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五門(庚)
“黑色西裝”一直是事不關己的態度在旁邊坐著,靜靜地默不作聲,隻是安排人泡了三杯龍井茶送上來,並不斷給三個人續水。
杜先生呷了一口茶,頓時察覺出這是最上好的雨前龍井茶,這樣的辦公采購等級,說明這個機關大院,正常應該是少將級別的。他頗為欣賞地看著張閗光接著講到:“再者,盡管你行事低調,但是你和蔡校長、樸老私交甚好,還有您的父親和宋氏家族也都頗有淵源。”
張閗光先生很正色地講到:“既然杜先生已經講到了1938年湖北黃石的事件,那麽您更應該清楚那一次是十幾輛卡車的白銀和古幣……本來是應了樸老還有慶齡先生的囑托,在西塞山打開了一座大型的宋代錢窖,用作抗日將士的軍餉和換購軍事物資的,結果卻被萬寶樓的李文明猜測出其中的一、二分奧秘,出賣給了日本人邀功請賞,導致我方人員死傷慘重,巨額財寶卻全部被運回了日本。李文明的下場,就是我和我們老五門的人,誓死捍衛國家利益的態度!”
杜月笙聞言,頗有些凜然,不覺點頭稱是:“黃老板也多次聽到過李文明和青幫的個別日本弟子講起,老五門的《清明上河圖》和中國的龍脈、和大宋朝的錢窖有莫大地關聯。他們還講起過,老五門的幾位宗主,全部都是北方的山西人,可是他們為什麽卻要牢牢地紮根在中國的南方呢?老五門上下二百多號人,這幾百年來,到底是在嚴守著什麽天大的秘密?”
張閗光看著杜先生的眼睛,非常誠懇地說:“日本人進入上海之後,在浦東的陸家嘴,請來日本皇室禦用的隱修,偷偷摸摸地布下風雷七十二釘陣法,並且在整個東三省、山西太原、江蘇南京、山東煙台等占領區莫不如此,其實他們還是在爭奪我們的國運,來保證所謂的“大東亞共榮圈”武運長久!”
張閗光激動了起來:“杜先生,杜大哥!這一百年以來,日本的隱修派和波士頓美術館的剛倉天心,都很想得到《清明上河圖》,他們很想徹底解開裏麵隱含的全部的秘密。而且的而且,萬一日本人拿到了上河圖之後,更加變本加厲、得寸進尺、貪得無厭呢?!《清明上河圖》堅決不能給他們,這是一千年以來,曆代帝王和龍虎山天師府,還有中華張氏宗親會共同隱藏的中國文脈,還有龍脈……《清明上河圖》裏的秘密更不能給他們,他們是狼子野心、欲壑難填!這,也關係到我們的抗戰勝利和我們國家的利益!”
一番慷慨激昂、感人肺腑的話語,燃起了“上海灘皇帝”心中的家國熱血,杜先生有些按捺不住自己了,他狠狠地點了點頭,一邊搓著雙手,一邊也情不自禁地關切道:“張老弟!幾年前李文明已經把他掌握到的大宋錢窖和福建漳浦石頭城趙家堡的關聯,以及你們上海灘老五門甚至大明王朝戚家軍的一些情況,可是都告訴了日本人和黃老板,隻怕你們隻會越來越樹大招風哦……”
靜默片刻,“黑色西裝”輕輕咳了一下,不失威嚴地緩聲說道:“杜先生,張閗光先生在您進門之前聊起過您。他和您也是惺惺相惜哦——張閗光先生認為您是心紅手黑,愛國貪財的真丈夫,他還非常讚賞您對待錢財,取之於煙土,用之於糞土的灑脫氣度!”
杜月笙聞言不覺多了幾絲苦笑,輕輕地搖了搖頭,頗覺幾分無奈和尷尬。
黑色西裝不管不顧地繼續說道:“杜先生,您大可放心,對於老五門和《清明上河圖》的安危,國府有關部門一直是有求必應的,畢竟這項工作也是得到了國內各界權威人士的監督和檢查的……”
聽完這一席話,杜老板是徹底明白了:就這一次的綁架行動而言,黃老板和金九齡是徹底踢到了鐵板上了,終於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死也得折斷骨頭!
