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前,我們身體健康,很少生病。看到別人痛病,總不以為然,“人吃五穀,焉有不病之理。”我們常用這句話來敷衍生病的人。
下鄉前,我們還年輕,不懂什麽傳染病會致死,所以無知無畏。
下鄉前,我們沒有照顧病人的經曆,沒有醫學常識,不懂艱辛。
下到傣族村寨後不久,村裏要殺牛了。小孩子們 異常興奮,到處奔走相告。殺牛地點就在打穀場的另一側的水溝邊,與我們住處不遠。我們也過去擠熱鬧。
村長讓我們不相幹的人遠遠離開,以免影響他們工作。據說,牛在被殺前會淌眼淚的,好奇的我就站在不遠處死死地盯著牛的眼睛。
老黃牛被捆綁著,好幾個人壓著老牛。一位有經驗的老鄉用匕首使勁刺進老牛的頸部,割斷頸動脈。鮮血直噴,將死的老牛使勁掙紮,掙紮的力氣越來越小,漸漸地不再動彈。
我看見老牛流眼淚了!
傣家人輕易不殺牛,牛是主要的生產工具。那天不是節日,村裏卻安排了殺牛。後來得知,那老牛病了。
沒過幾天,聽說村裏連續死了好幾個人,都是參與了殺牛的人。有人說是報應,有人說是傳染病。那幾位死去的人都有發燒,胸痛,呼吸困難,全身起泡等症狀。多年後,我在醫學院上傳染病這一課時,聯想起當年殺牛後老鄉死亡的情境,課後與老師長談。老師說,那很可能是炭疽病,幸好我沒有靠得太近,避免了感染。
插隊時,真的遇到知青生病了,那種恐慌、緊張和無助感一下子襲來,我們不知所措。沒有爸爸媽媽的照顧,沒有老師的安排,周圍沒有醫院,沒有醫生,我們該怎麽辦?
一天,同一集體戶知青JM上吐下泄,摸他的額頭滾燙滾燙。他痛苦地呻吟著,喊道:“我難受死了,我受不了啦,我要死啦!”
我們幾個知青看著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我們住在哀牢山的半山腰,必須下山8-9公裏到坡底的公社所在地才有一個衛生所。寨子裏無醫無藥。
“快點,再不送醫院他就要死啦!” 不知誰這麽喊了一聲。我們頓時慌張起來,一個男生知青守著JM,我們四個女知青立即分頭尋找村裏的幹部和老農民,希望他們有什麽治病救人的妙招。
同一個寨子的副隊長過來看了看,轉身對周圍看熱鬧的老鄉說:“誰家有什麽止痛的藥快去拿來。”但沒有動靜,大家隻是看著。
一會兒,住在另一寨子的生產隊會計和一些老鄉人過來了,老會計是村裏的主心骨。
“怎麽辦?怎麽辦?”我們期盼著老會計有靈丹妙藥。但他隻是看著JM,摸摸JM的肚子,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我們四個女生急了,又哭又叫地嚷著快送醫院。
老會計經不住我們四個女生焦急的哭叫聲,嚇得立即吩咐老鄉馬上找大竹竿和布匹來做擔架。
事後老會計說起JM生病的事,他說他開始不怎麽擔心JM病情,而是我們四個女生的哭叫聲嚇倒了他。他從來沒有聽見過一群女孩子一起嗚裏哇啦地哭叫,嘴裏講什麽話他也聽不明白,真擔心出什麽事沒法向知青的父母交代。
JM痛苦地哼叫著,呻吟著,麵色越來越白。
大竹竿來了,老鄉們很麻利地編搭起一個簡易擔架,四個人抬起JM,一個人作為替換人員,五位壯漢和我們兩位知青一起送JM去公社衛生所。
那天,老天也急得流出眼淚,雨水滴滴嗒嗒下個不停,山路泥濘難行。老鄉教我們用五個腳趾使勁扣住泥地才能防滑。我們大約走了兩三個小時才到達公社衛生所。
JM有救了。
插隊不到一年,我們同一生產隊、另一個集體戶的知青WM也病了。她發燒了好幾天,全身乏力,不思飲食,腹部疼痛。她忍著。
燒始終不退,幾天下來,WM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們知青萬分著急,與生產隊領導商量,求他們馬上安排牛車,把WM放到牛車上送去公社衛生所。
到了公社衛生所,醫生檢查後認為WM的病情嚴重,必須立即送縣醫院。
從漠沙公社到縣醫院沒有公交車輛,隻能自己攔堵來往的運貨卡車或軍車,請他們捎我們一程。幸運的是,我們幾個上海姑娘攔堵車輛的本事一流。我們站在公路的主要通道的路中央,不停地揮手扭動,基本上所有的車輛都會停下來,沒有一輛車敢從我們身上碾過去。當然,我們也不傻,真的不停車,我們也會早早逃命。
