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新疆知青各自投林,2015年,這些散落在各地折翅斷羽在蘇州聚會。席間,兩個妙齡女郎舉杯代亡父敬酒。想到老友英年早逝,想到女兒們失去父親嗬護,想到這一生的跌跌撞撞,悲從中來,抱著她們失聲痛哭,這一哭喚起共情,飽經滄桑的老友們相擁而泣,淚灑大堂。
自此姐妹倆敬我如父,妹妹李楠在銀行做事,具體做什麽?當行長。姐姐李榕教授芭蕾舞與中文書法,頗有造詣。視頻看過她的工作室,行、草、隸、篆、楷,琳琅滿目,翰墨豪情。
近日整理舊物,我發現了一封陳雄飛先生寫給母親的信。單就書法而言,也堪稱藝術精品。遠觀整潔有似楷體,近賞流暢更像行書,字體飽滿,疏密有致,揮灑自如,淋漓酣暢。或挺拔、或張揚、或蜷曲,龍飛鳳舞,形態各異,昂揚生姿,清新典雅,禪意盎然。
我把影印件貼在新疆友人的網群,網友難以辨認那半文半白、半簡半繁的行書,於是重寫大意
鳳起女士:
今得令親戚戴禮熙女士來信,方知你苦苦尋覓我們二三十載,不勝感慨。處此亂世,天各一方,親友離散,音訊杳然。忽聞泰安,喜從天降,急書奉告行止,以慰關切。待誠淑歸來,當再述別後。
三男漢興結婚時,我們曾在《中央日報》刊登啟示通報親友,未料竟被禮熙女士看到,方知你們安然無恙。誠淑念家至深,屢屢提及吳鳳起。你我雖未謀麵,卻早已視若故交。
往事悠悠,如隔世夢,竟不知何從下筆。我們來烏拉圭已近七載,三子皆在歐美。你今何處?盼不久能得重敘舊誼。
祝快樂健康!
陳雄飛書啟
這封信寫於1980年8月29日,陳先生加封後交給禮熙姑,再由她托人從香港寄出。這封信讓母親感慨萬千,她說,婚後唐誠淑經常來滬江別墅做客,那時學妹還年輕,玲瓏乖巧精致甜美,很得家人喜愛;她也深愛這個儒商之家,後如願以償嫁給儒雅之士陳雄飛,隨夫赴任,曆經戰亂、流亡、失聯,始終不得再度相見。
母親說著來了興致,給陳雄飛、唐誠淑的千言長信一揮而就,然後讓我按信上地址寫個信封,去郵局寄出。
然而,這封飽含三十年情誼的信抵達烏拉圭時,陳雄飛先生已退休歸國。既然信件遺失,那就再寫一封,交禮熙姑媽轉寄吧。哪知時過境遷,攤開的信紙隻開了個頭就下不下去了,她再也回不到當時的心境,作罷。
李榕更將這封信奉為字帖,她說經叔叔這一番梳理,層次清晰、語句凝練、方知精準表達需要邏輯清晰、條理分明,需梳理思路,推敲文字。就連陳雄飛先生這樣的大師,亦難免有遺漏、跳躍之處。但有時理性與情感,並不能完全兼備,文字飛揚、句序顛倒,這些表麵上的失誤恰恰是情感噴湧而出急不擇言恰恰表明初聞故人下落,喜不自勝,潑墨揮毫的激動的真實寫照。
這封承載著故人心聲、人情和厚重曆史,流露上代人對舊友的思念的墨寶有著獨特的藝術魅力。
既然李榕如此喜愛這封信,那便交由她珍藏吧。
她說了解陳雄飛先生的平生,方知陳雄飛先生震旦大學、在巴黎大學雙料法學博士,1943年起在外交口工作,曾任外交部代理部長,晚年出任中華民國駐烏拉圭大使,1980年後曆任回國任外交部顧問。陳先生酷愛書法,侵淫藝術,與藝術家多有交往,張大千先生更贈予其收山之作《 水殿風來暗香滿》
這幅《水殿風來暗香滿》技藝純青,融合現代藝術,同時蘊含大篆神韻,似與書法家暗通款曲,這書法和國畫相通的水墨見證兩位文化名人的友誼。
陳雄飛先生在外交領域的貢獻、對書法的熱愛以及與藝術大家的交往,都彰顯了他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藝術修養。這樣一個書畫界泰鬥的親筆信應是代代相傳的傳家寶,她一介小女斷不敢據為己有。
她說的那些不能接受的理由,正表現她喜歡得不得了的心情,因此也需要更充分的理由讓她接受, 我說文物隻有落在精鑒賞嗜收藏的行家手中才能得到妥善保管,放在我這裏沒有密封裱糊,不講溫度濕度,紙質老化嚴重。
一個喜愛卻不敢明言,一個死乞白賴上趕,幾經周折昨日終將墨寶寄給李榕,她說什麽時候我需要, 她會完璧歸趙。最終,這墨寶落入熱愛它、珍惜它的人手中。這,或許正是它最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