於是主意已定,杜先生慢條斯理地、斟字酌句地講道:“我的管家萬墨林,也是我的姑表弟兄,這幾年他一直留在上海看家護院,同時協助我和國民政府做一些小事情。我們兩個人之間有一個密碼本,可否讓我給他寫個密碼電文發過去,兩天之內應該就會放人……”
這時,黑色西裝立刻插話道:“杜先生!在這之前我們還是有幾句話是要講的。您坐落在華格臬路216號(今寧海西路182號)的杜公館的院子裏,在您去香港之前,院子下麵您可是秘藏了幾百萬美元的家私……日本人對您的手下嚴刑拷打已經完全掌握了這些情況,可是他們出於對杜先生您的拉攏,一直故意默不作聲。現在,我們在上海灘的工作人員,從日常經費到死難人員的撫恤金,可謂捉襟見肘,日漸窘迫!您看杜先生、杜老板,您能否支援四十萬塊大洋?這四十萬塊大洋也就是您玩五天麻雀的開銷哦……”
杜先生略微喘了一口粗氣,幹脆利落地回答道:“不!不!不!四十萬大洋太少了!閑話一句。為了撫恤死難的抗日誌士們,也是為了替黃老板和金九齡道歉,我杜鏞願意捐出來九十萬塊大洋!”
張閗光先生和黑色西裝不約而同地端起茶杯來,張閗光先生敬杜老板說道:“杜大哥,我們以茶代酒,共同祝願大家精誠合作,馬到成功!為中華抗日勝利肝腦塗地!!”
三個人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杜先生心有餘悸地說道:“1927年4月11日(蔣介石“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的前夜)晚上,我杜某人借口替三房姨太太過生日,將青幫中的同道“通字輩”師叔、中共黨員、當時擔任上海總工會委員長的汪壽華,騙到了我的杜公館,被張二哥指揮我的手下芮慶榮、高鑫寶、馬祥生和葉焯山等人,將他打昏後裝入麻袋,殘忍地活活埋在了滬西楓林橋。汪壽華死的時候,隻有26歲哦……欺祖滅宗、殘害同門兄弟是幫派中人最為人不齒的,但我杜某人卻毫不猶豫地做了。這些年來,我雖然每每想起都感到無比地痛心疾首,但也是時時刻刻都在等著共產黨的人過來報仇……從那以後,我杜某人發誓不再與任何人結拜兄弟,我不配做兄弟哦……否則,今天與張閗光先生一見如故,倒是因為自己不能破戒,反而更覺懊悔不已……”
兩輛黑色轎車沿著公路一路向西行駛,等走到杭州靈隱寺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吳靜園先生和老五門的所有弟子們一樣,正常都是在五、六歲的年紀就開始練習“太祖長拳”,同時輔助以道家功法,這樣十幾年、幾十年修煉下來,體質和精神狀態已經異於常人,比如說身體內外清爽,沒有所謂的“體臭”。但是,今天下午這幾個小時,他卻頗感不耐,因為車裏的其他幾個人都是滿身滿臉的“酒色財氣”,車裏麵也都是滿滿的“酒色財氣”的味道和氣息,因此吳靜園先生很後悔,剛才沒有從自己的車裏帶一本書過來……
小頭目對吳先生說道:“老兄,我們快到了,按照規矩要給您蒙住眼睛了……您是個體麵人,您是不是自己動手給蒙上呢……”恰好他的長衫外麵搭了一條長圍巾,吳先生就自己取下來把眼睛給圍住了。
汽車又行駛了大約半個小時,開始轉彎、減速、停住了。小頭目安排手下迅速打開門,並把吳靜園先生攙扶了進去。抬腿上台階,先進了一樓,然後走幾步右轉再下台階,這是又到了地下室,再走幾步,進了房間,小頭目“啪嗒”一聲打開燈,讓吳靜園先生可以摘掉圍巾了。
吳先生摘掉圍巾,燈光有些刺眼,他迅速地觀察了整個房間,一廚一衛一個小客廳,小客廳裏麵擺放著一張單人床,估計這原來是保鏢或者勤雜工的宿舍。吳先生的直覺告訴他這個房間邪氣衝人,不宜久居。他轉向小頭目,對這個精明幹練的漢子說道:“我這幾年的身體不好,你們也是知曉的。我怕潮濕、怕冷。樓上應該是有房間的,你們隻要把窗簾拉拉好,再多安排上一個人看住我,我是不會亂動,也不會亂跑的。”說完,他不依不饒地、堅定地看著小頭目。
這是吳先生的第一次不肯合作,而且講得完全在理,小頭目很理解也很爽快地照辦了。這樣,過了一會兒,吳先生就舒舒服服地坐在了二樓的一間客房裏,沙發和席夢思大床都是意大利進口的豪華品牌。