長期在深山老林裏開車的師傅,隻要有車位,都願意捎上年輕姑娘一程,尤其是看到我們這些活躍的上海姑娘,都想讓我們消減一下他們的寂寞。但是上海知青慰問隊的中年男性老師們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他們想在當地招手攔車進縣城則是件非常艱難的事。首先,他們是中年男性,其次,他們是外邦人,卡車師傅幾乎沒人願意停車捎帶他們進城。於是,幫慰問隊老師們攔車回城的事兒就成了我們幾個上海女知青義不容辭的任務。再說,我們截攔卡車的成功率相當高。隻是,有時有點不好意思的是,我們對不起那些善良的願意讓我們搭車的司機們,當他們發現爬上卡車的是中年男性時,想後悔也不好意思,因為我們這些上海姑娘們始終保持著美好的微笑,對他們千恩萬謝,估計他們也拉不麵子趕人。
WM病重,必須馬上送縣醫院。於是我們分開行動,幾個知青攙扶WM慢慢來到公路邊,我們幾個快跑去公路邊攔車。 攔了好幾輛車都是滿載滿人,沒有一點兒餘地。後來一輛軍車駛來,我們中間的兩個女知青與軍人司機打招呼,我和另一個知青一腳踩上解放牌大客車的車輪頂部,另一腳一抬就翻身進了車鬥。軍人司機發現我們爬上車,就下車過來讓我們下來,說車已經滿載,前麵的車廂裏也有三個人,沒有任何位置可以帶我們進城了。
我們細看一下,車鬥內的東西比車欄杆還低一點,好像裝的是什麽水泥類的東西,上麵有油毛氈蓋著。於是,我們堅持說可以躺下不動,不坐起來,那我們就不會翻滾下車。
那位軍人說:“我們拉的是骨灰,你們要睡在死人身上嗎?”
我們知道他是嚇唬我們。我們一口咬定,堅決不下,救命要緊。
那時,WM他們已經到公路邊了,我們七手八腳地把她拖上車,四位女生平躺在“骨灰”上向縣醫院駛去。
去縣城的公路是砂石路,卡車顛簸厲害。車鬥裏的那些“骨灰”高低不平,躺上上麵好像睡在鉚釘板,骨架都要顛散了。我們不敢坐起來,怕被甩出車外。
WM承受不了那份折騰,不停地呻吟著:“我難受死了,我要死了;我受不了了,我要死了”。她不停地哼著。我真不知如何安慰她,另一同學就開口了:“WM,你不會死。小時候你媽不是帶你去算過命嗎?說你是富貴命,是宋慶齡的命!”
“我不要當宋慶齡,我隻要不疼就好。” WM有氣無力地答道。
到了醫院,WM立即被安排住進病房,掛上輸液瓶,我們一下子安心了。那時,頓感又餓又累,整整一天沒有吃過什麽東西。於是我們就上街買了一些吃的填飽肚子。
夜深人靜,沒有車輛可攔,我們回不了生產隊。
住哪裏?旅館?不可能,我們沒有錢。
我想起WM的病房裏還有空床位,要不去那兒陪陪她?
我們躡手躡腳地走進WM的病房,那房裏共三張病床,WM和另一個病人占著兩床,還有一張空的。於是,與WM同一集體戶的那位知青擠進WM的床,我和另一個知青躲進那張空床,我睡在外側,拉下蚊帳,倒頭就睡。
“打針囉,打針囉!”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拉我褲子,嚇了一跳,轉身爬起來,差點摔倒在地。
“快逃,快逃!醫生來打針啦!” 我把WM床上那位知青拉起來,我們仨拔腿衝出病房。
東方剛剛發白,我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公路邊,拚命揮手。一輛卡車停下,我們仨你拉我推地爬進卡車的車鬥。開車師傅問我們:“你們去哪裏呀?”
“快開,快開,醫生要來打針了!” 我們幾個迷迷糊糊地答道,不知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中,躺在車鬥裏又呼呼睡著了。
漢字的船,就是舟八口,似乎就是紀念挪亞一家人得救似的。
耶穌基督是真正的醫生,醫治了人類永死永刑的難題,為人類重拾永生、進入永福開出了唯一的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