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Y認識的時間很久了。那年我畢業後到了設計所,第一次和領導一道去軍方xx 所,就認識了他。
老Y身材不高,麵相普通,屬於扔到人堆裏就找不著的類型。他其實也是文革前的大學生,和我們單位裏好幾個人是同屆同學,所以他也就成了我們單位和軍方聯係的一個重要渠道。他工作單位在北京,可父母的家卻在我們單位所在城市,所以因公因私經常往返於兩地之間,加上我們這裏有他不少同學熟人,所以在我們這裏露個頭,冒個泡,透露些內部消息,或托人給家裏辦些私事,就是常有的事了。
認識的那年他們都還穿著軍裝,所以要叫他“Y參謀”。不過那身軍裝穿在他身上,全無軍人的威風,看上去倒有些臃腫,讓人容易聯想起部隊裏的“司務長”或“倉庫保管”之類的角色。幾年後,軍隊改編,他們成了“文職”,軍裝沒了,對此他還耿耿於懷。之後不久,又聽他說,他們又要有軍裝了,可他還是不滿,因為隻有製服,沒有軍銜。穿上那身衣服,大蓋帽,配光板兒領章肩章,整個就是個“北伐軍”。不知道他們的服裝後來到底是什麽樣的,反正再也沒見他穿過。
他們那個所,就在京城郊區,是搞裝備體製研究的,可想而知是個清閑的去處。裏麵除了像他這樣的大學生,也有不少高幹的公子哥。工作內容彈性很大,所以不少人無所事事,整日悠閑。一次到他們那裏出差,住在所裏。那時還沒有別的娛樂項目,晚上酒足飯飽後,幾個頭頭和老Y就在一起吹牛扯淡,幾個年輕的參謀非要拉著我打乒乓球,可能這是他們平時唯一能較量輸贏的遊戲。我推辭不過,就上了場。對方那個哥們可能平時在場上驕橫慣了,沒碰上過對手,所以開始時顯得滿不在乎。但他的確挑錯了人。我曾經是單位乒乓球代表隊的,在學校在單位都拿過冠軍。平時被幾個哥們拉著到外麵打野球的事兒沒少幹。現在被他拉來幹這個,可謂是正中下懷。幾板過後,那個哥們兒感覺不對,發現對麵的不是個菜鳥,於是開始認真了起來。脫了衣服換了鞋,拉開架勢招呼上了。顯然,要是在自家地麵上,被外軍砸了場子,以後怕是不好混了。旁邊的幾個看到這架勢,開始起哄架秧子。老Y更是起勁,他可能沒想到我能和這家夥杠上,一個勁兒的叫喊:這小子平時橫得很!好好教訓教訓他!不過,我畢竟是在人家的地頭兒,的確不好意思全力一拚,最後讓那個哥們小勝幾分後結束。那哥們結束後過來握了握手,已經全無開始時的傲氣,說了一句“以後有機會多切磋!”旁邊的一群家夥卻是不饒人,起哄道:你小子平時牛皮哄哄,對付的都是些遊擊隊,今天撞槍口碰上正規八路了吧!老Y似乎還不太滿意,好像對我沒能拿下那小子還心有不甘。這場球成了老Y的談資,此後多年,經常還時不時拿出來數落上一通。
老Y平時不張揚,但專業上絕不摻水。畢竟他們那一代老大學生,基礎很牢。一次我們單位召開用戶推廣會,向用戶介紹新引進的產品。我們的主任老T是老Y的同學,在會上主講。可能他看到來的都是些行外人士,對相關技術基本不懂,所以說起話來就不太在乎,開始“忽悠”了。當說到通信距離時,順嘴就說了一句“功率增加一倍,就意味著通信距離增加了一倍”。這個結論當然不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通信距離和功率的平方成正比”。但下麵聽的人都是些“棒槌”,沒人指出這個錯誤。開完會老Y一見到我就說:“老T犯了概念性錯誤,不應該!”我沒接茬。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這件事說明:第一他仔細聽了會上的內容,不是僅僅做個樣子。第二對這樣的錯誤他能馬上有反應,說明他基本概念很清楚,不是那種渾渾噩噩的人。當然,他和老T是同學,他們如何溝通,我就不必操心了。
