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小城和魔都（十五）
六十年代中期，周佛海的朋友、上海灘著名報人金雄白曾經回憶講，有一次他向周佛海進言：“……76號收納這些地痞流氓，搞得聲名狼藉。”一旁的周佛海太太楊淑慧卻插話道：“我看他吳世寶身材魁梧，而且很懂規矩，這樣的人倒是難得的。”由此可見，吳世寶的官場鑽營功夫之不俗，不但上司賞識，就連內眷都極為認可。
金雄白也堪稱上海灘奇人。1927年，他曾經在南京龍潭鎮戰役中采訪戰地新聞時，被東南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抓捕，險些作為北伐軍的間諜遭到處決。他還曾經一個人擔任上海灘英文報紙《大陸報》、《時事新報》、《大晚報》、《申時電訊社》等四家報社的駐京聯合辦事處主任。甚至在做記者的同時，他還申請了律師證書，在上海灘開業當律師。在南京、上海等地擔任執業律師，比如說汪精衛、周佛海等人搞婚外情時，他們的夫人都是通過金雄白的從中斡旋才擊退了情敵，因此在汪偽政府高層人士中很有人脈。又因為和周佛海兩人私交甚篤，金雄白曾經出任汪精衛政權中央政治委員會法製專門委員會副主委，中央執行委員、法務部長。
金雄白是汪偽政府可以和胡蘭成、周作人齊名的文化漢奸，他還獨自創辦了《中報》，在淪陷區主持多份報紙和雜誌。除了辦報，金雄白還負責處理汪政權的秘密賬務，並擔任南京興業銀行和蘇州銀行的要職。據說有一次，周佛海及其親信秘密商議應付日本人的辦法，金雄白侃侃而談，說：“條約文件盡量少簽，糧食物資盡量滿足，殘害百姓的事情盡量少做，重慶方麵的要求盡量滿足！”在場的大小漢奸對金雄白的見解深以為然。故而抗戰勝利後，如周佛海、熊劍東等漢奸都因為積極向重慶國民政府輸送情報，鏟除罪大惡極的漢奸敗類，有立功表現而得到輕判。
金雄白也是隻被判處了兩年半有期徒刑。刑滿釋放後前往香港和日本居住，撰寫了大量描寫汪偽漢奸的傳記，為後世研究相關曆史提供了寶貴的資料信息。其中最有名的書是《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記者生涯五十年》、《黃浦江的濁浪》，但是他寫的另外一本《春江花月痕》，是他逛上海灘四馬路的指南，寫得更是精彩。
李士群（1905年4月24日—1943年9月9日），民國十大漢奸之一，浙江遂昌人，畢業於上海大學，和張閗光是校友。他早年曾參加學生革命運動，並加入中國共產黨，一九二七年四月抵莫斯科，入中山大學學習，不久又轉到位於西伯利亞小城的蘇聯特種警察學校繼續深造。
一九二八年，李士群與妻子葉吉卿二人從蘇聯回到上海之後，從事中共地下工作，陳賡大將曾經去他家和他密談過幾次。陳賡大將發現李士群借助老婆娘家的資金實力，家裏收藏了很多明清瓷器，在密談過程中，李士群總是會去心愛地把玩兒和摩挲這些瓷器。於是，陳賡大將在給組織的會談匯報材料上特別注明：他擔心李士群革命意誌不夠堅定，後續如果遭受磨難和挫折，可能會叛變、投敵……
果然，不久之後李士群被上海公共租界的工部巡捕房逮捕，後經葉吉卿娘家聯絡季雲卿保釋，李士群才得以出獄，隨之他就拜為季老頭子的門生，後又叛投中國國民黨，加入了中統局。他在抗戰期間卻又叛變中統局，投靠了侵華日軍，組建汪偽76號特務組織，殘酷迫害抗日軍民，五年時間製造了三千多起血案。
李士群“拿著雞毛當令箭”，錯誤地估計了鬥爭的複雜性和艱巨性，混不吝地“占山為王”，做起了“混世魔王”，講起來他的格局還是太小、悟性也是太差，也許這就是“鼠目寸光”或者是“利令智昏”。想想胡蘭成，全靠混跡學院和江湖，竟然僅僅靠著毛先生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和《論持久戰》，就吃透了中國抗日戰爭和人民國情的其中三昧，在輿論文壇上精準把握天下大勢，語出驚人、縱橫開闔……胡蘭成手無縛雞之力，全憑身段極其柔軟，長袖婀娜善舞，使得桂係白崇禧、汪偽政府、日本要員等為之團團圍繞。
