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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多憂愁,如李太白雲“亂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煩憂”。憂愁多了,易患抑鬱症,相當麻煩。大約二十來年前,我們住在一個公寓裏,小樓房,每層四戶人家。有一陣,斜對門入住了一位三十來歲的單身白人女子,對麵走過,總見她愁眉苦臉;對她打招呼,回應得相當勉強。有一天晚上九、十來點鍾,聽見樓道裏有異乎尋常的嘈雜聲,從窺視孔裏向外一看,好幾個穿製服的人正手忙腳亂地從那女子住的套間裏向外抬出一件用布遮蓋著的物體,輪廓好像是一個人。我壓低聲音對內人說,該不會是發生了謀殺案吧?被內人罵作有神經病。過了一會,外麵安靜下來了,我出去扔垃圾,見門外的樓梯上坐著一位三十來歲的白人男子,麵色悲戚,我從他身旁走過時似乎聽見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一位四、五歲的小男孩麵無表情地站在他身旁;兩人都沉默無言。這兩人,此前都沒有見過。
第二天,樓下健談的瑪麗大媽廣而告知:那個女人不久前離了婚,有嚴重抑鬱症,在衛生間裏掛洗浴簾子的杆子上上吊自殺了。“可憐的東西,吊了好些天了,都沒人知道。還是我看見她的汽車停在院子裏一個多星期都沒動過,覺得不對勁,打電話叫來警察,把她放了下來,”瑪麗大媽歎道,“要不是我,這可憐的東西就要這樣吊著過聖誕節了!” 這倒是,那時正是聖誕節前幾天,院子裏到處彩燈閃爍。我這才明白,那悲戚的男人一定是她前夫,那還沒懂得這一切的意味的小男孩一定是她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沒娘了!。不過我始終沒明白,那衛生間裏掛洗浴簾子的杆子,有時我拉簾子時手重一點都會掉下來,怎麽就能把一個人吊死了?
這是我身邊的事,至於媒體上看見的,就數不勝數了。憂愁這麽可怕,總得想個法子消解才是。這世上都有些什麽忘憂之法呢?
曹孟德雲“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李太白亦雲“愁來飲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陽春”。走這條路的人可能是很多的。不過這杜康,副作用很大,會讓人得心髒病、高血壓、肝硬化等也很不好對付的後遺症;同樣糟糕的是,開車還會出車禍;至於發酒瘋打老婆罵孩子倒是小事了。此外,杜康也很花錢;雖然李白告訴人說別怕沒錢:“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但我想現在的一般人家,家裏恐怕是沒有五花馬的,如果有人真膽敢把家裏的“寶馬”、“奔馳”、 “雪佛龍”拿去換了美酒,他太太是不會像李白太太那麽聽話的,十有八九會跟他鬧離婚。再說,就連專愛說大話的李白也承認,杜康這東西並不總能消愁解悶:“舉酒消愁愁更愁”。
又有人說了,要廣交朋友。說得有理,海德格爾說“在就是共在,共他人存在”,聽起來有點玄,翻譯成俗話也就是人生在世,一定要有朋友才有意思。但這朋友,哪是想交就能交上的? 三十多年前,在中國實在沒有出路,跑到美國來謀生。到了美國才知道,美國男人愛的多半就是坐在球場或酒吧裏一邊喝啤酒一邊看棒球、橄欖球比賽;我們這些生性對棒球、橄欖球不感興趣的人,先天自絕於美國人民,“交朋友”就免談了。由是很珍惜當年在中國交上的朋友,盼著那“驚呼熱中腸”的一刻。然而,當年在中國交過的朋友,也因各種我也許明白也許不明白的原因,或根本就談不上什麽原因隻是時間流逝的結果,漸為路人。真是“棄我去者不可留”,這都是沒法的事,人生一世,連做夫妻都難做到從一而終,況以朋友乎?
長話短說,關於忘憂之道,我認為還是當年阿城小說《棋王》裏的王路生所言不虛:“何以解憂,惟有下棋”。
今有網站名chess.com,聚有會員近億之眾,每時每刻在線者也常有十萬之多,無論你白天晚上什麽時候想下上一局,隻要“吆喝一聲”(按一下計算機屏上按鈕),該網站就能在數秒之內,給你配上一名水平相近的對手,開啟一局。對弈之人,真可謂天南海北,與某意大利人一局終了,換一局可能就遇上個越南人;對方可能是男,可能是女,可能是老,可能是少,可能貧窮,可能富有,都無所謂,大家萍水相逢,隻謀“一局之歡”,不沾任何俗念,堪稱“君子之交”。對方若下了一步臭棋,你絲毫不必阿諛,頌為高明,直接占其便宜奪其車、馬擒其王、後就是;他(她)如果不是至愚,多少會明白其過在己,斷不會因此惱羞成怒想把你拉黑,彼此堪稱“諍友”。何況如果你的水平確實明顯比某人高,就不再會被安排與他對弈了;你自己如果不是“至愚”,斷不會長久與“至愚”之人相對,正合孔夫子的“無友不如己者”。若要想跟水平更高的人相交,就要先提高自己,頗宜自勸“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該網站為此提供多種幫助,每局都記錄在案,複盤極易,還可得到人工智能對每一步優劣的分析;還有許多高質量的課程、練習,和數不勝數的大師傑作以供觀摩。這樣高科技時代的摩登下棋,王路生可能做夢都想不到,大可樂不思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