我們認識後的幾年裏,因為開會,製定標準,以及項目相關的事經常打交道,已經非常熟悉。這次出國住旅館都是兩人一間房,他要我和他住一起,說是因為互相熟悉隨便,有事也好商量。因為一起做了準備,在和那個巴基斯坦人會麵時配合的很好,算是完成了一個任務。
我們倆個都是第一次出國,對外麵的一切感覺都很新鮮。在這個自由世界,男人隱藏在暗處的那點兒好奇心總不免要流露出來。白天都是集體活動,不能有什麽非分之想。到了晚上就不免開始打電視的主意了。那個年頭沒有網絡,電視放什麽就看什麽,什麽時候有帶“色”兒的也不知道。當天的報紙上倒是有電視節目預報,可上麵寫的那些節目名字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麽。唯一有利的地方就是,房間裏的電視都帶有付費頻道,並標注有18+ 的內容。可以推斷,那裏麵大概率會有我們想看的。但是,這些都要額外付費,看完後,萬一最後結賬時把這些都列了出來,讓團裏的其他人看到,我們這裏有這些費用,不用想就知道都看了什麽。這回去一說,老臉可就沒地方擱了。可要是什麽都看不著,這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也未免太虧了些。權衡再三,老Y下了決心說:咱們就看一回,錢的事不必擔心,我有!最後結賬時咱們單獨給他不就行了嗎!
事情就這樣定了。可真到要看到時候又犯了難。付費頻道很多,我們也不知道應選哪個。要是挨個試一遍,豈不是每個都要付一次錢?就算老Y有錢也不敢這樣糟蹋呀!最後抱著撞大運的心理,終於點開了一個頻道。畫麵上一個男人在打電話,角落裏的另一個畫麵是個女人,顯然兩個人在對話。這個電話一打就是半天,畫麵也沒有變化。老Y英語基本不懂,我屬於二把刀的水平,一般交流可以對付,像這種打電話,口齒不清楚,內容又極具技術含量的對話根本聽不懂。現在想來,這應該是屬於那種色情電話之類的,女人陪著男人過嘴癮。可我們可是白瞎了一次機會。老Y開始還瞎估計,說這可能是這男的偷偷地和相好的商量什麽,後麵就會有實際行動。可等了半天,這個電話硬是沒完沒了。最後,老Y實在撐不住了,說了句“困了”,倒頭睡了。我看最後也沒什麽可指望的了,也就隻能關機睡覺。我們共同涉“黃”的一次經曆,到此為止了。
回國後有一次到通信兵部匯報,老Y也在。兵部的那個參謀是他在xx 所原來的同事,一個出身高幹的公子哥。裁軍後沒脫軍裝,反而調到了部裏當起了主管項目的領導。他知道我們一起去了美國一趟,閑聊時對著老Y一臉壞笑地說:那種付費的小電影沒少看吧?此話一出,老Y不禁大驚失色!連忙否認“哪兒有的事”!事後他一臉驚異地望著我說:“他怎麽知道這件事?你告訴他了?”我連說“怎麽可能,這種事我會往外說嗎?”老Y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那怎麽會露餡了?思來想去,他突然明白了:“這小子肯定也幹過這事!”那個家夥在此之前也去過美國,想來對此並不陌生。都是男人,在這方麵都是一個德行!
