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記之體麵記

       苦夏難眠，三點鍾溫度才能有涼感，昏昏沉沉睡去，窗外已經開始泛白。每天，正當睡著愜意，陣陣清風吹來，想在多睡一會，樓下就傳來啪啪地聲音，幾個老太太一起拍身體，一邊拍一邊數著，256，257，28， 29，31。從肩膀拍到小腿，包括腋窩和膝窩。第一天，我當是煙火氣，第二天已經開始憤恨，第三天被吵醒時，就有衝動潑開水下去了。樓下是個夾道，本來種著花花草草，但是大媽們長年站在土地上，地麵已經硬化。可惜，我是口頭流氓派，每天到了這個時候，即使在夢裏也開始煩躁起來。

       終於來了一場雨，終於可以關上空調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了，那天傍晚，攤在沙發裏，看著電視，忽然窗外又傳來了熟悉的聲音，256，257，28，29，31。老天呀，她們在晚上還有一出啊，前些日子，一直關窗開空調，竟然沒有注意到。有些人就是這樣，擁有了自由，就用自己的權力去踐踏別人的自由，太不體麵了。這些站在公共空間裏，跳著奇怪的健身操的阿姨們，就算鍛煉了身體，那麽美在哪裏？這是一個審醜的時代。

       有一回坐地鐵，不是高峰時段，車廂裏人並不多，間隔著還有幾個座位。門開，先跑進來一個小男孩，愣頭愣腦看了一下，衝向了車廂交界處，接著進來一個成年男子，應該是爸爸，一個箭步站到中央，迅速鎖定了一個空座，疾步走到座位前，大喊，兒子，快來，坐這兒。不等兒子站穩，他一把將兒子按倒座位上，然後疾步尋得第二個座位，後麵的老婆抱著小女兒跟著進來，男人招手，這兒呢這兒呢，女人放下小女兒，回頭看著才跟著上車的老人，說，讓爸坐這。以上一連串，就發生在地鐵靠站停車的三十秒內。車門關上了，小男孩終於在另一頭發現了另一個空座，在列車起動中，跑了過去，於是女人抱著小女兒坐在了兒子剛才的座位上，男人也走到兒子那裏，抱起兒子一起坐下，全家人兵荒馬亂了一陣終於都安定下來，散落在一節車廂的不同位置，夫妻倆拉長上身伸著脖子互相對著笑，老人疲憊地靠在座位裏，感慨，這個首都，人太多了。那個女人挽了挽自己的長發，額頭沁著油光，脖子上的防曬霜一條一條的，她問兒子，故宮好看不。看她的打扮，也是個講究愛美的人。我在想，若不是趕著這一波暑期旅行，在家鄉，她應該也是一個從容體麵的人，是什麽讓她此時此刻這麽得不堪？陳丹青說，中國人隻要有三個人，就可以弄得兵荒馬亂。的確，在國外，很少能看到老老少少一群人在一起，如果有，一般是在家門口的公園裏野餐，要不就是婚禮或者葬禮。我們中國人，常常是老老少少同時出現在博物館裏或者是名勝裏，老年人精神疲憊，小朋友上躥下跳，中間的頂梁柱兩頭照顧，又要嗬斥孩子又要關照老人，有時候一團裏婆婆、媳婦和小姑同在。還是需要時間，再過三十年，我不認為我這一代人還會跟著子女一起去旅行，因為年輕時我們都走遍啦。還是經濟輕鬆的日子太短了，既想帶著孩子見見世界，又想讓父母補一補年輕時的課。在有限的時間內，花一些錢，暫時放棄自己的優雅，給全家人一些美好的回憶，這是我們中國人對生活的一種權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