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表海風雄（十六）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透過紙糊的木格子的花窗照進了屋子裏。屋子裏的一切物件兒仿佛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黑紗，有大炕和炕桌，有八仙桌和兩條春凳，有熱水瓶和茶壺、茶杯，還有一個大立櫃，地上還放著一隻馬桶……這是一個最典型的北方農家屋。兩個人手拉手走到了明晃晃的花窗前麵，彼此凝視了一會兒，張閗光輕輕抱住了她，她順勢也抱住了他，兩個人就這樣抱在了一起，在這個微涼的房間裏彼此用身體溫熱著對方——月光把這一對身影，仿佛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唯美的黑紗。
美慧子下午睡得比較足，到了晚上倒還沒有多少睡意，張閗光就把外衣脫掉，然後把四支手槍檢查了一遍，放在床頭，同樣隻穿著白襯衣，坐在了床上。他隨手把她抱在了懷裏，輕輕地拍著她，搖著她、哄著她，在月光下看著她。兩個人靜靜地坐著抱著，好像是一對連體嬰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美慧子慢慢地鬆弛了下來，困意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眼瞼也越來越澀重，在馬上就要沉睡過去的那一瞬間，她嘟噥了一句：“我要給父親寫信，我要嫁給你……”
美慧子均勻地呼吸著，沉沉地睡去了，月光照著她純潔無暇的麵容，仿佛是一個魏晉時期的佛像，她上一輩子也許是一個中國人吧……張閗光苦笑了一下：日本人的血統，本來就都是中國人的後裔啊，“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可是為何偏偏要來“解放我們”，以致於“骨肉相殘”！！他想著今天下午唐道長講得那些過往，再看著月光下、農家屋裏自己懷裏的美慧子，再看著美慧子安詳端莊秀美，甜甜睡去的模樣，一時間夢想和現實竟然產生了嚴重的疏離，這種疏離如此冰冷和撕裂，仿佛令人置身陰寒徹骨的地獄！！——莫非，人生其實另有真相？？？人生或許真的是時空交錯的大夢一場？？？其實宇宙時空另有玄機……
亦或者，在兩千多年前的秦漢帝國裏，他就是這樣坐在他和美慧子的家裏，也是這樣地抱著她，一坐坐穿了兩千多年……為什麽這種熟悉的感覺如此強烈……亦或者，對於某些心量、能量超凡的人來講，他們可以彎曲時空，得以超意、超知、超覺、超識地永生？？？芸芸眾生是否全部領會錯了幽冥中深藏的願意，而在不經意間發酵了曆史的謎團……算了，算了！他實在是不敢想那麽多了，每個人都不必急於在思想和靈魂層麵上苛責、施虐於自己吧，還是順其自然吧……他把兩個人的枕頭、被褥整理清楚，然後把美慧子輕輕放倒，讓她枕在自己的右胳膊上，他又用左手把兩個人的被子蓋好、掖好，也躺下睡了。他剛剛舒舒服服地躺好，美慧子卻似醒非醒地把一隻小酥手摸進了他的肚子上，好像一個要奶吃的孩子……他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又等了一會兒，他也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早早地醒了，卻發現昨天晚上，美慧子的兩隻小手都插在了張閗光的褲子裏，無意識地緊緊抓住他的大腿。兩個人都一下子羞紅了臉，美慧子幹脆一不做而不休，又調皮地一下子翻身騎到了張閗光的身上，張嘴就咬在了他的嘴唇上……