老Y其實是個很顧家的人,對老婆的事很在意。這次出國每個人口袋裏多少都有幾個錢,但數量不多,能買些什麽誰都不知道。在羅徹斯特的一天,老Y不知在哪裏拿到張廣告,上麵一大堆“%”符號,能猜出是減價的意思。問起陪同一個哥們,他告訴我們這是一家超級市場的廣告,如果想去他可以帶我們去。於是我們一群人來到一家超市,是“K-Mart”。這是我有生第一次逛超市。後來在我居住的城市裏也有它,每次從門口經過,都有一種很親切的感覺。在超市裏老Y和我在賣首飾的櫃台前停步。老Y看上了一款項鏈,18K金,做工很精細,項鏈墜上帶有鏤空的字母。關鍵還不貴,我們口袋裏的錢能負擔的起。老Y決定要給老婆買一個,項鏈墜上的字母就選老婆名字的字首,並還鼓動我也照樣買一個送給老婆。按照廣告上的說法,應該有不小的折扣,我同意了。誰知道交錢時被告知,那份廣告是上個星期的,現在已經過期了,折扣沒有了。陪同我們去的那個Harris的哥們,看我們倆一臉沮喪的神情,就和店員商量,說他們遠道而來,能不能給個額外的優惠?沒想到那店員還真同意了,讓我們按照廣告上的折扣價買了那個項鏈。這等好事在我之後北美生活的多年裏,再未遇到過。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店員是怎麽操作的。那條項鏈後來成為了我老婆最喜愛的一件首飾,至今還每日戴在脖子上。據她說,就是因為項鏈墜上的那個鏤空的字母。
老Y身材不高,但胃口很好。吃東西看著那叫一個香。我們出來這一趟,跑了幾個地方,人困馬乏,再加上時差的影響,幾天後,都有點兒沒精神了。連續在美國人的餐廳裏吃飯,讓幾乎所有的人都倒了胃口。在Harris公司時,是在樓裏的員工餐廳吃飯。大家一進門,看見桌上擺的紅的綠的黃的,就都沒了胃口。那些東西,看著顏色挺鮮豔,可形態軟趴趴,黏黏糊糊,實在引不起食欲。我倒還行,能多少挑兩樣填肚子,其他的幾位就夠嗆了。團長胃本來就不好,隻是勉強吃兩口。而我們設計所長則說:那些東西一看就夠了。可老Y不同,這些都沒能影響他吃飯的興趣。
行程接近尾聲時,到了另外一個城市。早上下了飛機,中午急急忙忙趕到另外一家公司談完事情,公司的人招待吃了午餐。到了晚上住進旅館後,大家都覺得累了,想休息,有人建議晚餐就算了吧。團長馬上表示同意。其實另外一個說不出的想法就是:反正也不餓,少吃一頓,省下幾個夥食費,還能買點兒東西。老Y馬上不高興了。他剛才已經到餐廳外麵轉過了。看見餐台上擺著的東西不少,樣子看上去可以吃!現在看到大家真的準備跳過這一頓,立刻表示反對。他對著團長幾乎是發了脾氣:我們這次出來是考察,不是要飯的。為了省幾個錢,連飯都不吃了,這也太過分了!這要是回去說給別人聽,不是會當笑話嗎?老Y在團裏代表了軍方。團長當然知道和他搞好關係的重要性,所以一看他這樣,馬上同意去吃飯。在餐廳裏,其他幾位都象征性的拿了點兒東西,邊吃邊聊天。因為真的是吃不下。隻有老Y很認真的端了滿滿一盤子,在那裏大快朵頤。
老Y風卷殘雲地掃光了盤子,心滿意足地擦擦嘴,加入了聊天的行列。他對團長說:廠裏這次的安排我很滿意,意思我都明白。回去後有關後續問題以及新項目立項的事情,我會和部裏溝通,該做什麽我有數。這些話讓團長非常高興。本來,拉老Y來參加這次考察就是這個目的,現在他自己親口應承了此事,他就不必再多嘴了。一頓晚餐,皆大歡喜。
那次考察結束後回到國內,待所有後續工作完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老Y。一段時間後,我離開了那個單位,和老Y也就沒了聯係。
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推算下來,老Y也應該是八旬老人了。想來他早就應該退休在家,安享天年了。祝他晚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