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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場

(2025-11-02 23:31:56) 下一個

綠色行列二

 

 

誤場,通常是指演員未按演出流程規定的時間,到達指定地點(如後台候場區或舞台)做準備或登場的情況,屬於舞台事故。

1977年春節,我們軍區話劇團排演的《萬水千山》,在八一禮堂慰問地方演出。頭天晚上也就是除夕夜,國盛叫上我們幾個參軍不久的學員湊在一起聚餐,他最拿手的就是洗臉盆裏拌東北大拉皮,衛生且不論,賊好吃。這是我們在部隊過的第一個年,大家高興,連吃帶喝鬧到半夜才散了。

大年初一,下午四點半團裏開飯,五點集合上車。因為是節假日,很多人請假上街,當晚演出會自行去劇場,所以團裏集合就沒有點名。我上車的時候掃了一眼沒見國盛,還以為他上街去了。

墨綠色的大轎子車停在八一禮堂側門,我們陸續下車走到後台,我是新兵學員,自覺把化妝間的位置先讓給老兵們用,就去服裝間先換服裝。我在劇中扮演的角色計有紅軍戰士、匪兵、群眾甲乙丙丁,按順序我先穿一套匪兵服再罩上一套紅軍戰士服,這樣第二幕演匪兵時脫掉外麵的紅軍服就行了。我最喜歡的是紅軍裝束的裹腿,漂亮的打法是綁帶從下往上纏繞,可腳踝比腿肚子細,便要在腳腕處墊上襯布,從腳踝一字型層層壓疊,一直打到膝蓋上,上下一般粗,精神抖擻又顯得腿長。

 

八一禮堂是一座解放初的建築物,後台又窄又舊的樓梯都是木質結構的,走上去吱吱呀呀的響。我到二樓化妝間的時候,裏麵老同誌們都已化完妝去換服裝了。化妝間裏的牆上掛著一排排演員的化妝兜,我找到自己的化妝兜摘下來,其實白布兜裏就是一個普通鉛筆盒,幾隻化妝筆、紅和黑的化妝油彩,底色、定妝粉、卸妝油都是共用的,我坐在桌前,對著鏡子開始化妝。

在一邊收拾東西的夏菲看見我笨手笨腳的往臉上塗底色,沒定妝就要畫眉毛,走過來奪下我的化妝筆說,全搞錯了,你的底色打的東一塊西一塊的一點都不勻,下巴的假臉都沒抹開。她就站在我跟前,靈巧的手指在我的臉上三下五除二重新鋪勻了底色,又用粉撲在我臉上飛快地撲定妝粉,我的鼻尖癢癢的,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她一邊給我化妝一邊講解,定完妝先畫眉,等於在臉上確定了位置,然後是鼻影、眼睛,最重要的是眼角線,拉得太長就假,太短又像豆眼……人中打個陰影很英俊。我揚著頭,距離夏菲的胸脯很近,再加上夏菲喃喃細語嗬氣如蘭,隱隱的我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悸動。

 

我來到側台邊幕條,看見錢楓在那裏橫眉立目的低吼“讓革命騎著馬——前進!”我說,這不是國盛最喜歡的台詞嘛。話一出口,我忽地一愣,前後左右一看,就問錢楓你看到國盛沒有?他說沒發現啊。

《萬水千山》第一幕“蛇江激戰”,開幕就是“泰山營” 在蛇江阻擊敵軍、掩護主力紅軍過江的激戰場景,我、錢楓還有國盛扮演紅軍戰士與敵人展開肉搏,馬營長犧牲前悲壯呼喊 “毛主席,快來挽救紅軍呀!”可是此時竟不見國盛的影子!

