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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圖》——百年苦旅 第二卷《表海風雄》第二十六章 (六)

(2024-11-04 21:11:42) 下一個

第二十六章 表海風雄(六)

餐後,三弟和老張隊長等幾個人都在打麻將,張閗光叮囑過了今晚一定要輸給佐藤部長三百塊銀元,他則陪著愛斯德在臥室裏,照顧這位外國友人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過了一會兒,張閗光正在床邊的沙發上低頭看報紙,突然聽到愛斯德輕聲喊他:“常……很痛……”張閗光慌忙站起身,看到愛斯德麵色慘白,額頭大汗淋漓,痛得身體蜷曲,連忙把手搓熱,捂住了他的丹田,過了一會兒感覺腹部沒有蠕動,有些不對勁兒了,就用手指輕輕觸及愛斯德的右下腹,頓時使他痛苦地全身和五官一起扭曲——是闌尾炎!

張閗光馬上拉鈴喊來了三弟,要他迅速準備福特車一起去醫院。其他人也都聞聲趕了過來。佐藤部長見狀提議,最好是去日軍煙台警備司令部的軍官醫院,軍官醫院裏有好的緊缺藥品盤尼西林,治療方案好、見效快。於是張閗光親自駕車,佐藤部長和老張隊長扶著愛斯德一起去了二馬路附一百九十號大院。

進了軍官醫院所在的別墅,感覺好像進入了一座小型的基督教堂,軍醫官馬上接診並判斷了病情,果斷地給病人注射了藥物。不一會兒,愛斯德就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已經是夜裏十點多了,佐藤部長安排張閗光當晚在愛斯德旁邊的病房裏休息,幾個值班護士眉飛色舞地進進出出了好幾次,替他拿這個、擺放那個的,好像是幾隻白鴿子在圍著一棵茁壯的柏樹環繞,養眼又養心。佐藤部長也是若有所悟地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自顧自地回宿舍了。

第二天早上六點多鍾,張閗光醒了。他剛剛洗漱完畢,佐藤部長就過來了,兩人一起去看愛斯德,看到他也醒來了,隻是醫生不許他亂動,等下還要再打一針的,何況他還正渾身乏力。張閗光和佐藤部長看看無事可做,而且愛斯德第一天早上是不能用餐的,於是兩個人就起身去食堂吃早飯了。

吃完早飯,兩人再回到軍醫院,氣氛就明顯不同了……兩人進了病房,看到的還是愛斯德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但是麵部已經用熱毛巾揩過了,氣色也明顯好很多,問了今天的第一針也剛剛打過了,很顯然醫官和護士長已經查過房了。

三人閑坐了一會兒,佐藤部長好像有些心神不寧,不一會兒他就要張閗光陪他到走廊裏去吸煙。兩個人站到了走廊打開著的窗戶前,佐藤部長一邊吸煙,一邊上下端詳著玉樹臨風、悍然俊朗的張閗光,更加若有所思了……

窗外的幾株櫻花,正是綻放得最絢麗的時節,昨夜的小雨過後,青石板小徑被洗得發白、發亮,顯出碧玉般的溫潤,就連旁邊的泥土也透露出茁然雄健的顏色,恍如恰少年。而櫻花的花色尤其粉嫩嬌豔,春意盎然地惹人愛憐,催人勃發……一陣風吹過,幾隻飄零的花瓣兒翩遷飛舞,脈脈傾訴著萬般柔情。

護士辦公室裏走出來兩個小姑娘,拿著剪刀來剪花枝,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嬌憨可愛的樣子令人怦然心動。突然,兩個小姑娘透過敞開著的窗戶,看見了張閗光和佐藤部長,兩人又特別地盯著張閗光看了幾秒鍾,然後好像是剛剛討得了心愛糖果的孩子,歡快而又自得地飛奔進了屋子。屋子裏頓時傳來一陣一陣熱烈的嘰嘰喳喳,不一會兒的功夫,卻又陡然安靜了下來……

護士辦公室走出來五個戴著口罩的白大褂,看樣子是護士長又要帶人去查房,有三個人手裏還分別抱著枕套、病例、熱水瓶。五個人兜兜轉轉了一會兒,最後,目的性很強地、鼓足了勇氣徑直朝這邊殺了過來,一排雪白、光潔、透亮、嬌豔的小腿齊刷刷地在木地板上跳躍著、舞蹈著,誘惑著,也頗有些年輕率性的、得意洋洋地炫耀——佐藤部長又神情極為複雜地看了張閗光幾眼!

