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南修沒了人情味兒,他像一台賺錢的機器
說到這裏,美姬悲從中來,更加難過,她又哭了,把臉埋在雙手裏。與其說她是在和錦淑說心裏話,不如說她是在向生活控訴。她越哭越難過,越難過越哭,情緒也變得越發激動起來,傷心欲絕地哽咽道:
“我肚子裏的孩子一點也影響不到他,當香花問我是不是有了孩子之後南修收斂了?我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在她麵前,我竟然顯得那麽沒有說服力。其實這話多諷刺啊!香花她什麽都知道,我心裏也十分清楚南修能有今天是她在樸叔叔麵前引薦的結果。但是,錦淑啊,我不騙你,我一點也不感激她,甚至是責怪她的,或許這話在你聽來會覺得我這人很不知感恩,可我真就那樣想的。”
美姬的話除了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外,更多的是讓她無言以對。而且很明顯,美姬的情緒由來已久,大概那天闖賊隻是個引子。好半天,她才說了句不痛不癢的話,主要是她不知道要怎麽去安慰。
“嫂子,哥他不會的。”
過了好久,美姬終於是不哭了。她淡淡地笑了笑,然後困惑地凝視著錦淑,有些感慨地唏噓道:
“好奇怪啊,你和南修明明都是媽一手養大的,為什麽會這麽不同呢?縱使沒有血緣,也是出自於一個母親啊。”
錦淑的母親不能生育,她和南修都是抱養來的,據說是漢族人家不要的小孩兒,計劃生育偷生下來的。她與南修很早就知道他們是抱養的,不是父母刻意告訴,而是村子裏的男男女女有事沒事總愛說些閑話,他們就這樣知道了。她知道後沒想太多,也沒向媽媽打聽過有關親生父母的事。雖然她身體裏流的是漢族人的血液,卻成長為一個地地道道的朝鮮族少女。南修知道後卻很介意,甚至是相當反感這件事,如果誰在他麵前不小心提了提,準會招來一頓鐵拳頭。事實上,因為這件事,南修與她們已經不是很親近了,縱使這樣,母親仍惦記著這個金家的兒子。
聽美姬如此說,錦淑更糊塗了,這到底是在說哥哥好呢還是不好呢?她還太小,用她現在的思維和那點簡單的人生閱曆,實在鬧不明白美姬愁得是什麽?南修可以賺錢不是很好嗎?有多少人想賺錢卻苦於沒有門路。有了錢才可以有好的生活,有了錢才可以住這麽大的房子,有了錢才可以堆積一身的貴氣,有了錢才可以三個圍裙穿在三個不同的地方,有了錢才可以吃那麽精致的食物。至少,在她看來有了錢才可以買漂亮的衣服和送朋友父母結婚周年禮物,還有可以給媽媽買哈根達斯吃。
她就這樣失眠了。
也就在這個夜晚,她才知道美姬懷這個孩子實在是太辛苦了,整個晚上不停地去衛生間嘔吐。 美姬告訴她,如果吃中藥就不會吐了,還會有食欲和想要吃的東西,不吃就會繼續吐下去。是她媽媽請老中醫給開的方子,因為藥引是龍肝,所以南修嫌髒,怕吃出毛病來。再者,南修也不信中醫,不讓她亂吃中藥和中成藥,她也就隻好忍著不吃。如果實在吐得厲害,南修就會給她打一針緩解下症狀。
第二天,美姬拿出了自己的化妝品為錦淑化妝。
錦淑閉著眼睛坐在梳妝台前一動不敢動,任由美姬在她的臉上塗塗畫畫。她隻感到臉上有種舒服的類似撓癢的輕觸,然後就是美姬輕淺的呼吸吹在她臉上的清涼。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總是暗暗感歎美姬的氣質,希望自己也可以像美姬那樣迷人和出眾。
像美姬這樣溫柔賢淑又沒什麽脾氣的女人,應該是被男人嗬護和疼愛著的。可是哥哥南修總是對她愛搭不理,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更不要提什麽親密接觸了。這令錦淑一度很苦惱,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話沒有力度,南修又是一個獨斷獨行的人,根本不會去聽。南修隻要在家,從不陪伴美姬,而是喜歡將自己關進書房裏,也不知道在裏麵搗鼓些什麽?偶爾也會有陌生男子來找南修,但並不進家門,連美姬都不知道是誰。不過,美姬對這一切一點也不感到好奇,解釋說可能是樸賢吉公司那邊派來的人吧,畢竟南修的職業不隻是醫生,還是半個生意人。她想,或許在某些男人眼裏,事業真的比家庭愛人更加重要吧,一個男人注重事業固然好,可因此沒了人情味兒,那和行屍走肉又有什麽區別呢,隻不過是一台賺錢的機器罷了。
“可以了。”美姬笑著說。
錦淑拉回思緒,睜開眼睛嚇了一大跳。鏡子裏的她和平日判若兩人,臉蛋粉若桃花、眼睛亮如繁星、嘴唇紅似朝霞、如果硬要拿什麽來比喻的話,她此時就像一顆嬌豔欲滴的新鮮草莓,像一朵剛剛盛開的向日葵花,像一滴清晨綠草上的晶瑩露水……
她盯著鏡子裏的自己,用手指下意識地碰了碰嘴唇,癡呆呆地問美姬:
“這……這人是誰?”