壞了!我心裏一沉,這逼到現在還沒出現在邊幕條候場呢。我仔細回想在飯堂沒見到他,集合上車也沒見到他,在化妝間我是最後一個出來的。錢楓結結巴巴地說,怎麽,他到現在還沒來劇場?!我的頭嗡一下,快!趕緊找,我衝錢楓說,你去服裝間化妝間,我去廁所天橋,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劇場第一遍鈴聲響起,表示五分鍾後演出正式開始。

國盛沒到劇場的消息立刻就在我們這批學員中炸了,學員班班長夏菲趕緊催大家各處尋找,並叮囑先不要聲張,最好我們自己解決問題。她跑去後台在大景片、天幕後仔細尋找;錢楓在化妝間、服裝間裏翻箱倒櫃;我知道國盛擔任著燈光組的工作,就爬上天橋去尋找;冬冬甚至找到女廁所,不甘心又闖進男廁所裏去;到處都是我們壓低聲音急切地呼喊“國盛、國盛!”,又不敢叫團裏老同誌們知道。

當我們幾個垂頭喪氣的聚在側幕條,化妝間沒人,後台沒有,觀眾席也瞅了,連女廁所都扒門看了 —— 國盛沒來演出,這可是嚴重的舞台事故,是要受紀律處分的,搞不好就是脫軍裝回家的下場。大家越想越怕,冬冬埋怨我說,都怪你,昨天夜裏讓他喝那麽多酒,集合也不叫他!要不,你給團裏打電話試試,看他在不在宿舍。可錢楓說那不是等於告訴團裏國盛沒到劇場嗎? 我說顧不了那麽多了,先把人找來能演幾幕算幾幕,誤場總比不到場強啊。冬冬說,先給團大門口值班室打電話,要是有個家屬值班最好了,實在不行再給團部打電話。

我撒腿就往劇場值班室跑。通常團裏演出,團大門口的值班室都是臨時安排職工看門,有時職工安排不開,也會請家屬湊個數看大門。

我衝進劇場值班室,抓起電話手抖得差點按錯號。接電話的是夥房老林師傅,一口地瓜話,我喊破嗓子他也聽不懂,他說的什麽我也一腦門漿糊,急得我吼,特麽你趕緊去宿舍樓叫醒張國盛,讓他立刻到八一禮堂!就聽話筒裏罵了一句尼乃巴巴,“哢嚓” 就掛了。

 

劇場裏第二遍鈴聲響起,距離開演隻有兩分鍾了。

舞台監督黃副團長站在側幕,手電筒在黑漆漆的舞台上晃來晃去,小聲提醒演員們準備侯場,隻見他緊盯著手表,另一隻手高高舉起,就等著秒針指到七點,大手往下一揮,拉開大幕,演出開始——

我和錢楓對視,心裏說國盛啊國盛,不是大夥不幫你實在是仁至義盡了,該死該活屌朝上,你就等著背處分、卷鋪蓋滾蛋吧。

音樂響起、燈光開始閃爍,舞台上幹冰機噴出滾滾濃煙渲染氣氛——“噗”一聲,劇場停電了!所有人措手不及,後台就如被扣了一口黑鍋,伸手不見五指。

有傾,前台觀眾席傳來騷動。

黃副團長在後台焦急的跑來跑去,督促燈光組盡快檢查線路、排除故障。終於,他被告之停電原因不明,正在聯係市供電局。他隻好從大幕中間鑽出去,用手電照著自己的臉,向觀眾宣布說由於停電,演出延遲,並表示等電一來馬上開始演出。請大家坐好不要隨意走動,管好自己的小孩。

後台一片漆黑,演員們都百無聊賴的坐下,誰也看不見誰。我心裏遂又生出一線希望,要是國盛有靈,抓住停電這個寶貴機會,能起死回生也未可知。我和錢楓背靠背坐著,感覺他也是這麽想的,心裏祈禱這電就停個七七四十九天才好呢。

不知過了多久,錢楓忽然在我耳邊小聲說:走,國盛來了,我肯定是他!我們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化妝間。

 

化妝間裏點著根蠟燭,國盛四仰八叉坐在椅子上,頭發亂得跟雞窩似的,夏菲正拿著油彩往他臉上抹。你丫可算來了!我上去就給了他一拳,疼得他直咧嘴。

第一幕有你嗎?冬冬急問,國盛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夏菲催促說,你們把他服裝找來給他換上,快點!我轉身去服裝間拿國盛的紅軍服裝,冬冬則騎到國盛身上就扒他的外衣。

