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表海風雄(七)
不知是否因為張閗光的緣故,愛斯德一直等到五月六日、立夏的這一天才得以獲準出院。這幾天的時間,愛斯德隻能在床上躺著,或者是在房間裏溜達,而張閗光也隻能每天都抽出大量的時間過來陪伴他,畢竟愛斯德在中國隻有他這麽一個親人。
每次美慧子都會在病房裏陪他們聊聊天,或者也會把張閗光請到護士辦公室喝咖啡。張閗光和美慧子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交談並不多,都隻是安安靜靜地坐著,喝咖啡——隻要彼此在自己的視線以內,隻要能夠感知到彼此的心跳和溫度,就已經足夠了。再者,萬一,話講多了又要打針怎麽辦哦……
不過,美慧子每天傍晚在護士辦公室的時候,因為臨近下班的原因,她都會赤著腳丫換上木屐,日本女孩子的天足,也是人世間的絕美。記得魯迅先生的二弟周作人,在魯迅先生給他安排的日本東京的住處,遇到的第一個日本女人,就是驛館主人的妹妹,也是他未來的妻子,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她習慣赤著腳在榻榻米上走來走去。雖然江南紹興的家鄉的女性也有時赤足走路,但這個日本女孩子卻是赤著一雙天然玉足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這讓周作人感到性愛的萌動、家庭的親切和天性的自然,也感覺到了日本女人的清潔和灑脫……
張閗光忍不住和美慧子講起了這個趣聞,美慧子聽了以後,故意地脫掉木屐,抬起一隻左腳,在他麵前晃了幾下,白亮的腳踝柔若無骨,淡粉色的足跟肉嘟嘟的,令人本能地垂涎欲滴……張閗光摁住滿心的歡喜,用右手的食指親昵地撓了撓她的腳心,她倏地縮了回去,兩個人的心一瞬間都有些癢癢的、麻麻的,甜甜的,臉一下子都紅了!
日軍駐煙台警備司令部的大院裏麵,總共有十二幢別墅,有假山、有鬆柏、有櫻花,整體看起來好像一個小公園,很有些鬧中取靜的高級感。櫻花在兩千多年前的秦漢時期,就已經在皇家宮苑內栽培了,唐朝時櫻花已普遍出現在私家庭院。白居易曾經有詩雲:“亦知官舍非吾宅,且掘山櫻滿院栽,上佐近來多五考,少應四度見花開。”以及“小園新種紅櫻樹,閑繞花枝便當遊……”根據《廣群芳譜》中的記載,晉朝時期,宮廷中已經有了櫻花樹的栽植,到了明朝中晚期,櫻花已經成為達官貴人的重要觀賞花木:“三月雨聲細,櫻花疑杏花”。
張閗光和美慧子兩個人都特別喜歡櫻花,因此經常一起在護士辦公室吃過晚飯後,就在這個“小公園”裏麵緩行漫步,兜兜轉轉,自然樂在其中——也很像是老夫老妻的那種溫馨和浪漫。有一次,美慧子看見了張閗光停在甬路邊的黑色福特車,特別地喜歡,堅持要他答應有時間一定教她學會駕駛汽車,張閗光也很高興地答應了。
愛斯德出院的時間是五月六日的傍晚,張閗光把他和美慧子一起接回了朝陽街九號,並安排了晚上和三弟共進晚餐。美慧子第一次來到原挪威領事館,她看著哪裏都好讚歎、好喜歡,對晚宴改良版的“漁夫飯”菜品也特別滿意,整個人開心地無比欣慰和滿足……愛斯德和三弟也都很欣賞她:他們都衷心祝福這兩個相愛的人情感越來越圓滿。特別是三弟聽說了美慧子要學習駕駛汽車,他看著美慧子今晚身穿的少佐製服,更是興奮地提議,要申請給福特汽車掛上日本煙台警備司令部的車牌照。
餐後,愛斯德堅持提議要跳舞,他把小餐廳的燈光調暗,三弟則取來兩張黑膠唱片《薔薇處處開》和《玫瑰玫瑰我愛你》,三弟先邀請美慧子跳了一曲,然後做了個鬼臉兒,就和愛斯德一起出去了,隻留下張閗光和美慧子。美慧子情緒很高漲,主動邀請張閗光陪她跳一曲,他欣然屈身答禮。