吳靜源先生每天關在房間裏,拉著窗簾,開著燈,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裏聽著留聲機,靜靜地想著心事。房間裏和門外各有一個看守,也都是安安靜靜地,連個咳嗽聲都沒有。
他觀察房間裏的衛生間用品、潔具,還有房間裏的壁紙、掛畫兒、地毯,包括開關和窗簾等等所有物件兒的細節,他判斷:這裏有一位非常奢華的主人。
兩天下來,整棟樓房裏麵好像隻有他們幾個人,非常安靜。吳先生推測小樓的位置應該比較偏僻,因為白天很安靜,夜裏就更加安靜了,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關押在了杭州的郊區。但是,吳先生並沒有表現得很焦灼不安,因為他相信,有“老五門”之解決問題的能力,一定會動用軍統局、中統局甚至日本軍部和“和平會”的力量,來處理好這個狀況。
幾個人的一日三餐,都是由一位個子不高,一臉精明的人出去到杭州的老字號鹵味店裏買來的,有鹵雞、鹵鴨、燒鵝,還有一次,竟然買來了羊肉湯……這個人是司機,就是他開車把吳靜園先生拉過來的。
第三天下午,小頭目突然過來問吳先生,有什麽他想吃、喜歡吃的杭幫菜,可以安排人去買。於是,吳先生就點了“樓外樓飯店”的幾道招牌菜:西湖醋魚、宋嫂魚羹、蝦仁蓴菜湯和叫花雞……樓外樓是杭州最著名的百年老字號,吳昌碩、孫中山、宋慶齡、魯迅、竺可楨、馬寅初、馬一浮等等太多的名人也都曾經多次光臨惠顧。
過了一會兒,這幾道菜就裝在“樓外樓”特製的食盒裏,都送進了房間,吳先生聞了聞幾道菜上麵的鍋氣,第一時間判定:這棟樓的位置是在西湖邊,而且距離樓外樓飯店的距離很近,應該是隻有幾百米的距離。最重要的是,吳靜園先生心中暗暗斷定——他,該離開了。這頓飯就是轉機!
吃過飯,小頭目很殷勤地帶了一個人過來陪他聊天,那個人先拉開窗簾,然後開始收拾房間。小頭目又給吳先生泡了一杯龍井茶,自己也坐了下來,然後小頭目陪著笑臉,問他道:“吳先生,這幾天委屈您了,招待不周,多多包涵。您是否好奇前幾天,我們為什麽會在嘉興市的桐鄉遇到你們的?嗬嗬……”吳先生頗有興致地點點頭,說了一句:“是不是我們被你們跟蹤了?”
小頭目微笑著搖搖頭,接著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那天中午,他們幾個人就是從大世界駕車出發的,闖進吳宅的是五個人,其實外邊還有一個人,就是駕車的司機。他一直坐在車裏,保持著汽車處於發動的狀態,隨時準備接上人逃離現場。他坐在車裏,正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吳靜園先生的奔馳車,也清楚地記住了車牌號碼“A909”。行動失敗以後,他們幾個都回到了大世界,有人去向黃金榮和金九齡匯報情況,結果幾個人都被臭罵了一通……解散後,司機走出來吃飯,正好看到了吳靜園先生坐在“A909”的奔馳車裏,和黃包車上的楊振言先生正在聊天!司機等到奔馳車離開,就按照青幫的規矩,把黃包車夫叫了過去,然後就清楚了吳先生要去杭州的情況,而且車裏隻有四個人——於是,他們又迅速組織起來,開著兩輛車沿著大路追了過去。這個司機哦,就是每天給吳先生準備餐食的那個矮個子……
吳靜園先生聽著聽著就明白了,對方已經在攤牌、交底了,這是表明幕後主使黃金榮和金九齡開始準備和解了。
小頭目看到他淡然自若的神情,於是接著說道:“您現在住的別墅,是杜月笙杜老板用他姨太太的名字買的“孤山別墅”,但是他自己從來沒有來住過的。杜先生的管家萬墨林萬先生,剛才打來電話,讓兄弟們好好照顧您,他也正從上海開車趕過來的。黃金榮黃老板曉得您近幾年一直在調理身體,還特意委托萬總管給您帶來的兩盒九兩野山參,還有杜先生給您也送來的大總統徐世昌當年所贈予的狐皮大氅……”
吳靜園先生端起茶杯,示意小頭目呷一口,他自己也喝了一口,說了一句:“感謝杜先生和黃老板的關心,這幾天也給你們添麻煩了……”
小頭目眼神中迅速閃過一絲苦澀,隨即也有了幾分釋然,他繼續講了下去:“這一次都是誤會,我們中國人這是受到了日本人的挑撥離間!聽說黃老板這幾天開始偷偷地注射氯丙嗪,這個藥物是治療精神病的,正常人在使用氯丙嗪之後,渾身浮腫,看起來就和廢人是一模一樣的。一個古稀老人拿自己的性命來這樣做,其實就是不想做日本人的什麽狗屁的上海市市長,不想做賣國賊!”
