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彥直先生乃中國“建築五宗師”之一,其設計的南京中山陵、廣州中山紀念堂及中山紀念碑等傑作流芳後世,可惜他離世時尚不足35歲。早有耳聞這英年早逝的才俊,2019年自南京到廣州,親眼見到先生的傑作才真正感到震撼。
昨天梅表姐來信,說三姐夫是呂彥直的侄子,著實讓我嚇了一跳。雖有感而發想寫點什麽,但又怕被說成是蹭熱度。都說費明喜歡而且善於蹭熱度,共產黨的政協副秘書長張洽、國民黨的國防部長鄭為元;家族中、朋友圈裏聚集的民國名人及其後代紮堆——不是削尖腦袋鑽木取火,哪裏來的那麽多熱度?
說老實話,標榜與炫耀真的談不上,莫說幾杆子打不著的名人大佬,就是至親又如何?人家是人家,我是我,人家和我之間沒有等號。 所以熱衷於提及這些人間龍鳳,隻是想說:那些宏大的曆史人物離我——當然,也離我的讀者——竟是如此之近,近得仿佛能觸摸到他們的衣角,感到他們的氣息。我期望讀者能與我一起重新感知那已然消逝的時光,產生觸摸曆史的質感。
三姐的父親是空軍駕駛員,在一次與日本軍機的對抗中犧牲。五十年代中葉,三姐高中畢業,卻因為父親是國軍,階級敵人,政審不過,高分落榜。英烈為國捐軀,子女受到這種待遇,氣得她把自己關在洗手間哭了兩天不出來,連我祖母看著都心疼。眾人幫忙,送她去香港找她剛出境的叔父(我的貴人,姑父),由那裏去漢堡醫學院,念到博士後到紐約,又念了一個博士;畢業後跟台灣籍呂姓同學(即呂彥直的侄子)結婚,有一雙兒女。幾年後,三姐的夫婿不幸離世,與乃叔同命,都是因罹患肝癌英年早逝,而且也不到四十歲。命運的殘酷輪回在這個家族顯現——病魔奪走呂彥直生命,數十年後又帶走他的侄子。而三姐的女兒,這位曾在斯坦福醫院工作的肝癌手術專家,畢生鑽研對抗的,正是這曾無情奪去她父親與叔祖父(呂彥直)兩代至親性命的頑疾。天道有輪回, 蒼天忘了誰?
1977年,三姐請她的嬸娘,我的大姑媽去長島的家中做客,留下這張合影。
夫婿去世後,三姐獨身多年。1988年,經搶我的小姑媽引薦,她結識了周恩來的前翻譯,姚宗。那年姚宗五十出頭,大馬金刀,雙目炯炯。兩人見麵不久便結了婚。
那時我恰好在長島工作,住處離三姐家不遠,一個周末去蹭飯。三姐眼裏哪有閑人?立刻支使我幫著拆院子裏的小倉房。剛進院子,雨點落下,緊接著竟夾上了冰雹,劈裏啪啦砸在鐵皮屋頂上,響聲震天。姚宗忙喊:“快!快進倉房躲雨!”我們剛躲進那間待拆的倉房,大雨便傾盆而下。就在這時,姚宗突然壓低聲音說:“快看,領導來了!”抬頭望去,隻見滂沱大雨中,三姐既沒穿雨衣也沒打傘,一手拎著水桶,一手攥著笤帚,冒雨走來檢查工作。領導如此“身先士卒”,我倆哪敢怠慢?很快也跟著淋了個透濕。
雖說那兒的飯不那麽好蹭(總得幹活),但附近那家聞名遐邇的自助餐廳對我依然吸引力十足。冬日(我專門挑選的,幹重活的幾率不高的日子)一個周末,我再次登門。姚宗見我像見到娘家人一樣,話多得說不完。他說,在家裏有個辦公室,做進出口貿易,買賣沒成,還上了當受了騙。“不過,咱的麵食做得倒還不錯。”說著便領我進廚房,“嘩啦”一聲拉開冰箱門:“瞧!咱蒸的包子花卷!”——入贅醫生之家的前總理翻譯,此刻最顯赫的“成就功德”便是塞得滿滿的自製麵點。
那天他腰間係著一條雪白幹淨的圍裙,胳膊上戴著兩個淺藍色的套袖,略顯疲態。但遠比身穿昂貴的名牌西裝時的精神要好, 他扮演那個角色更加力不從心。
不用說您也能猜出來,這段姻緣沒法長久。又過了兩年,三姐拿出一筆數額不菲的票子,請姚宗離開。
三姐的女兒在外州開了一家醫院,難得回長島看望,但又時刻害怕90歲的老媽受騙上當,沒收了她的信用卡。小周(以後會另文介紹)知道三姐守著金礦沒錢花,就自掏腰包買了兩百塊錢的吃食和用品。三姐說:“這該花多少錢啊?你別跟我客氣,這 100塊錢統統是你的。” 小周打電話跟我說:“三姐真的老了, 對物價已沒概念。”小周是個普通職員,特別能炒股票;最高紀錄,一天進賬83萬, 她哪裏會在意為三姐花那幾個錢呢?—— 我又哪裏會蹭熱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