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表海風雄(四)
煙台港隨著貨物進、出口量和運輸量的激增,也使得碼頭工人隊伍迅速壯大了起來。有史料表明,當時在煙台港碼頭駐點兒長年扛包、打雜的工人有五六千人之眾……碼頭工人隻是廣義的說法,其實根據其具體工作又可以分為很多個種類:有搖櫓子的、有接駁的、有扛大包的、有拉纖的、有碼垛的、有修碼頭的、有打零工的,還有守夜巡更的等等。這些人長年混跡於煙台的碼頭港口討生活,都被統稱為“碼頭工人”。
這些個碼頭工人,都分別被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黑社會把頭切割開來,並強力控製著,暴力抽取他們的勞務傭金,榨取他們的血汗錢,而他們卻敢怒不敢言。
煙台港的有些外地船隻靠港後,要麽是船東公司財大氣粗,要麽是船的噸位小、所裝卸的貨物不多,總之是不屑於和碼頭上的黑社會把頭打交道的,都會自己直接找碼頭上的工人來裝卸貨物,自己直接一手結算裝卸費用,不必由碼頭黑社會把頭來從中抽成。
對此,碼頭黑社會把頭自有應對之策:他們會把一個身懷絕技的小頭目安插在這些不聽話的、幹私活的碼頭工人裏麵,跟著大家一起上船、下船裝卸貨物。過去的歲月裏,船舶上人力裝卸貨物,全都是依靠走木跳板的,而工人們背負著沉重的貨物,必須踏著木跳板的彈抖、起伏的頻率才能順利通過,否則就會一腳踏空,出現種種不堪想象的惡果……
身懷絕技的小頭目混雜在裝卸工人裏麵,上上下下地走幾趟,假裝在搬運貨物,然後瞄準了一個有點兒威信和感召力的工人,故意跟在他的後麵,然後又故意身背重物,以增大自己的彈抖力。伺機瞄準了那個人在負重時,上下跳板時的步點兒和節奏,然後就在對方準備踏實腳步的那個瞬間節奏點兒上,小頭目故意把跳板狠勁兒地往下一個踩壓,那個人就會一腳踏空,整個人背負著重物栽倒。瞬間,踩壓下去的跳板又會迅猛地回彈,往往就會猝不及防地把那個人的腿骨或者肋骨、手臂打斷!!!
這樣的人,通常又會是家裏的頂梁柱,當好心的工友們,把他血淋淋地抬回家的時候,他一個人是算是廢了。而他的家、他的妻子、兒女們,也隨之斷崖式地跌入社會的萬丈深淵……
久而久之,碼頭工人們在種種威逼、陷害、腹黑之下,都隻能加入黑社會把頭的抽傭盤剝的隊伍裏,不敢再出來接私活兒,而那些牛氣衝天的船東公司,也隻能低三下四地和把頭們好好商量裝卸貨物的價碼!
因此,永遠不要低估一個小城市柔軟、素淨的皮袍下麵,暗藏著的殘暴和絕殺,那裏同樣也會有一個人血饅頭在散發著人間的邪惡……
碼頭公會的代表們,平日裏附庸風雅,裝模作樣,滿口的仁義道德,很具有欺騙性,因此他們中的很多人都被社會上尊奉為“大善人”、“活菩薩”……但是愛斯德和張閗光透過他們訕然假笑時臉上生硬的紋路,他們眼底深處時不時冒出的陰寒之氣,甚至透過他們的皮色包漿,還有透過代表們費力拿捏的沐猴而冠之舉止,早已經把他們徹底看穿了。
所城裏的幾大家族,因為出身世家,也因為多讀了一些書,自然是比地痞流氓多了一些家國情懷,同樣地也受製於這種道德禮法,有很多事兒他們是做不得的。而這些一雙草鞋起家的,靠紅刀子打開生活局麵的漁霸們、把頭們,則靠著瞞天過海、偷梁換柱、狐假虎威、欺軟怕硬地種種流氓手段,不顧一切地去吸榨老實人、可憐人、懦弱者的血肉,不斷地來強大自己,從而也更加讓普通人害怕和恐懼——這是人性中最沉重和黑暗的莫比烏斯環,俗稱“怪圈”,也可以說就是:報應!!
所城裏的幾大家族雖然不屑於進入漁業和碼頭業,但是他們控製著煙台的製冰行業,反而後來者居上,完全製約了煙台的漁業,進而是碼頭業。這下子正中了荷蘭治港公司的下懷:在張閗光的力邀之下,所城裏張家、王家、劉家各家代表進了碼頭公會,碼頭公會的風氣為之一新。同時,因為是在煙台本地做事情,必須入鄉隨俗——張閗光提議每一個月的時間,碼頭公會在東順館酒樓聚餐一次,做到公私兼顧,此項費用由荷蘭治港公司支付。
張閗光和所城裏的幾大家族,於公於私上的交往日漸緊密,給他張羅媳婦兒的事情,也自然就成為了幾大家族的情份之內的事情。但是他本人,似乎另有打算,順其自然而已……
老濰縣一下子上來五百多號人,增加了現場管理難度,於是老張隊長和另外兩名戰友,希望辭去警衛連的職務,過來幫忙管理現場人員,以賺取高薪。張閗光同意了另外兩名戰友的入職申請,但是拒絕了老張隊長。等那兩個人走後,張閗光對老張隊長說道:“張大哥,我和佐藤部長已經打過招呼了,煙台港口碼頭這邊,希望設立一個警備司令部的派出所,以便可以加強管理,這個派出所的所長一職,希望由您來兼任……這樣子的話,您就可以拿兩份餉銀。此外,在我們這裏每月再給您一份車馬費!張大哥,這每個月的三分收入,已經足夠您把老婆和孩子接到煙台來安家了……而且,我和愛斯德工程師已經勘察過了,西大街那邊的位置建宅就很合理,土地又便宜,距離碼頭工地又不遠……張大哥,您看意下如何啊……”
老張隊長畢竟是一個很樸實的人,在煙台這兩年都是全靠自己硬撐著,無親無靠的,突然間張閗光講出來這麽多自己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他真得是徹底被搞窒息了……他沉默了良久,最後緊緊地咬住牙關,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他低著頭,眼睛似乎是在盯著某一個地方,輕輕地點了點頭……張閗光站起身來,回答了一句:“好的張大哥,我曉得了!”就走出了辦公室,然後輕輕地把門關上,故意把老張隊長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留在了裏麵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