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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外科醫生的成長史《無影人生》53

(2025-09-26 18:58:57) 下一個

53養殖工

接待他的是安寧教授。從劉教授的那裏,他已經知道安寧是劉教授早期的學生,出國留學加大拿後再也沒有回國,留任至今。他就是要在安教授這裏學習無須開胸開腹,通過腿部股動脈便可植入人工血管的外科技術。

安教授本人是在美國用了兩年時間將這項外科技術學到手的,回到加拿大也才剛剛開展一年的時間。多倫多大學的中國老師很多,在校園裏動不動就會遇到同胞,但他們都很清高,沒有人和他打招呼。他知道這裏雲集著眾多醫學領域的精英,而他的外科技術在這裏根本就微不足道,沒人會把他當回事兒的。

安教授首先帶他參觀了數字教室和圖書館,還參觀了實驗室和解剖室,最後參觀了養殖場裏的實驗用豬和狗等動物。對於這一切,他均感到新鮮和好奇,工作和學習的渴望更加強烈了。大概安教授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著說:

“隻要你願意,一定可以在工作之餘學到很多國內學不到的東西。中國有句古話叫欲速則不達,我希望你不要著急,把急切的心先放下來。”

“是,安教授。”

安教授點點頭,伸出手來與他的手相握。

“好好工作吧!”

“一定。”

接下來,他跟著安教授上了一輛車,安教授親自駕駛,轉頭對他說道:

“我帶你去工作的地方。”

一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了一處有些空曠的牧場裏。這就是他後來才知道的奧沙瓦瓦利蘭茲保護區,而這個醫學動物實驗養殖場就建在這裏。安教授跳下車,對他說道:

“看到那裏沒有,那就是你要工作的地方。”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這裏的一切。一座座長長的白色平房佇立在周圍,不遠處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草場,還有無數數不清的小矮舍。雖然心裏疑惑,但他沒有向安教授問詢,隻是跟著人家來到一座平房的門前。大概屋裏的人看到有人來了,立即出來迎接他們,那個人一臉的大胡子,頭發也很長,他隻能看到一雙藍色的大眼睛和超大號鼻子。至於嘴,隻有在張嘴說話的時候才會發現毛叢中有個洞口。

“Mr安,好久不見!”

“George,給你帶來一位工人,他叫徐雲輝。前幾天你不是說工人忙不過來,豬沒人喂嗎?你就讓他去喂豬吧!”

叫George的人一聽,驚喜地喊:

“太好了!歡迎你來,Mr徐!”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與George握手並擁抱,安教授顯然也並不想過多地向他解釋什麽,交待完後就匆匆離開了。

沒過一會兒,他就明白了自己此時的身份。安教授走後,George丟過來一把鐵鍬,讓他先把豬舍裏的糞便給清理了,清理完之後還要用水反複清洗,達到清潔要求後再交待他新的任務。

他愣了愣,才接過鐵鍬。按照George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大排豬舍。一個不可爭辯的事實,他被安教授安排到了醫學實驗動物養殖場,做了一名飼養工。雖然心裏有些鬱悶和不解,但安教授這樣安排一定有其道理,所以他也就心甘情願地扛著鐵鍬去收拾豬舍糞便,被George呼來喝去地做著和養殖動物相關的工作。

他從小就是個能吃苦的人,很快就適應了養殖場裏的工作強度。可一連幾天下來,他還是累得全身酸疼。

這個養殖場還有另外幾名飼養工,其中有一位也是亞洲學生,熟悉了之後知道對方是日本人。他是從骨子裏討厭日本人,一直對這個日本同事沒什麽好感,對方倒也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般可惡,很是彬彬有禮,話語也很嚴謹內斂。

他和這些養殖工很少聊天,深知自己的英文口語不好,生怕口誤引起笑話。平日裏,他更多時候隻是聽。

來這裏已經有段時間了,他沒有上過手術台參加過安教授的任何手術,一直在養殖場喂豬喂狗喂兔子。

飼養工,顧名思義,就是要使用專用器具,按照醫學科研,教學實驗的要求對動物進行飼養管理和繁殖。這項工作看似簡單,做起來相當麻煩,因為你要了解很多相關知識和要求。

這種工作是他在國內根本就接觸不到的,要說接觸實驗動物,那也隻是在醫學實驗上。至於實驗動物的來源,他還真沒仔細研究過,隻知道是醫學院從外麵的養殖場買回來的。這一點,國內就和國外不同了,國外的醫學實驗動物都是自己繁殖飼養的。

指導他工作的是高級醫學動物飼養工,叫George,剛來時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和接吻的那位大胡子,是德國人。George有著德國人特有的幽默感和工作使命感,所以他與George在一起工作,除了可以學到很多知識外,倒也不覺得無聊。