兩個人嬉鬧了一會兒，都在臨界點上踩住了刹車，但是卻都倍感心滿意足。房間裏的馬桶洗刷地很幹淨，於是兩個人都徹底排空了體內的廢水，然後開始洗漱。等到一切都搞搞清爽了，張閗光打開了窗戶，讓人收走馬桶，端來了早餐。
早餐是地方名吃蓬萊小麵兒和油燜鹹魚幹，還有幾個白水煮蛋，兩人一時也是吃得不亦說乎。
兩個人手拉手走出了“蓬萊春飯莊”，九點多鍾的陽光正好。陽光裏，讓人想跳躍、想歌唱，讓人倍感生命的愜意甚至擺爛……張閗光不禁關聯起昨天晚上，在月光裏大炕上抱著美慧子的那種恍惚和不真實和那份真真切切地寒徹心扉——陽光本身是否也是引導我們的、最大的假象？陽光下是否明晃晃地掩蓋住了什麽呢？昨晚的真實觸動和當下陽光下的誌得意滿、自命不凡，哪一個是錯覺，而哪一個才是生命的真相……陽光裏的“黑洞”是否一直在死死盯住人類的妄自尊大和胡作非為！！！
兩個人手拉手走進了蓬萊閣的山門，蓬萊閣的裏麵雕梁畫棟古樸素雅，飛簷鬥拱怪石林立，鬆柏蒼翠鳥語花香，碧竹花牆曲徑通幽……仿佛每一步都是曆史的厚重，每一口的呼吸，都飽含著至正純陽的道家養心哲學。整個蓬萊閣古建築群由彌陀寺、龍王宮、蓬萊閣、天後宮、呂祖殿、三清殿等六大建築及其附屬建築組成的，四周城牆環繞，山光水色堪稱一絕。蓬萊閣造得畫棟飛雲，珠簾卷雨，瑰美壯麗：站在閣中西麵看城中人戶，煙雨萬家；東麵看海上波濤，崢嶸千裏。蓬萊古城中風雅人士往往於下午攜尊挈酒，夜裏在閣中住宿，準備次日天未明時，觀看海中日出。
唐代始建的古彌陀寺，是蓬萊閣建築群裏麵唯一的佛教寺廟，在寺廟一側圓月形的牆門的門楣上方，刻有一副“蓬壼”匾額：這個“壼”(kǔn)字特指的是宮中的小路，蓬萊閣既然是一處仙界，這裏的“蓬壼”二字便毫無疑問便指的是成仙得道的仙人之路了……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船山先生王夫之特地有詩《遣懷》為證——求仙無訣問蓬壼，縹渺神山一片孤。
蓬萊閣的東側，有一個石砌的小漁船碼頭，站在小碼頭上，可以看到對麵的長山列島，也可以看到神奇的“涇渭分明”的黃海和渤海的分界線。北方的海風撲麵襲來，粗礪而蒼黃，讓人不免生發出高古之意，也頗有幾分當年曹操曹孟德東臨碣石有遺篇的英雄氣概，這也是中國的南方和北方最大的風格不同。
他們兩個人還特地去看了看被日軍炸損的蒙古族官員山東巡撫托渾布書刻的“海不揚波”，海不揚波出自漢代韓嬰所作的傳記《韓詩外傳》，意思是天下太平，中國殆有聖人出……蓬萊閣是道教清修的勝地，養眼養心又養氣，張閗光心中不禁暗暗發誓，有機會一定還要再來的！下一次來一定要多住幾天，好好在這絕美的蓬萊閣仙境中體會一下思古之幽情。
中午時分，兩個人手拉手慢慢地走回了“蓬萊春飯莊”，唐道長出來迎接了他們，並特地為兩個人準備了豐盛的午餐：雨前蝦仁黃燜雞、鍋塌黃魚、奶湯鯽魚、道家名菜泰山三美湯、汆西施舌 、魚蛋賽螃蟹。當天中午的特色菜是鮮扒鮑魚——宋代大詩人蘇軾在任職登州知府時所作的《鰒魚行》一詩中寫道：“膳夫善治薦華堂，坐令雕俎生輝光。肉芝石耳不足數，醋芼魚皮真倚牆”……大詩人讚美了鮑魚的鮮美，陡使盛宴增光，說吃了鮑魚，一切珍饈都算不得什麽了。
張閗光一邊吃著新鮮美味的鮑魚，一邊和美慧子開玩笑說：“男人吃鮑魚可以壯陽的哦……女人可是受不了的啊……”美慧子故意皺起鼻子，眉開眼笑的，一時間好不開心快活！
用完午餐，美慧子又回到房間小憩片刻，張閗光讓夥計兒把唐道長請了過來，夥計兒換過新茶就退下了，隻留下兩個人端坐著繼續聊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