錦淑犯傻的樣子把美姬逗笑了,她寵愛地握住她的肩膀,對著鏡子裏的她溫柔地說道:
“傻丫頭,當然是我最可愛的小姑金錦淑啦!”
她忽然變得不知所措起來,有些慌亂地說道:
“嫂子,妝太濃了。這樣不行,我沒辦法出門,哥也會生氣的。”
錦淑焦慮不安的樣子更顯得她天真可愛,美姬真是越看越喜歡。她按住錦淑亂動的身體,安安穩穩地說道:
“放心吧,絕對出得了門。嫂子向你保證,你哥不會生氣,隻會誇讚。”
“還沒化完嗎?時間要到了!”南修在樓下喊著,語氣裏夾雜著不耐煩。
美姬趕緊拉她起來,快速地說:
“快去換衣服,我們要出門了。”
錦淑“哦”了一聲,不禁看了一眼美姬。她發現美姬總是格外在意南修的話,哪怕是很不經意,隨隨便便的一句。就像此時,南修隻是在樓下喊了一句時間要到了,她就急不可耐地拉她去換衣服。事實上,美姬除了整理好頭發外,妝還沒化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美姬即便不化妝也非常耀眼,她是屬於那種氣質壓過美貌的女人。
十分鍾後,她和美姬一起下了樓。對於她的打扮和煥然一新,南修明顯在她身上多停駐了幾秒鍾,大概他沒想到自己的妹妹化完妝後會這麽打眼吧!她被南修盯得有些不自在,生怕他不喜歡她這樣,心裏沒底地低頭鑽進了車裏。
車子發動之前,南修突然對她淡淡地說了句:
“錦淑今天很漂亮。”
她因為南修的這句誇讚,臉紅得像秋天裏的黃櫨葉一般,心裏又高興又欣慰,禁不住又望了美姬一眼。美姬回應了她一個和煦的微笑,附在她耳邊小聲地說道:
“我說了你哥隻會誇讚了吧,快感謝我吧。”
她臉更紅了,低聲說了句:
“謝謝嫂子。”
要知道,南修很少誇人的,這話能從他嘴裏說出來相當不容易。
這是錦淑見過的最大型,最熱鬧的宴會了。雖然在鄉下也有機會參加一些親朋好友們嫁娶、孩子周歲生日宴以及老人節等等,但都沒有像今天她看到的這樣氣派,壯觀和華麗。
她邁進酒店後看到裏麵烏泱烏泱全是人,賓客們各個衣著光鮮,亮麗非凡,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或是舉著高腳杯對飲,或是低聲竊竊私語。長長的餐桌被精美的燭台和鮮花裝飾著,桌上擺滿了精美的食物,廚師們頭戴著高高的白色帽子在認真嚴謹地製作著美食,據說請的都是在國外豪華餐廳工作的星級主廚,上過美食雜誌的。這是影視劇裏上流社會才會出現的情節,現在卻真真實實地發生在她眼前,於是人便有些怯場了,心慌慌地跳個不停,腿腳也不由自主地開始發顫發軟,整個人眼瞅著就要堆下去變成一團泥巴了。一旁的美姬感覺到了她這份變化,及時伸過手臂挽住了她,示意她不要緊張,並安慰她說:
“沒事的,有我陪著你呢,如果覺得不自在,就隻呆在我身邊好了。”
她機械性地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緩解著緊張不安。
香花遠遠就看到她了,興衝衝地從人群裏鑽出來,對她快樂地嚷著說:
“錦淑,你來了,真是太好了。”
“哦,嗯。”她哼了一聲,刻意對香花多掃了一眼。今天的香花也是明豔照人,光彩無限,黑白兩色的公主蓬蓬裙顯得她低調又不失奢華。
香花與美姬打過招呼後,就對她說:
“走,我帶你見我媽去,她看到你來,準會嚇一跳。”
說完,拉著她的手就往台上衝去,嘴裏興奮地朝前麵叫著:
“媽,你看誰來了?”