在最初的一段時間裏,他幾乎每天都跟在George後麵了解養殖使用的常用設備、儀器、工具的名稱、型號、規格、性能、結構,使用規則和維護保養知識。當然,還要更深地了解動物解剖、生理、遺傳、飼養,衛生防疫等方麵的知識。這些實驗動物對飼養環境的要求也區於常規養殖的動物,單就拿出一項就可以砸死人,室內溫度這項就曾經讓他頭疼過。因為溫度的變化會使動物機體產生行為和生理等不良影響,嚴重影響實驗結果。多倫多此時氣溫正漸漸變冷,當溫度過低時,常會導致動物周期的推遲,而溫度過高當然也不行,超過30度時,雄性動物會出現睾丸萎縮,產生精子的能力也會跟著下降,而雌性動物則會出現性周期的紊亂,泌乳能力下降或拒絕哺乳,妊娠率下降。更會導致動物機體抵抗力下降,這樣動物就極易患病,都會影響實驗結果的準確性。而且每種動物不同生長階段都有不同溫度的要求,控溫就很不好把握。所以無論他做什麽,都必需要去熟悉實驗動物的生活習性,生長規律,飼養環境要求以及它的繁殖。

半年後,George就隻安排他養豬。等到他離開養殖場那一年,他已經可以熟練掌握實驗動物的采血及給藥方法,在沒有George的指導下,完全可以獨立飼養清潔級,無特定病原體動物和無菌級動物了。至於常用設備儀器工具的使用,也完全可以根據不同需要調試,常見的故障也可以自行修理。

這段工作經曆在他七年後回國,在母校為學生們講學,帶領學生做實驗研究起到了關鍵性的一步!

起初,他或許還抱著理解的心態每天去喂豬,後來他對每天養豬起了厭煩心理,做得越來越鬱悶,越來越沒意思。他的這種消極情緒從最初的掩飾到後來的不加掩飾,George吩咐他工作時,他會去拒絕,跑到遠處的草地上去抽煙。

他躺在草地上,手枕著頭望著天上飄過來的雲彩發愣。想想當初來加拿大時心中充滿了憧憬和希望,結果卻在這裏喂上了豬。誰能想象堂堂的外科醫生徐雲輝去了國外,卻在養殖場裏天天收豬糞呢!他真是越想越鬱悶,越想越窩火!

一天下午,George遞給他一支香煙,然後突然對他說道:

“Mr安讓你明天回學校,你熬出頭了。”

他聽到這個消息,著實吃了一驚。

“真的?”

“養殖場的工作雖然辛苦,可是正因為有了這些實驗動物們的奉獻,才有了醫學上的一個又一個突破!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好好去對待它們,給他們最好的照顧呢?”

他有些愕然地看向George,忽然想起自己上大學那會兒,被他用手術刀切開氣管和膀胱的實驗兔子。實驗完畢後,麻醉藥效已過,兔子卻沒有死。按常規,他應該處死這些兔子,但他懶,沒有管它們,而是直接將它們扔進籠子裏讓其自然死亡。現在想想,這是多麽的不人道!要知道兔子也是有生命的,麻醉藥效一過也會感到痛苦啊!

或許,每位學醫的人都不曾記得這些實驗動物,但是每位學醫的人卻一定會記得自己第一次動物解剖。一項項醫學奇跡的發生,衝在最前麵的永遠都是這些可愛的實驗動物們!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安教授給自己安排到這裏的原因,臉上不由地泛起了羞愧之色!在養殖場工作了這麽久,他每天想的問題卻是什麽時候可以離開這裏,去手術室!因為他要做的事並不是養豬,而是學習外科技術!

那天下午,他和George緊緊擁抱,George祝福他可以盡快學到技術好回國工作。

他回到公寓才想起來冰箱已經空了,自己實在懶得做飯吃,隻能去樓下超市買三明治對付了。幾次去超市後,他發現多倫多這座移民城市有個特性,就是去超市購物都沒有像在國內買那麽少東西的時候,無一例外購物車裏塞得滿滿的。超市裏的購物車也要比國內的稍大一些,起初他還不習慣這樣的購物方式,最後他也開始大包小包地往回買了,因為他實在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超市買東西。

一直知道多倫多有唐人街。據娜塔莎講有五六個,但他一個都找不到,他每天的活動僅限於養殖場,公寓和樓下的超市。而且因為找不到唐人街,自然也吃不到中國菜,每天隻吃三明治,總感到吃不飽似的。明明每天隻吃三頓飯,現在莫名其妙地多吃了五六頓,好像除了工作外,每天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吃東西,這三明治吃得又單一又乏味。

多倫多的麵包相對於國內來講很美味,各種味道的都有,而且香而不膩,每天吃一種,吃一年也可以不重樣。可是對於一個中國人,再美味的麵包也無法代替最普通的米飯,他現在連做夢都能夢見自己麵對一桌子的飯和菜,可腰間偏偏纏了一根繩子,無論他怎樣努力,手就是摸不到筷子,他一急,夢就醒了。

直到有一天,娜塔莎突然闖了來,自己單調的飲食才終於宣告解放。

娜塔莎帶來了一大堆的中國式快餐,什麽包子、水餃、燒麥還有豆漿,對於這些東西他算大開眼界了,他滿超市的轉悠可都沒發現哪裏有賣的呀!

