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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鄉首記

(2024-02-01 18:59:58) 下一個

       上飛機的時候,地麵溫度13度;下飛機的時候,地麵溫度33度,比印象裏桑拿房都熱,這才猛然發覺,暌違三年的事情多了去了,包括桑拿房。我汗如雨下,跟幹了虧心事一樣,坐定了出租車,收到了弟弟的親切問候:“姐,暖和不?”我答:“熱死了。”話音才落、拇指還未鬆快,司機在前頭漫不經心地說:“這還熱?比頭些日子不強多了。”這種無縫隙的接話茬兒,使我倍感親切,確實回北京了。在北京,不能隨便抱怨,否則容易被別人教育沒見過世麵;而且,新近三年的經曆也告訴我不要抱怨,畢竟我在,父母在,親人都在。啟程前,聽說一個女友先行回鄉了,還好奇她怎麽走得這樣急,結果被告知她的弟弟在年初剛剛癌症去世。人在他鄉,最怕聽到這樣的消息,仿佛頭頂上有顆遲早要爆的雷,尤其在看不到頭的時候。

       北京,已不是我所熟悉的北京,一如,上一代人嘴裏的北京也不是我經曆過的北京,每當看到馬路中間隔離帶裏的月季牆,就想起小學時候的一篇寫物命題作文,我寫得是月季。怎麽想,當時觀察得不是月季,而是薔薇。那時每天上學的小胡同,曾經是舊河道,所以房子比路基高,高出小一層樓,從胡同走進院子要斜著上台階,就像水鄉人家拾階而上的樣子,小胡同七扭八拐,院裏人家種出來的薔薇,就像小瀑布一樣泄到視線內,粉白色的小花掛了一牆,印象最深是在雨天,打傘走在胡同裏,全世界都灰蒙蒙的,等那一牆粉白色的花牆映入眼簾後,就覺著這雨下得有道理,渾身清爽。當年橫穿的馬路蹬兩圈自行車就能過去,現在大馬路,站在這頭望那頭,仿佛隔著大河一樣。隨便吧,反正英文裏無論薔薇、玫瑰還是月季,都是一個詞。北京有種特別的味道,老廟的香火味,加上老鬆柏的鬆油味,再加上老建築的木鏽味,小時候並不喜歡春遊或者秋遊,不明白公園有什麽好玩的,不懂這是生活在古都的幸運,現在一回到北京,就恨不得馬上跳進什麽公園裏,哪怕是老城牆下,都要深深地吸幾口,像妖精一樣恢複一下元氣。

       最不習慣,走到哪裏都要帶著手機,手機還必須有網絡,一打開網絡,還必須出賣自己的位置、通信錄以及頭像和相冊。我爸說出門要麽打傘要麽帶帽子,人家姑娘都這樣。我要是一手打傘,一手拿手機,那麽怎麽喝酸奶怎麽吃煎餅果子?而且,我就不會單手操作手機。手機與我,就是從前的故事會,如廁必備。清早,趁著暑熱還沒上來,帶著新買的庫存機(速度賊快)準備五穀輪回。親朋好友多數忙於孩兒們的期末考試,讓我挑會麵的地方,我被告訴,大眾點評上什麽都有。坐在馬桶上,揮汗如雨地看著大眾點評,有點後現代主義的意思。但是不能責怪馬桶,單純不想簡單吃頓飯,餐廳太嘈雜,根本聊不了天,一別三年,我特別有欲望坐下來好好說會兒話;看了看咖啡店、茶館甚至鄉村民宿,各種德國設計師設計的四合院或者日本人理念的室內裝置,看上去的確很美,但是像一個個有著美麗殼子的套子,可惜我沒有興趣鑽進去。熊培雲說的,故鄉是一個永遠回不去也永遠走不出來的地方。手機也是一個要麽不劃要麽可以永遠劃下去的魔障,選擇太多等於沒有選擇,這時,樓下一人吹著口哨走過。在這寧靜的清晨,太陽尚未燃燒的時刻,口哨清麗地刺破馬桶上的魔障,雖然也曾經發生在爸爸的自行車後座,曾經在長長的樓道裏,曾經在停電的宿舍裏,這回是羅大佑的《光陰的故事》,狂躁的知了、炎熱的夏天、還有腳丫上曬的涼鞋印子……所有的一切,記憶和現實如龍卷風般又美好地卷在了一起,於是哼著《光陰的故事》, 重回空調房,重回人間,準備下樓吃個豆腐腦、就一張糖油餅、配點醬菜絲......北京,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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