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姑媽至親至疏的關係延續到她去世,那些直戳心窩的誤傷、當頭棒喝的意外漸漸淡去;而她那傾囊相助、諄諄告誡、徹夜長談的畫麵卻常常浮現在心裏。她的恩情不思量自難忘,每在想不到的時刻,在不經意的地方。
前兩天賊冷,兩腳冰涼。我拿出姑媽留下的電褥子,放進被窩,插上電門。冰涼的腳立刻感到溫暖,很快就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甜美的夢,夢見我小時候,寒冷的夜裏姑媽把我的小腳放在她那溫暖的懷抱中捂熱,她微笑地望著我說:
“北京的房子原來就是準備給你的,我怎麽會說你安心要搶呢?那些傷害你的話,是你大妗教我說的。”
我一下子驚醒。
一定是冥冥中姑媽要讓我冰釋前嫌,治愈自己,寬容別人;要我記下幾十年喜怒哀樂、恩怨情仇,記下那些曾打動過我的、讓我深思的、詼諧幽默的、寄托我的哀思情感的文字。
夜半更深,我爬起來,一口氣寫下三五千字。大樣成型,很滿意,因為這不僅是對恩怨的釋然,是對人生人性的理解,它也讓我重新找到小時候的溫暖,回歸屬於自己的精神家園。
回憶像打開閘門的洪水,一下子湧來,泥沙俱下。
待洪水退去,在河床裏撿拾那些值得保留的、有花紋的石子。
有些石子粗糙沒勁,要淘汰;有些石子雖有意義,但需要打磨。
寫作的過程,就是將那些毫無關聯的石子因其不同的尺度、形狀、色彩、花紋巧妙地串在一起,參差不齊,錯落有致,前後呼應。
一串串石子掛在骨架上,這骨架就是青瓷花瓶的來龍去脈。
故事隨花瓶的腳步遷徙轉換,所有內容都圍繞花瓶展開:它的得失、傳承與命運承載著家族的恩怨情仇,也記錄了時代的變遷。
骨架的構建:
開頭花瓶進了費家;接著它在箱子裏鎖了十幾年,後來傳給堂兄。
這部分簡述。
堂兄那部分引出那句文雅的髒話,為日後衝突埋下伏筆。
堂嫂的出現賦予花瓶以深刻的情感和價值,成為花瓶故事的主題載體。她是核心角色,因此潑墨揮灑,寫得動情豐滿。
後續內容隨花瓶流轉,將家族的隱痛、社會的變遷與它緊密結合。
組材過程中,難免需要將已經串好的石子打散重組,反複移位,以建立一個有機嚴謹的整體。
大樣出來後,還需錘煉打磨、刪繁就簡。
寫作的過程像雕刻,刪去無用之處,讓文章更為凝練、深刻。
語言的追求:
淨化的文字才是文章:刪掉囉嗦與多餘,讓內容直抵人心。
詩化的文字才能雋永:優美的比喻,讓情感潤物無聲。
哲化的文字才有深度:蘊含思想的語言,才有厚度值得回味。
這些精加工後的文字,不隻是敘述,而是對生命意義的提煉。
寫作不僅是對恩怨的釋然,對自己對親情的理解,也為了讓讀者分享我的苦樂與思考。
寫作需要衝動——不說不快的情緒驅動。
寫作需要選擇與篩選——去粗取精,提煉素材。
寫作需要構建與組材——讓素材圍繞核心主題。
寫作需要打磨與錘煉——詩化與哲化,讓文字散發美感和深意。
《青瓷花瓶》的完成,不隻是故事的結束,而是一次自我救贖與成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