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小城和魔都（十二）
然後，張閗光和岡村中佐又聊起來吳世寶被釋放那天的情形。原來，由於“黃金大劫案”影響太過惡劣，日本人一定要“殺一儆百”，是絕對不會讓他繼續活著的……那天早餐，日本人給吳世寶準備了豐盛的食物，還有一碗香噴噴的米湯，吳世寶已經連續多日饑餓難耐，一時間便風卷殘雲，大口大口吃喝得幹幹淨淨——沒錯，那碗米湯裏有毒。
李士群卻又擔心日本人的毒藥沒有發揮作用，中午在為吳世寶設宴壓驚時，又再次進行“補刀”——使得本來應該在四十八小時後發作的藥物，在第二天早上就奏效了……”
這件事情，直到1980年的十二月間，陳恭澍在台北市會晤曾任中國日本派遣軍南京總司令部憲兵司令部特高課課長、後轉任目本陸軍省軍務司長的大塚清先生，大塚清先生才當麵承認確有其事，並告稱：日軍所用藥品，係由“多摩部隊所屬之玉部隊”（“多摩部隊”是專事研究生化的一個部門的代號）供給——像“七十六號”警衛大隊長吳世寶，就是服下這種毒藥而後予以開釋，等到第二天藥性發作，自然就一命嗚呼了。而“上海日本憲兵隊”在當時的公開場合上，卻是絕口不認賬的。
第二天晚上，張閗光和岡村中佐一起趕到綠波廊餐廳的時候，土橋美慧子少佐已經一身戎裝等在那裏了，隨後周佛海也到了，最後胡蘭成拎著一盒凱司令鮮奶蛋糕也到了，這讓美慧子很開心。
周佛海看到胡蘭成推門進來時很有些掃興，心裏麵還暗暗地咒罵了一句。胡對他倒是頗為冷淡，隻是忙著向美慧子和岡村問好，嘴裏還特別提了一句：“張老弟今天囑咐過了的，讓送兩盒凱司令鮮奶蛋糕，一盒是送過這邊來的，另外一盒呢，是已經送到府裏去的……”美慧子動情地向丈夫看了一眼，滿心歡喜地趕忙接了過去：今晚，小慧子在宅子裏也已經有了喜歡吃的了。
周佛海此時已經是軍統局的特別人員，戴笠密令他務必除掉李士群，立功贖罪。他和中統局正好都想利用一切契機，要借岡村中佐之手除掉李士群。1933年6月14日，中統局上海區區長史濟美驅車趕往參加一個宴會，到達地點，他剛下汽車走上台階時，被丁默邨和李士群安排的六位預先埋伏的刺殺隊員包圍，身中7槍而死。史濟美被人暗殺後引起中統局極度震驚：竟敢有人選擇中統局上海區區長作為刺殺對象！！
局長徐恩曾立即親自組織查緝元凶，後來鎖定了主謀丁、李二人，於是中統局堅決要求抓捕二人正法——陳立夫也曾經特別聯係過張閗光，要他協助除掉這兩位漢奸！但是，汪偽政權的建立，讓李士群有了保護傘和“施展拳腳”的機會。
李士群不顧國人的辱罵，靠著諂媚和巴結，成為了汪偽政權三號人物周佛海的骨幹，堂而皇之地做起了日本人的走狗。此時，李士群說過這樣一句話：“蔣介石也不過是巴結英美帝國主義而已，而我李士群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投靠了日本，不管你們怎麽罵我，我現在有了錢，也有了地位……”後來，李士群又在日本駐華大使館書記官清水董三地支持下，為日軍搞了一年多情報。再後來，李士群覺得自己江湖號召力不夠，於是又拉來了他在中統局的老上司丁默邨，兩人開始了長達數年的狼狽為奸、禍國殃民。
1939年8月，上海灘極司菲爾路76號，臭名昭著的汪偽特工總部“76號”在上海正式成立，因為受到周佛海提攜，李士群、丁默邨兩人得以共同領導這個機構。在偽滿政權裏麵，李士群的地位攀升的很快，甚至一度與曾經提拔自己的周佛海平起平坐，之後的他不僅得罪了自己的恩人周佛海，甚至他連汪偽政權的締造者——日本人，都不放在眼裏了……
李士群小人得勢的無恥和居功自傲的性格，以及膨脹的野心，讓汪偽政權和日本人都對他徹底失望，也為他今後的慘死埋下了伏筆。“76號”創立之初，丁、李二人急需得力爪牙，就請上海灘老頭子季雲卿介紹幾個徒弟、門生入夥。日本人攻占上海灘之後，黃金榮托病閉門不出，杜月笙躲到了香港，季雲卿實際就成為上海灘真正的“老頭子”。為此，李士群每個月都會給季雲卿一大筆所謂的“和平運動”活動經費，希望季雲卿能發動自己在青幫的勢力，為“76號”搜集地下抗日活動的情報。