一位珠光寶氣的中年女人轉過身,向她們這邊看了過來。錦淑雖然很多年沒見香花的母親,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她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好。
“鄭阿姨,好久不見,身體還健康吧。”
這話一脫口,她立馬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臉“騰”地一下紅了,但想改口已經不可能了。眼前的樸夫人已經不是當年在鄉下的鄭阿姨了,應該叫樸阿姨才對,可是她太過緊張,而一緊張就容易說錯話。
樸夫人似乎並不介意她稱呼自己什麽,這會兒,她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錦淑,可瞧了半天也沒有認出來這女孩是誰。香花眼見媽媽一臉茫然的樣子,有點著急了,趕緊提醒道:
“媽可真笨,她是金錦淑啊,南修的妹妹啦。”
一聽女兒這樣解釋,她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驚訝地說:
“原來是錦淑啊,我竟然沒有認出你來,小時候明明一副病歪歪的樣子,我一度以為養不活呢。這次我可真相信女大十八變了,錦淑怎麽長得這麽漂亮啊。”
樸夫人的話讓錦淑的臉火辣辣地燙,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後,羞赧地低下了頭。
“鉛女還好嗎?”樸夫人語氣溫和地問。
鉛女是南修和錦淑媽媽的閨名,這裏不敘述本貫姓氏。
“她還好。”錦淑抬起頭正色回答:“我媽的身體一向很健康。”
說著,她就將自己的禮物遞了過去。
“這是送您的,希望您喜歡。”
樸夫人沒想到錦淑會送自己小禮物,樂得合不攏嘴,她趕緊接過禮物,說聲謝謝。這時,南修和美姬也端著酒杯走了過來,爽朗的聲音緊跟著而來。
“樸阿姨,我妹妹她沒見過什麽世麵,遇到大的場合人又會緊張,您可千萬別見怪。”
樸夫人彎起嘴角笑了笑,對南修客氣地說:
“怎麽會呢,南修,錦淑的變化實在太大,我剛才都沒認出來。不過,一看錦淑就比香花懂事很多,哪像我們香花脾氣又臭又倔,被我慣壞了,親戚朋友給介紹個對象,她也總是挑三揀四,嫌東嫌西。對了,錦淑她有沒有婆家呢?如果沒有,我以後給她包辦如何?保證給她介紹一個又出色又有背景的好青年。”
“好啊!”南修滿口答應,笑得一臉燦爛。
“我看就把錦淑給我們根熙吧!”樸夫人忽然這樣說道,不知出自真心還隻是隨便說說。“他也孤單了好幾年,錦淑這樣乖巧懂事,不如把他們湊成一對兒,做我的兒媳婦算了。”
錦淑聽到這裏,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臉也更紅更燙了。
南修本來還一副陽光燦爛的笑臉,聽對方這樣說,他的笑容裏竟然有片刻的陰鬱閃過,但很快便消失了。他訕訕地笑著,也用那種不知出自真心還隻是隨便說說的口吻回複道:
“根熙條件太好了,我妹妹哪兒高攀得起啊!”
“南修說這話就見外了,你身邊這位還是州長千金呢,你不也高攀上了嗎?”
