中倒影扭曲,依稀浮現江南煙雨、故園庭樹——昔為宋將,今為蒙帥,其中酸楚,豈是烈酒可澆?
隋世昌醉眼乜斜,撞向劉整:“劉將軍怎的魂不守舍?莫非惦記家中娘子了?”皮甲相撞悶響中,劉整仰頸灌酒,須髯濺汁:“哼!出征半載有餘,若再困守三五年,隻怕家中婦人早作他人婦矣!”陶碗頓案脆響,似碎在他心頭。
張禧拍案朗笑:“某家娘子必不相負!縱馬革裹屍,她亦當撫育兒孫,守節終老!”劉整指節發白攥緊酒碗,帳外朔風忽緊忽慢,獵獵帳布聲如泣如訴。火光映照下,他眼角細紋裏暗藏無盡鄉愁,似江南梅雨,綿密難斷。
阿術撕咬羊腿,含糊插話:“南人婦人最重貞節牌坊,倒是比草原上的母狼老實得多!”百家奴突然擲碗入火,迸起一簇火星:“管他娘改嫁不改嫁!破了襄陽城,要多少美人沒有?某少說也要納她三房!”
哄笑聲中,史天澤指節重重叩響輿圖。帳內霎時肅靜,唯聞爐火劈啪。“襄樊必破,不在刀兵,而在攻心。”他目光如鷹,掃過眾將,“劉將軍,散謠斷糧之計,便由你統籌。”
劉整緩緩抬頭,酒碗中倒影破碎又重合。帳外忽傳來一聲孤雁哀鳴,刺破寂夜。他舉碗一飲而盡,酒漿灼喉似刀——這一杯,飲的是故國殘夢,斷的是半生忠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