兩人是第一次兩手相握,深情相擁,兩顆心似乎早就已經融化在了一起……他們緩緩地挪動著舞步,聽著悠揚婉轉的歌聲,感知著彼此的呼吸和肌體散發著的氣息,還有手部和頭頸部微微的汗液,極為細膩地把兩個人光滑如凝脂的肌膚緊緊貼在了一起。
曲子結束了,唱針在一圈一圈地沙沙空轉,兩個人還在幽暗的燈光下,相擁著踩著心中的音樂和節奏,還在緩緩地跳動著。張閗光不覺抬起頭,深深地看向了美慧子的眼睛,美慧子也仰起頭,迎向了他的目光。在聚焦的目光裏,飽含著一切美麗和美好,有純潔,有純情,有愛慕,有欣賞,有甜蜜的過往,更有海誓山盟、花前月下兩情相依的將來——這一刹那,兩個人結構出了最完美的意大利雕塑作品,輝映在了人性的長河裏。
張閗光找出來老張隊長在碼頭的海員那裏,查獲的走私蘇聯唱片《馬刀舞曲》,放給美慧子聽。這激昂歡快的亞美尼亞芭蕾舞曲,一下子吸引了女孩子的注意力,她是第一次聽《馬刀舞曲》,瞬間就對它著迷了,連連聽了幾遍,如醉如癡。這支曲子也是張閗光的最愛,他仰頭靠在北歐風格的大沙發上,閉著眼睛凝神聆聽,美慧子依附在他的右肩膀上,一邊欣賞著他刀削斧劈的無比剛毅、大衛般的側臉,一邊用右手,輕輕地撫去他額頭上、麵頰上和上唇的薄汗,動作輕柔極了,就像是微風從剛出生的鳥兒的茸毛上掠過……
夜很深了,卻也竟如此的甜蜜。仿佛沒有了戰爭,沒有了紛爭,沒有了人世間的攪擾和瑣碎,隻有人性的溫暖。
張閗光開車把美慧子送回了軍官醫院,她臨下車的時候,張閗光猶豫了一下,心想要不要吻她,心中正猶豫了片刻,不覺看著美慧子笑了。美慧子看他笑了,好像瞬間明白了什麽,臉頰也變得紅紅的,朝著他吐著舌頭,做了一個非常可愛的鬼臉兒,自顧自地下車逃開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佐藤部長又開著三輪軍警摩托車,又載著一籃子的新鮮大黃花魚和紅鱗加吉魚來了。他進門直接就遞過來一副日軍煙台警備司令部的汽車牌照,說是司令官特批的,當然這也是美慧子大小姐的功勞。張閗光不禁好奇地問道:“佐藤大哥,你們的一位少佐,竟然可以直接幹預少將司令官的工作決定嗎?”佐藤部長猶豫片刻,遲疑地說道:“張老弟,您看美慧子小姐像是平民出身的女孩子嗎?”
張閗光聞言倒是一愣,他還沒有來得及想那麽多,嘴巴裏倒是答應了一句:“那麽美慧子又是怎樣的情況呢……”佐藤部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其實她是叫土橋美慧子,是華東第十二軍土橋中將總司令官最喜愛的小女兒!”張閗光一聽,如若渾身掉進了萬丈冰窟!!
土橋一次(1905年11月-1954年4月),日本甲級戰犯,日本鹿兒島縣人。1905年11月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1917年11月於陸軍大學畢業,1927年7月應聘在北京陸軍大學擔任教官,1928年7月在中國駐屯軍司令部擔任參謀,1933年8月擔任駐台灣軍參謀,1936年3月擔任汽車兵學校校長,1938年7月晉升中將,擔任第二十二師團長,1941年1月擔任第十二軍司令官,1945年4月擔任熊本師管區司令官。抗戰勝利以後,被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列為了重要戰犯,1954年4月22日在東京被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