傍晚時分,大管家萬墨林驅車趕到,他和吳靜園先生一邊泡茶,一邊暢聊了一會兒,然後他請吳先生換上了十年前徐世昌大總統贈予杜老板的狐皮大氅,然後幾個人一起下樓,沿著西湖邊,走到了杭州最著名的百年老店“樓外樓飯店”,為吳靜園先生設宴壓驚。
那天晚上,大總管萬墨林特地安排“樓外樓”在二樓的露台上,搭起了一個涼棚,四周架起了四座大型紅銅暖爐,因為這裏是整個西湖最佳的觀景台,旁邊就是江南名勝“文瀾閣”,是乾隆皇帝當年編修《四庫全書》的地方。幾個人一邊看著西湖美景,一邊盡享佳肴。
大總管萬墨林又給吳靜園老先生端上來十幾道本幫名菜:西湖醋魚,這道菜是樓外樓的招牌菜、國宴菜,選用鮮活的草魚或開化清水魚,肉質鮮美,搭配特製的酸甜醬汁,口感酸甜適中,魚肉嫩滑,百吃不厭;龍井蝦仁,杭州名茶龍井和鮮蝦一起入菜,蝦仁玉白鮮嫩,茶葉碧綠清香,色澤淡雅,滋味獨特;叫化童雞,又名叫花雞,是將整隻雞塗上泥巴後烤製而成,肉質鮮嫩,香氣撲鼻,令人垂涎欲滴……宋嫂魚羹,這道菜據傳說是由宋朝時期的汴梁民間所創,魚肉細膩,湯汁鮮美;東坡燜肉,以豬肉經過燉煮,肉質酥爛,味道香醇;西湖蝦仁蓴菜湯,蓴菜是淡水中的植物,口感滑嫩,與雞湯、蝦仁、火腿丁相結合,味道極其鮮美;幹炸響鈴,這是一道地方特色的炸食,外皮酥脆,內裏鮮香;火腿蠶豆,蠶豆的鮮嫩與火腿的鹹香相得益彰,色香味俱全;西湖糖藕,西湖特有的蓮藕,經過糖漬處理,口感甜糯;蝦爆鱔背,蝦仁和鱔魚背肉相結合,口感鮮美,營養豐富;東坡酥,以蘇東坡命名的點心,外皮酥脆,內餡甜美;素燒鵝,是以豆製品仿製鵝肉的口感和味道……
一時間主賓歡暢,盡興而散。宴後,萬墨林萬總管又代表杜先生,驅車把吳靜園先生禮送到了茅家埠的“吳家茶樓”散散心、小住幾天。
1942年1月1日,星期四,重慶,天氣陰。
國民政府中央組織部長、中統局長陳立夫終於給自己放了一天假期。在整個國民政府所有的領導人當中,陳立夫的勤勉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每天早上他都是第一個到達辦公室,晚上又是最後一個離開。
陳立夫在工作上的理論水平和實操能力都很強,如果不是因為國民黨這艘破船早已經千瘡百孔、到處漏水,否則他可能真得會為中華民族的振興做出自己的成績。例如1969年以後,陳立夫在台灣創建性地提出“中國文化統一論”,在海峽兩岸都得到了積極地響應,他也竭力推動海峽兩岸的發展交流,並且第一人首創在世界範圍內宣傳、推廣中國的中醫藥文化。因為德高望重,他也因此當選為“海峽兩岸和平統一促進會”的名譽會長。
1994年,陳立夫親筆手寫了一幅書法作品,內容為:求統一不談小節,為和平先天立誌;1999年澳門回歸祖國的時候,當時已經101歲的陳立夫,寫下了“雪恥榮歸”四個大字,以慶祝澳門的回歸。
陳立夫應該是很好地繼承了二叔陳其美的遺誌。陳其美陳都督是蔣介石仕途道路上的引路人,兩人結拜為異姓兄弟,蔣介石當時送給陳其美一把劍,在劍柄上刻有一行字:安危他日終須仗,甘苦來時要共嚐。
1916年5月18號,陳其美因為堅持“討袁”軍事行動而被袁世凱派人暗殺,無人敢認領遺體,隻有蔣介石趕赴現場,伏屍大哭。孫中山先生聞此噩耗,潑墨題詞“痛失長城”!
中午時分,張閗光驅車來到了陳立夫、陳果夫兩兄弟位於重慶南泉的“竹林別墅”,為他帶來了蔡元培蔡校長臨終前特意寫的書法卷軸:“事到萬難須放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