李士群斯人已逝。俱往矣……且不如一首明朝正德六年的狀元楊慎之詞作《臨江仙》送與他：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公元1524年，因得罪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楊慎被發配到雲南充軍。他戴著枷鎖，被軍士押解到湖北江陵時，看到一個漁夫和一個柴夫，正在江邊煮魚喝酒，談笑風生。楊慎突然很感慨，於是請軍士找來紙筆，寫下了這首《臨江仙》。
吳靜園連續幾日一直在研究《紅樓瑰寶》畫冊，在他勘察第二十三冊和二十四冊的時候，發現這兩冊畫頁中的二十幅畫作，和孫溫之前的畫風有所出入，考慮到可能是有人代筆。再加之張閗光近期要起身去煙台，於是他就寫了一封詳細地鑒定意見，夾在第二十三冊中，派人給張閗光送了過來，讓他也給出一個鑒定答複。
當年，張閗光在族叔張廷重（清末名臣張佩綸與李鴻章長女李菊耦的獨子）的府邸，是見過這套畫冊的，也是有了一些藝術鑒別認知的。第23冊畫冊送至張宅，管家出來接了，講張老板陪著美慧子和小慧子兩位夫人去了靜安古寺上香。靜安古寺是真言宗古刹，其曆史相傳最早可追溯至三國孫吳赤烏十年(247年)，廟宇恢弘富麗，曆來香火鼎盛，是中國漢傳佛教的重點寺院。
張閗光和兩位女神在靜安古寺中閑庭信步，流連許久。之前的幾年，下午閑暇時，他特別喜歡在靜安寺呆坐，深切去感受“人閑桂花落”，“偷得浮生半日閑”……然後張閗光又陪著她們在靜安寺的旁邊，找“保羅生”女鞋商店的張履安師傅，特別定製了六雙皮鞋。張履安號稱“女鞋大王”，師從時稱“皮革大王”的曹鴻亮，他根據中國婦女腳型纖窄之特點，參照國外流行款式修改鞋子的楦型，其女士皮鞋因式樣新穎、選料精良、做工考究深得各界名流的青睞。張履安師傅也會特別為上海灘某三位要員，私人訂製男士皮鞋，這其中就包括了張閗光。
靜安寺附近有一家老弄堂點心店，就是始創於1925年的“美新點心店”。這家店張閗光已經吃了好多年了，也是上海灘著名的“上海名點心”老字號了，最重要的是全魔都別無分號、隻有這一家總店哦！這家店最有名的是肉湯圓，另外五香糯米和鮮肉的餡料，也是特別真心地落味！在張閗光的心目中，上海吃肉湯圓的地方，一個是七寶古鎮，還有一個就是這個老“美新”了，這兩家店還多次被評為“中華名小吃”等稱號。老“美新”的春卷、餛飩和麵條也都蠻好的，都是老上海灘的咪道……主打是吃出一份溫情和馨香。
是夜，燈下。張閗光淨過雙手，戴上了白手套，仔細上眼這套《紅樓夢》畫冊，突然間猶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繼而卻又平地驚雷似地感到振聾發聵，最後竟然有些戰場上硝煙散盡，屍橫遍野地毛骨悚然：
這些文物、古董、老物件兒，它們跨越了千萬年，看到過帝王將相，看到過社會賢達，看到過無數名流和風雲人物……它們隻是冷冷地、冷冷地，看著，看著！！
任何一件文物和古董，上麵殘留著幾多過往的歲月沉屙，幸存著曆代人物的氣息和溫度：所有這些擁有者，都已經在時空裏湮滅無跡了。但是這些個老物件兒，卻記錄了他們曾經的體溫、心跳、心緒和哀樂，還有無奈、蒼涼和絕望——這些反而成就了每一個老物件兒所特有的正道滄桑。
所以，每一個老物件都是人類的審視者，是真正最富有文化和文明、時時刻刻冷眼看待我們的哲人……
那些曾經被它們觀望過的每一個人，為了曾經暫時的擁有而歡欣雀躍，自是誤以為和它們共有了命運的交融……他們都有著飽含意淫、多巴胺滿滿的嘴臉，自比好似擁有了紅粉佳人，或者是紅顏知己。可是，可是：百年之後，多情總被無情惱，真心不知道這些人間精靈們，它們的下一位宿主又是誰？會在哪裏？
實際上，是我們太淺薄了……試問一句，我們何曾真正擁有過什麽？親情、友情、愛情，也都隻是鏡花泡影，如露亦如電……一層一層剝繭抽絲，最後看到的一定是不會太美好的內核，“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因此才有人講：其實萬物都不值得擁有；
所以才有人說：凡入我眼者，皆為我物。
看一看中國文物、古董的換手率和流轉速度，再看一看真正落在民間的這些老物件兒的品質和等級，其實最終就會明白：一番熵增和坍縮之後，好東西最終都隻能是國家的！！！
一世荒唐，兩行心酸。人生啊，有的時候是一種欲哭無淚的無上清涼——獨立書齋臨晚風，長吟複長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