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當“關係學”走進戰場

《進攻！》（Attack!）是一部精彩的美國老電影。它表麵上講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的一場戰鬥，實際上卻借助戰爭這一極端環境，展示了權力、關係與責任之間的錯位。影片的魅力，正在於它不是用宏大的戰爭場麵取勝，而是通過幾位軍官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揭示人在製度中的選擇與後果。

影片背景設在二戰末期的歐洲戰場。主要人物有四位：孔尼上尉、伍德拉夫中尉、科斯塔中尉，以及巴特勒特中校。孔尼是某步兵連連長，巴特勒特是他的上司；伍德拉夫和科斯塔則是連裏的下級軍官。

孔尼上尉既無勇又無謀，作戰時瞻前顧後、當斷不斷，屢次做出錯誤決定，讓士兵白白送命。科斯塔中尉性情剛烈，對連長孔尼充滿蔑視與仇恨。孔尼對科斯塔又怕又恨：科斯塔的勇氣令他畏懼，而那種毫不掩飾的輕蔑又深深刺傷了他的自尊。孔尼也曾試圖放低身段，拉攏科斯塔——隻要對方肯對他的無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彼此日子都能好過一些。但“兵者，凶器也”，一次次錯誤命令換來的都是人命損失，科斯塔絕不可能視而不見。

巴特勒特中校對孔尼的無能心知肚明，卻仍然處處袒護。他這麽做，並非出於軍事判斷，而是出於算計：孔尼的父親是一位有權勢的國會議員，也是他的老朋友。栽培孔尼，等於經營一段穩妥的人情關係。

伍德拉夫中尉同樣清楚孔尼的問題，也理解科斯塔的憤怒，但他性情沉穩，不讚成公開對立。他認為科斯塔的方式隻會激化矛盾，於事無補，於是嚐試通過巴特勒特中校，爭取更換連長。巴特勒特一方麵承認尼內確實不行，另一方麵卻以“戰爭大局已定，以後不會再有硬仗”為由，要求他們將就下去。

然而，德軍隨後發動了孤注一擲的大反攻。孔尼再次手忙腳亂，為了自保犧牲了前線的科斯塔中尉和他帶領的士兵。科斯塔僥幸逃回，怒不可遏，決意與孔尼同歸於盡，卻因失血過多死在孔尼麵前。隨後，孔尼、伍德拉夫和幾名士兵被德軍包圍，藏身於一座教堂地下室。尚未暴露之際，孔尼提出出去投降。除他之外，所有人都反對：不僅因為還有機會脫身，更因為隊伍中有一名猶太士兵，一旦投降必死無疑。情急之下，伍德拉夫開槍打死了堅持投降的孔尼。

按軍紀，在戰場上槍殺上司足以被送上軍事法庭。士兵們勸伍德拉夫謊稱孔尼死於德軍之手，願意共同作證。伍德拉夫卻堅持承擔責任。眾人無奈，隻得各自補槍，聲稱是大家一起打死了他。

德軍反攻很快失敗。巴特勒特中校率援軍趕到，看到地上的孔尼，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卻並未說破，隻是宣布孔尼與科斯塔“英勇犧牲”，將為二人請功授勳。伍德拉夫無法接受這種處理，認為這是讓真正的英雄與懦夫混為一談，是對英雄的侮辱。他最終冒著被軍法處置、甚至被槍斃的危險，決定向上級如實報告。

影片正是在這一係列抉擇中，完成了對幾位人物的刻畫。其中，孔尼上尉、伍德拉夫中尉和巴特勒特中校尤為耐人尋味。

孔尼是個庸碌的富家子弟，本人未必野心勃勃，卻長期生活在父親的高壓之下。父親望子成龍，對他嚴加管教，甚至拳腳相加，使他內心充滿恐懼與自卑。他從軍、上戰場，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取悅父親，寄望通過投機取巧的“戰功”贏得認可。但戰場並非他想象中的跳板。他在葬送許多士兵的同時，也葬送了自己。孔尼並非十惡不赦之徒，卻極端自私，對他人的生命缺乏基本的尊重。這樣的人，若身處其他環境，或許危害有限；正是他所占據的位置，使他的缺陷轉化為巨大的惡。

伍德拉夫中尉敬佩科斯塔式的英雄，卻並不具備同樣的鋒芒。他甚至對孔尼抱有某種憐憫，試圖在科斯塔與孔尼之間調和，讓所有人“苟活”下去。他最終開槍打死孔尼，更多是為了保護那名猶太士兵。但他並非一個放棄價值判斷的人物。他無法接受把勳章授予孔尼那樣的懦夫。他的勇氣，不在於衝鋒陷陣，而在於選擇說出真相，直麵真相，並承擔由此帶來的一切後果。

巴特勒特中校則是一位極具洞察力和指揮才能的軍官，卻在價值判斷上深陷機會主義。他處理事務老練、圓滑，深諳人情世故與權力運作之道，也因此在軍中遊刃有餘。然而，他對理想與原則的漠視，使他的“成熟”顯得冷酷而空洞。令人不安的是，正是這樣的人，往往構成現實生活中成功者的主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