佐藤部長略顯鄭重地站好,迎接著她們走到近前:五位女生鞠躬問好,兩位男士鞠躬答禮。女生們既好奇又興奮還略帶羞澀地看著張閗光,張閗光則略顯嚴肅地回望著她們,保持著稍遠的心理距離。雙方對望了許久,空氣中不知不覺地彌漫著某種特殊的介質,朦朦朧朧,冥冥緲緲,卻是欲言又止,猶抱琵琶半遮麵……

稍作停頓,護士長帶頭、五位女生又鞠了一個躬,然後轉身進了愛斯德的病房,張閗光和佐藤部長於是也踱步跟了進去。她們手忙腳亂地一通瞎忙,然後詢問了愛斯德的自我感覺如何,張閗光幫忙翻譯了一下。一個小護士誇張地眨著黝黑的大眼睛,問道:“先生,您是怎麽學會如此地道的日語的呢?太令人驚奇了!”張閗光看了佐藤部長一眼,佐藤部長卻故意地左顧右盼,看來是無意於替他作答。他隻好自己用標準的東京口音回答到:“非常感謝。我是在警察學校留學過三年的!”四位女生更加誇張地小聲驚呼起來,護士長這時反而倒是多了幾分骨子裏的冷傲。

“我和佐藤部長的大哥佐藤大隊長是校友……”張閗光又補充道。

“你,好像,好像……浮世繪裏的武士哦……”另外一位小護士心急口快地說道。其他幾名護士也是連連點頭、連連稱是!護士長突然用犀利深邃的眼神看了張閗光一眼,張閗光也不覺回望了過去……這一次無意間的注目,仿佛是跨越了千年的十數個輪回。

足夠了。

兩個沉默如山,沉靜如海的人,瞬間明白了人生等待的全部意義——瓜熟蒂落的愛情,是不需要千言萬語的,就像兩個早已經準備好了的人,一直在等待著、等待著上天安排好的這一刻,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何人……對方的一絲氣息,對方的一個存在,對方的一縷光影,都好像早已經刻骨銘心,隻仿佛懂的都能懂……

也好像是彼此仇恨了幾十年的對手,在拔刀相殺的那一瞬間,是那麽地熟悉,那麽地銘心,又是那麽地親密——因為此人、此情、此景,在雙方的心裏麵,早已經無數次地模擬演練,縈繞不絕……對手的味道和氣息,在彼此的心目中,早就已經勝過了這世間所有的親人!

張閗光笑了。

張閗光盯住了口罩上麵、護士帽下麵的那一雙法相莊嚴而又暗藏風情的眼睛,笑了……

幾個月的相處時間,佐藤部長總是會看到一張平淡、認真和柔和,卻還有幾分殺氣的麵龐。他是第一次看到張閗光的微笑,笑得明朗,笑得明媚,笑得親昵,笑得能夠溶化你的一切。他也不由地心中一顫!

所有人都笑了。護士長凝望著張閗光,慢慢抬起了古羅馬漢白玉雕塑般的左手,輕輕摘掉了口罩……好吧!非你莫屬。這是一張高度細膩的、精致的、很貴族的麵容。

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加碼了這麽多的內心戲份兒,佐藤部長終於可以長出一口氣了,他趕緊介紹:“這位是護士長美慧子少佐,這位是荷蘭治港公司的張閗光先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美慧子少佐點點頭,說了一句:“喬桑,我給你打一針吧,可以預防肝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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