季雲卿是上海灘三十年代著名的黑社會人物。他早年加入青幫，位列青幫通字輩大流氓，專門從事賭博、暗殺、搶劫、販毒、綁架、敲詐勒索等犯罪活動。季雲卿此人並沒有什麽格局和誌向，所做的一切都是些雞鳴狗盜、見不得光的事情，1927年他經過一番運作，竟然出任江蘇、浙江兩省的禁煙稽查處處長，僅半年時間他便敲詐到手了大洋六十餘萬元，個人實力一下子羽翼豐滿起來，於是他做起惡來更加肆無忌憚，也一躍晉身為上海灘青幫“四大金剛”之末位。
後來，季雲卿看到上海灘青幫“四大金剛”之三的張嘯林，自從投靠了日本人之後，賺得是盆滿缽滿，甚至還被推舉為汪偽浙江省省長之要職。於是，他也分外癲狂、眼紅，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投靠了日本人，淪為上海灘十大漢奸之五，由此也更加飛揚跋扈，不可一世！！
季雲卿確實是“魔窟76號”的社會靠山，他的門徒李士群和唐惠民等都成為了“76號”中的特務頭子，他還介紹了吳世寶、許福寶、張魯、朱順林等青幫流氓分子加入“76號”，甘願為日本人充當走狗、劊子手。
1939年九月十九日下午四時許，季雲卿心血來潮，出門走走去耍耍樂子。他先是聽了一出戲，隨後去了澡堂子泡澡：原來，季雲卿早在一年之前突然中風，正是因為這次中風，使他養成了喜歡去澡堂泡澡的習慣——人在泡澡後，往往是最放鬆，警惕性最低的時候。
泡好了澡，他領著一幫徒弟前呼後擁地剛走出來大門口，國民黨軍統局長戴笠指使的神槍手詹森，早已在此跟蹤、藏身多時。此時，他突然閃身一躍而出，迅速分開圍攏在季雲卿周圍的眾流氓，隻聽“嘭”的一聲清脆、刺耳的槍響，詹森用“掌心雷”特製手槍，一顆子彈不偏不倚正中對方額頭，季雲卿當場栽倒在地。由於來勢過於突兀，等眾人反應過來，季雲卿早已死於非命，終年71歲——而殺人者，則鬼魅一般，推開眾人抽身而走，霎時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殺手詹森，原名尹懋萱，是土生土長的四川人，也是汪偽政府要員尹定一的兒子，更是軍統局長戴笠手下得力的“鋤奸團”之幹將。他槍殺季雲卿後全身而退，卻最終間接地死在了他最纏綿的情人、舞女盧文英之手，而這位盧文英，早些年開過賭場、妓院，是上海灘出了名的女流氓頭子……最終，詹森被抓進了“76號魔窟”，被他們殘忍拷問、折磨，最後被槍決。
大約在百年前，很多時候，社會上白相人的存在就像是中國的佛教和道教一樣，老百姓平時花錢供養著，以備不時之需，因為在很多的事情上，他們是社會各階層之間的潤滑劑。正因為如此，老蘇州祥符寺的住持竹峰和尚，也是季雲卿的弟子。
根據季雲卿的弟子們講，季麵對青幫弟子，在待人接物上，至死都非常謙和，在江湖上刻意是絕少冤仇的。他這種極為審慎的做派，與杜月笙比較相近，兩人雖然大字識不得幾個，為人卻喜歡故作非常之斯文，對讀書人表現得尤其敬重。他們在江湖上閱人多多，往往三言兩語，就能把麵前的人估摸出個七七八八，於是就會在暗地裏安排徒子徒孫做局、下套兒，表麵上待人卻還是相當有分寸的。季和杜二人，平素都是背地裏捅刀子，殺人不見血的，但是所有人在明麵上來看，他們這種“白相人”似乎卻是可入司馬遷的《遊俠列傳》的……
季雲卿成名後，和其把兄弟黃金榮一樣，在蘇州的雙林巷安置有房產一處，所以每年他總會到蘇州來住上一陣子，並大開香堂，廣收門徒，因此蘇州人都很熟悉他。季雲卿在被暗殺之後，蘇州的報紙上常有文章寫他：說他到蘇州來，總會在季宅裏麵和一位徐姓婦人同居，這位徐姓婦人並不是他的妻妾，充其量也隻能算作是季雲卿在蘇州的外室。徐姓婦人也不是怎麽漂亮的，年紀也是不小了，兩人卻恩義相守了很多年，直到徐婦幾年前去世。徐姓婦人還有一個女兒，實際也非季雲卿之女，據說此女揮霍異常，幾十萬大洋到手輒盡……在徐婦死後，季雲卿便不再接濟此女，其後此女在蘇州艱窘度日，不知所終。
另據小報記載：還有人曾在雙林巷季雲卿的宅子裏麵，看到過幾次季雲卿的兩個親生女兒，正在學唱昆曲，其第二個女兒還是京劇四大名旦之一的、程派青衣程硯秋（程禦霜）的正式弟子，也是老上海灘有名的女票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