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道31號 2.8

2.8   大舅

    大舅總讓我聯想到海魂衫、大沿帽、披肩飄帶，他走在大街上，年輕的姑娘都要回頭張望。媽媽常說，你要是能像大舅那樣就好了。我也那樣想，像大舅那樣長得高高大大，像大舅那樣參軍入伍當官，挎盒子炮，佩指揮劍，帶著幾個衛兵走在大街上多神氣啊。

他和二舅一起來天津，跟媽媽說起話來沒完沒了。我不是鑽進桌子底下，就在他們中間亂跑尋找存在感。二舅對我說：“虎仔，別鬧，呆會兒帶你去坐電動轉椅。”大舅問：“你會帶他去嗎？”“不過說說而已。”“不行，你知道曾子殺豬的故事，對孩子一定要重信守諾。”那天，兩個舅舅帶我去人民公園。可惜我們到那兒已經太晚，開電動轉椅的師傅下班了。大舅問我，能不能將就，隻玩攀爬架？現在開始練，將來就能進部隊。當然沒說的，我最喜歡玩兒攀爬架。在兒童樂園裏上躥下跳，折騰到天黑才回家。大舅就是這樣的好舅舅。

車窗裏一根根電線杆子快速掠過，終於看到灰紅兩色的英式鍾樓，看到站台上站著軍裝筆挺戴大沿帽的大舅。我急得背起背包跑到門口。車停穩，我下車撲過去，大舅親切地摸著我的後背，開心地笑著，接著提著我的背包，拉著我的手出站。一個穿軍裝的阿姨跳下深綠色的小吉普走來，原來大舅開吉普來的。阿姨笑眯眯地為我拉開後門，為什麽不讓我坐在前麵？大舅開車，她坐在旁邊，不停地說笑，好像她是從天津來的，好久沒有見著大舅似的。還是大舅好，趕上紅燈停車時總要回過頭來問這問那。

    坐吉普車新鮮，乘大卡車的感覺更棒。轉天操練，四輛卡車的海軍戰士去西郊練武場。大舅讓我跟另一個阿姨坐在駕駛樓裏，緊挨著司機。為什麽不讓我跟水兵叔叔們一起站在外麵車廂裏？阿姨抓住我的手說，外麵風大。

車開了，水兵們唱：

        人民的海軍向前進，

        保衛祖國海洋信心強。

        愛護軍艦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

        保衛和平，保衛家鄉。

    我問：“為什麽愛護軍艦像愛護眼睛一樣？”“眼睛寶貴，容易受傷。”

    “手腳就不容易受傷嗎？你看看我的手，皴得裂口子，你再看看我的腳……”沒等我脫鞋，她已經不再搭理我了。

    按說大舅這樣級別的軍官可以帶家屬，可是大舅媽還在蚌埠教小學，多半不讓她來北京吧。大舅媽長得凶巴巴的，成天見不著個笑臉，跟眼前陽光漂亮的阿姨們根本沒法比。

在演兵場下車，那個阿姨一把抓住從車廂裏下來的大舅，又說又笑沒完沒了，好像帶著我坐了一會兒駕駛樓就立功似的。大舅有很多要好的戰友，女兵們更喜歡他，總在他身前身後挑毛病，衣服上有個褶兒啦，帽子應當再斜一點啦，說著糾正除偏。其實就是找茬摸摸大舅，別看我才剛剛7歲，可心裏像明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