南修聽罷,哈哈大笑起來。樸夫人也笑了,她又望了一眼錦淑,無不感慨地說道:
“如果……我們香花……也像錦淑這樣懂事就好了,那我可真沒什麽好煩惱的了。”
一旁的香花不願意了,氣囔囔地反擊道:
“你們給錦淑介紹對象就說介紹對象的事好了,幹嘛要扯上我啊!媽,我到底哪裏不懂事了?當著大家的麵你就這樣數落我,一點也不顧及我的感受,你真是太過分了!”
緊挨著香花的錦淑暗暗吃了一驚,她沒想到香花會在這麽重要的場合發脾氣,與自己的母親說話非但不用敬語,還火大地衝長輩又吼又叫,顯得毫無教養。不過,這倒很符合香花的個性,她向來做些明珠彈雀的事。錦淑以為樸夫人會因此尷尬,下不來台,但人家沒有,反而態度溫和地笑了,還故意刮下香花的鼻頭,好脾氣地說:
“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沒有結婚,這叫懂事嗎?如果你真的懂事,體諒一下當媽的苦心,應該給我帶回來個女婿才是。”
“不就是女婿嘛!這年頭,三條腿的蛤蟆沒處找,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我明天就給你帶回來一個!”香花氣乎乎地嚷著說。
樸夫人歎息地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道:
“你們看看,香花她是不是還和小孩子一樣,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
說完,大家都笑了。隻有錦淑笑不出來,但為了配合,她還是硬生生地擠了一個。在大家的笑聲中,香花不再生氣,開始撒起嬌來,直往她媽媽懷裏膩,嬌滴滴地喊:
“還說,你還說,再說,我走了,真的哦,不是開玩笑。”
錦淑望著她們母女,又想起了遠在鄉下的媽媽,不知道她老人家怎樣了?一個人生活會不會感到無聊呢?隻自己一個人了,會不會三餐不定時?真怕她一走,媽媽思兒思女心切,然後胡亂喝起酒來。媽媽有點血壓高,平時偏愛喝烈酒,以前她在家時還能時刻叮囑少喝些,現在家裏隻剩媽媽一個人了,萬一喝酒沒有節製那該如何是好呢?哎,一想起媽媽,她的思緒就變得紛亂不堪,竟沒了參加宴會的心思。
樸夫人才得空和美姬說話,話題總歸離不開肚子。
“你這都五個月了,怎麽還不顯懷啊!”
美姬撫摸著肚子,微笑著回答:
“我也覺得奇怪呢,不過檢查時醫生也說了,孩子的發育很正常。”
樸夫人點了點頭,告訴美姬:
“南修上次來家裏,我特意給你準備了一些燕窩讓他帶回去,結果他忘了拿。今天知道你要來,我給帶來了,等宴會散了,你別忘了拿。”
“謝謝樸阿姨。”
“客氣什麽,別總說些見外的話。”
接下來,美姬和樸夫人再說些什麽,她就不知道了。因為她又被香花拉走了,像走過場似的,香花拉著她依次介紹給其他賓客。連她自己都不記得到底和多少人鞠了躬、問了好,也不記得每個人的樣子,最後在她腦子裏全變得和米糊一樣模糊了。
“你不是說過不介紹我生人認識嗎?騙子!”她小聲罵了香花一句。
香花嘻嘻哈哈地笑,沒臉沒皮地說:
“我的話你還當真,咱們倆剛認識嗎?誰讓你相信了。如果我是騙子,那你就是傻瓜,難道你沒聽過一句話,這世上本沒有騙子,因為有了傻瓜,便有了騙子,騙子專門騙傻瓜。”
她無奈地翻下眼皮,徹底敗給香花這張厲嘴了。香花興致不減,喝了口酒,又對她說道:
“錦淑,還記得那天我對你說的話嗎?我說要讓你認識一個人,一會兒他就會出現,但我聲明一下,咱們先不能和他打招呼,他現在對你來講隻可遠觀不可近瞻。”
“為什麽隻可遠觀不可近瞻?”她沒明白,於是問。
錦淑話音剛落,香花的喉嚨就扯開了,拽了拽她,興奮地指給她看。
“快看,他來了。”
她順著香花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視線立即就鎖定在了那個男人身上,連眨眼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