“娜塔莎,你可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啊!我現在想這些東西都快想瘋了!”

娜塔莎善解人意地說道:

“早就猜到你會不習慣了,今天去唐人街買的。”

“唐人街在哪裏?”他急忙問,下次想吃中國菜時自己去。

“西街有一個,離這很近的,改天我帶你去。”

“好。”

娜塔莎說著,已經在廚房燒水煮起餃子來。他鑽進廚房調侃道:

“沒忘呀!以為你離開中國後這活都不會做了呢!”

“中國和俄羅斯都是我的故鄉。我雖然是俄羅斯人,卻出生在加拿大,成長在中國。一心夢想著留在中國,做中國第一位外籍小兒麻醉醫生,隻可惜我不是一個幸運的人。”

娜塔莎的話給他很大觸動,讓他一下子想到了李有恩。

“他一直沒有結婚。”他輕輕地說道。

“是嗎?”她也輕輕地附和了一句。

“嗯。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他,他似乎老了很多。”

“我很愛他。”娜塔莎忽然說:“直到現在還是很愛。”

娜塔莎始終沒有戀愛結婚,他已經猜到可能與李有恩有關。沒想到她對待感情也是如此執著,仍對舊愛念念不忘。

“如果可以回中國去吧,或者給他打一個電話。我多句嘴,李有恩不與你聯係是有原因的,他認為自己配不上你。可我覺得感情這種事真的和條件無關,心裏有沒有對方才是最重要的,你說呢?”

“是這樣嗎?”她迷茫地問。

他肯定地點點頭。

“人啊,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發現它的珍貴,才想要去珍惜它。”

“看來師兄失去過?”

他被問住了,陷入了深思。自己失去過嗎?是的,他好像也失去過,失去了美麗大方的賀敏敏,也失去了命運多桀的林西裏。可是,失去了並沒有讓他覺得她們多麽值得去珍惜,而是讓他覺得痛!很痛!那種痛足已讓他不想去回憶!

“或許吧!”他唏噓了一句。

娜塔莎苦笑了一下,將餃子撈了出來。要離開時,她突然對他說道:

“我給他打過電話,就在上個月,他很愉快地告訴我,他處了個對象,要結婚了。”

“誰?”他吃了一驚。

娜塔莎故意展開一個可愛的笑,調皮地說:

“當然是李有恩了。”

說完,她就關上門走了。隻有他,還杵在那裏對著門發呆。

周末,娜塔莎將他領進了加拿大最大的唐人街,Spadina 和 Dundas街交匯處的那兩座大型華人購物中心,文華中心和龍城商場。這裏人潮湧動,熱鬧非凡,處處可以看到熟悉的東方麵孔,令他倍感親切。娜塔莎說,這個唐人街仍在不斷擴展著,都是來自香港,新加坡和台灣的華僑,他們長期在此聚居,賣著地道的東方商品。

漸漸地,在娜塔莎的介紹下,他又知道了其它幾處唐人街的位置,最後他選定了離他住處最近的兩處唐人街。

吃過早餐,換上幹淨的衣服,他重新邁進了多倫多大學,直接去了安教授的辦公室。安教授請他坐下,並讓秘書給他倒了一杯咖啡。

“怎麽樣?養殖場的工作還愉快嗎?”

“還好。”

“今天開始,你就跟著我工作吧!”

“上手術台嗎?”他急切地問。

安教授對他的反應皺了皺眉,見安教授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什麽都沒學會就想上手術台!”

“我可以做助手。”他補充道。

“助手?在這裏,就是助手也是心血管外科中的精英!如果你認為你比這裏的助手強,那麽你可以做我的助手!這麽急於求成,心浮氣燥,真不知道劉教授為什麽把你說得那麽好!”

他知道他不該浮燥,他知道他該在醫學精英雲集的大學裏保持最起碼的謙虛和沉默。可是他已經來這裏兩年了,溫馨每次問他學習上的事,他都是左顧而言他。讓他說什麽呢!告訴溫馨他在國外養豬嗎?天天按照飼料比例攪拌豬食、喂豬、然後清理豬舍?給豬洗澡?如果溫馨知道他在國外做的是這些的話,一定吃驚得下巴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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