等我抱著國盛的服裝、綁腿、草鞋、軍帽和道具回到化妝間,那場麵叫熱鬧:夏菲在國盛臉上 “啪啪” 打底色,跟刷牆似的;冬冬正給他脫褲子,手忙腳亂中差點把他小雞兒給拽掉;錢楓往他嘴裏灌水,國盛跟個木偶似的任憑折騰,嘴裏還嘀咕:不賴我,一醒我就趕來了……我立刻和冬冬一左一右給國盛套衣服,錢楓蹲地上抱著他的腿打裹腿,也顧不上 “上下一般粗”,跟繞線團似的纏了幾圈就完事。

沒等我們弄完,化妝間一百瓦的大燈泡 “啪” 地亮了 —— 電來了!演出鈴聲緊跟著催命般響起,我們幾個扔下國盛就往側台跑。

我和錢楓剛站好位置,大幕就拉開了——槍炮效果聲響成一片、我端著道具槍正喊殺衝鋒呢,突覺旁邊多了個人,一扭頭我差點笑噴 ——國盛頂著張油汪汪的大白臉,倆眼跟摳了兩個黑窟窿似的,紅軍服扣的歪歪扭扭,沒紮腰帶,一條腿的綁帶已經鬆了拖在地上,活像個混進紅軍隊伍的白匪兵。我趕緊把嘴縮成 O型,聽老演員講,如果笑場了就把嘴張大,然後成0的口型就能把笑場控製住。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幕結束,我們架著國盛又衝進化妝間,夏菲給他定妝,我給他重新打裹腿,錢楓剛給他畫上一條眉毛,第二幕的鈴聲又響了。

第二幕的國盛眨著倆熊貓眼一條眉毛,腮紅還沒來得及揉開就衝上台了。冬冬跟他搭戲,剛看了他一眼就“噗”地笑場了,忍都忍不住。台下的觀眾也發現了這個長相奇怪的紅軍戰士,開始竊笑。我站在側台,心都提到嗓子眼兒,生怕坐在觀眾席裏的吳導演看出端倪。

就這麽著國盛每次上下場都有變化:一會兒有了腮紅濃得跟關公似的,一會兒眉毛也變成了兩條劍眉,再一出場腰帶也紮上了,結果所有對手被他這種漸進式的造型搞得不是笑場、就是說不利落台詞,整場戲被攪的亂七八糟!隻要他一上場,誰都不敢看他、不敢和他交流,因為你完全不知道他又會變成什麽樣子。 直到第四幕總算齊活了,國盛一副濃眉大眼、唇紅齒白、軍容整潔的樣子,有表演動作的時侯他還演得挺投入,又是交流啊又是水詞兒的,一點空都不落下。可隻要站在那裏不動,就看他搖搖晃晃的有點站不穩。除了我們幾個知道他是宿醉未醒,其他人還以為他是故意搶戲呢。

演出結束後,吳導演果然臭著臉把國盛喊過去,在空無一人的舞台上把他一頓臭罵,學員班長夏菲也陪著一起挨罵。

 

後來我問過國盛,那天老林師傅到底有沒有找他。國盛說,有啊,他拚命砸我房門,我一醒就知道壞事了,肯定趕不上演出了。不要說這事在紀律嚴明的部隊,就是在地方院團無故曠工那也是處分進學習班的下場。自己一想自己這罪過,學員轉正那是妄想了,挨處分卷鋪蓋都是輕的,孫政委肯定會扒了我的皮送軍事法庭判個槍斃他才解恨呢。我說,我也是這麽想的。他說當時就想幹脆脫下軍裝開溜得了,回去當個盲流子吧。笑死我了。國盛也笑說,老林師傅揪著我跑到夥房,把上士買菜的自行車推給我,趕緊騎上車去八一禮堂尼乃巴巴的!我特麽發瘋似的就來了。

再後來,每次路過八一禮堂,我都忍不住琢磨:那天的停電,真的是巧合嗎?為什麽偏偏在我們找不到國盛的時候停電,又在他能上台的時候來電了?是劇場線路真的老化了,還是老天爺憐惜我們這群新兵蛋子,給了我們一個醒悟和成長的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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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利 回複 悄悄話 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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