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一直在看美劇《國土安全》(Homeland),深深被這部製作精良的電視劇吸引。震撼之餘,更對劇中所呈現的權力結構深感好奇。雖然劇情主線圍繞奇葩女主、CIA特工凱莉.馬西森(Carrie Mathison)展開,但我的注意力始終被另一條更隱蔽、更現實的線索牽著走,那就是總統的權力如何被行使,以及那些站在總統耳邊的幕僚究竟有多大的影響力。
劇集對白宮權力結構的描繪,幾乎直白到令人咂舌。總統固然擁有最終決定權,但真正能決定哪些信息被送進橢圓形辦公室、哪些人能站到總統麵前的,是他的最高幕僚,尤其是白宮幕僚長(Chief of Staff)。他們像一個巨大的閥門,一邊過濾信息,一邊篩選人脈,不動聲色地塑造著國家政策的方向。有趣的是,幕僚長並不是民選官員,卻擁有遠超過多數內閣成員的實權。他既不需要對公眾負責,也不必接受選舉檢驗,卻能在日常運作中決定國家政策的方向。這種不受民主監督卻擁有巨大影響力的位置,本身就帶著高度的結構性風險。
在前總統基恩(Elizabeth Keane)的篇章中,這一點尤為明顯。她對首任幕僚長埃蒙斯(Rob Emmons)的依賴幾乎到了呼吸同頻的程度。離開埃蒙斯,基恩總是顯得坐立不安。埃蒙斯全天候陪伴、處理所有危機,在總統周圍築起一個密不透風的權力圈。如果說誰能真正影響總統,那麽第一步一定是通過這個“守門人”。埃蒙斯最終在針對基恩的暗殺事件中喪生,他的死也象征著幕僚長肩上的巨大風險,說明他既是擋槍板,也是被盯上的第一人。
繼任幕僚長惠靈頓(David Wellington)則展示了權力可能走向的另一端。基恩總統在暗殺未遂後性情大變,對指揮謀害她的麥克倫登(General McClendon)將軍僅被判終身監禁極度不滿,甚至要求惠靈頓“解決”此事。惠靈頓深知麥克倫登隻要活著,隨時可能揭露軍方和情報界的黑幕,引爆足以摧毀基恩政府的政治炸彈。於是,在自以為“保護總統”的名義下,他選擇越過法律底線。在劇集中,他授權並指示了對麥克倫登的暗殺,而執行這項任務的,是偽裝成獄警的俄羅斯特工格羅莫夫(Yevgeny Gromov)。這段情節刺穿了政治自我辯護的偽裝:當權力以“維護國家安全”為名越過界線時,它甚至可以毫無顧忌地借助最危險的外部勢力。而國家安全則成了所有陰謀詭計和違法行為的借口。這也讓我重新理解了當下美國的政治生態。
另一位總統的故事走向了完全不同的災難。沃納總統(President Warner)意外身亡後,副總海斯(Ben Hayes)繼任。他在劇中的形象堪稱典型的低能、不稱職領導者:經曆淺薄、反應遲鈍、容易動搖、極度缺乏安全感,為了掩飾自己的軟弱,他急於想用強硬的外交和軍事姿態來“證明自己”。這樣的人,一旦坐上總統的位置,身邊幕僚的品性往往比總統的能力更重要。
問題在於,他任命的國家安全顧問佐貝爾(John Zobel)恰恰是那種為了製造混亂、唯恐天下不亂的極端鷹派人物。佐貝爾通過神秘聯係人克勞黛特(Claudette)提供的虛假、惡意視頻信息,操縱總統的決策,幾乎把深陷十八年阿富汗戰爭之苦的國家一步步推向新的長期戰爭。相比之下,海斯本人是否無能反而成了次要問題,真正危險的是一個心懷惡意、能左右總統判斷的顧問。
這兩位總統截然不同的命運,卻指向了一個相同的主題:國家領導人如何理解自己的責任。基恩在意識到自己無法代表整國家的一半時,主動辭職。她那番真切表白“我現在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會有一半的美國人認為我在說謊。我已經失去了名義,不再能作為統一的象征”,是對權力最清醒的理解。而海斯則走入了危險的另一條軌道,完全被佐貝爾牽著鼻子走。
劇集用一個小細節把主題點得非常透。當海斯向將軍下達軍事攻擊命令時,將軍要求他必須親口、清晰地陳述攻擊的目標(target)和目的(purpose)。這是軍隊對總統最後的提醒:無論你聽了多少幕僚的建議,無論那些顧問替你做了多少決定,最終負責的人隻有你。但諷刺的是,即使明確了這個決定是總統做出的,但是操縱總統決定背後的,是一隻總統難以擺脫的黑手。這一幕讓人看到,海斯總統其實已經淪為傀儡,一個裝模作樣、失去靈魂的木偶人。
《國土安全》之所以令人難忘,並不隻是因為它的反恐劇情緊張刺激,而是它不斷逼觀眾麵對一個殘酷事實:當總統能力不足時,幕僚的重要性成倍上升。他們可能成為國家的唯一安全閥,也可能成為讓國家墜入深淵的推手。權力的核心從來沒有真正的空白區,總有人在總統耳邊吹風,而風向往往決定了國家的方向。這部電視劇最初製作和播出於2011年,到2020年完成製作第八季。尤其是後麵的這些劇集,顯然也反映了我們所熟知的當前美國政治,包括從拜登政府到特朗普當局的外交政策。這部電視劇很多關於權力的詮釋,也許對我們現實的政治生態有一種象征性的暗示和提醒。
2025.12.11 於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