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友難以辨認陳雄飛先生那半文半白、半簡半繁的行書,我特此複寫如下:
鳳起女士:
三男漢興結婚,我們在《中央日報》刊登了一則啟示通報親友,意外引起令(親)戚戴禮熙女士的注意,這才知道彼此竟已各自探尋了二三十年。
誠淑非常(念)想家人死活,也經常提到吳鳳起。我雖未與你謀麵(見麵),但(我們)婚後你好像成為了我倆的——她的,也是我的——多年的好朋友了。
能與你聯絡上,誠淑一定快活得聲淚俱下,她知道了也必然百感交集,不知如何下筆。所以,我接讀國內友好來信後,便先馳涵奉告我們的行止,請你迅速與她通信。
處此亂世,天各一方,你究竟身在何處?我們來烏拉圭快近七年了,老大、老二在美,老三在歐。
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有緣重敘。
祝你快樂健康!
陳雄飛書啟
鳳起女士:
今得令親戚戴禮熙女士來信,方知你苦苦尋覓我們二三十載,音訊杳然,令人唏噓。亂世飄零,天各一方,親友離散,不知所終。忽聞泰安,喜從天降,急書奉告行止,以慰關切。待誠淑歸來,當再述別後。
三男漢興結婚時,我們曾在《中央日報》刊登啟示通報親友,未料竟被禮熙女士看到,方知你們安然無恙。誠淑念家至深,屢屢提及吳鳳起。你我雖未謀麵,卻早已視若故交。
往事悠悠,如隔世夢,竟不知何從下筆。我們來烏拉圭已近七載,三子皆在歐美。你今何處?盼不久能重敘舊誼。
祝快樂健康!
陳雄飛書啟
陳雄飛先生是我的父輩,學貫中西的大家,對他的信吹毛求疵,無異於狂犬吠日。文字也罷,書法也罷,皆是感情的載體,唯有能承載當時的情感,方可謂上佳之作。
遙想當年,陳先生得到姑媽戴禮熙的信函,得知故人安在,且時刻緬懷,心中該是何等激動——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人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這封信不僅是一封家書,更提供了兩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1)即便是學貫中西的大學者,也有疏漏之處。
無論文理,皆需梳理;無論文字,皆需推敲。語言的精準表達需要邏輯清晰、條理分明,並非易事。就連陳雄飛先生這樣的大師,亦難免有遺漏、跳躍之處。這說明,理清思緒、安排次序並表達得當,並不是僅憑才學就能自然而然做到的,而是一種需要不斷錘煉的能力。
2)跳躍的表達,或許正是最真實的情感流露。
有人正是從這封信的跳躍性,看出陳雄飛先生當時急不擇言的欣喜心情。字句之間的連貫性固然重要,但在某些特殊時刻,文字的淩亂、句序的顛倒,恰恰是情感噴湧而出的真實寫照。理性與情感,有時並不完全統一。當激動之情席卷心頭,文字未必能按最合理的邏輯呈現,而是隨著情緒奔湧而出。
這或許就是家書的獨特之處——它既是書信,也是心聲,是曆史,更是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