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林一號

寡淡的水,加上些許誘因,有了足夠的時間,就變成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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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出國見聞記-4:工程師麵對麵

(2024-02-29 15:25:17) 下一個

完成了這次會麵,我們放下了一件心事,剩下的就輕鬆多了。公司方麵對這次訪問的安排還是挺貼心周到的。除了開會討論了下一步關於引進工作的細節之外,還專門安排時間讓我們到公司的設計部門參觀。這也是我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接觸美國的工程師。親眼見識了他們是如何工作的。

我們來到了一個工程師們工作的地方。房間被隔板分成了一個一個的小單間,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空間。每人一台計算機 。每人的空間布置都非常個人化,台子上擺著各種裝飾和家人照片。每人都有自己的電話,通信方便。文件打印,複印,不出房間就可以完成。這些東西對今天的工程師,無論在中國還是美國都是尋常之物,不會有人對這些多看一眼。僅僅是高科技公司裏麵辦公室風格,這些年我已經見識變化了好幾代,早就不當作一件事了。但是我第一次看到這些,是在三十多年前。對我感覺上的衝擊,不是簡單的一個“震驚”可以形容的。

當時我所在的是個電子工業部直屬單位,五十年代初就建廠。曾經有蘇聯專家呆過。工廠布局及建築樣式帶有強烈的蘇式風格。我們設計所在一座五十年代蓋的三層樓裏。蘇聯專家在時,這裏是他們住的專家樓。專家走後,這裏改成辦公室。樓層很高,大通道式設計,走廊兩側是各個辦公室。多年下來,年久失修,門窗破損,牆皮脫落,到處都是裂縫。冬天一到,北風一吹,到處撒氣漏鳳,門窗吹得嘎嘎作響。每年十一月十五日前十天和三月十五日後的十天是最難熬的日子,因為那時還沒來暖氣,或者已經停了,可天氣已經很冷,在室內就要把全部棉衣穿上,時不時還要全室的人動手給門窗堵漏縫,否則就成了冰窖。到了夏天,空調就不要想了,可怕的是還經常發大水。我們單位所在地區地勢低窪,排水不暢,一下大雨,外麵的雨水排不出去,就倒灌進樓裏,一樓室內的積水能有一尺多深,室內的文件設備一泡就是幾天,挪都沒地方挪。每年春天刮大風時,桌子上落下的土有厚厚的一層,要清理幹淨光抹布就要涮好幾次。

在我們來美國考察之前,John Galan 曾經到過我們單位,為的是讓他了解一下我們,顯示一下我們也是有實力的。他來之前,我們整個設計所大搞衛生,門窗都擦了,擠滿樓道裏的自行車也都被清理了出去,總算能做到了從樓門口到室內可以暢通無阻。當時我們全廠隻有幾台剛剛買的PC,除了用它打遊戲,別的還不知道能拿它幹什麽,統統搬來放在我們辦公室的桌子上擺樣子。我們一樓辦公室房間門口有一道將近一尺高的水泥門檻,為了防雨水的。那天John 來我們設計室,他站在那裏似乎還猶豫了一下,好像還要想一下,這是幹什麽用的。在我們的設計室房間裏,他四下看了一圈,摸了摸厚厚的工作台,什麽也沒說,臉上也毫無表情。不知道相比較他們那裏的辦公室,看到我們這裏的環境,對這個未來的合作夥伴會是個什麽評價。

在Harris,我有機會同幾個工程師聊了一會兒。當然不能涉及產品,隻能聊聊他們的日常工作,如何做事兒的。聊得的結果讓我覺得,單就個人素質而言,我未必比他們差到哪去,但所用的工具和手段卻是我在後麵遠遠地連背影都看不見的狀態。簡而言之,就是一個赤手空拳的土八路和全副武裝的美國大兵的區別。這種狀態使我感到絕望,但也有幾分不服之氣。假設一下,如果我能有同樣的工作環境,我會比他們差嗎?未必如此!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事事都要跟在他們後麵吧。

很多年過去了。現在回想起來,當年的想法,可謂是年輕氣盛,勇氣可嘉,但很大程度上也還是屬於“年少輕狂”的範疇。當年我作為一個工程師,和那些美國同行相比,缺少的絕不僅是清潔舒適的辦公室和性能先進的計算機,而是觀念和理念上的落後。說一句難聽的話,就是“少見識”。

說一件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丟人的事。那次考察的半年後,我隨另一個技術培訓組又一次來到Harris 接受關於生產的技術培訓。有鑒於上次來此的經驗,這次又有可能接觸到生產車間裏的設備,所以我和組裏的人商量,臨行之前,準備了兩盒計算機軟盤,就是那種5吋的大軟盤。那年我們剛剛熟悉了在PC上如何用軟盤拷貝文件和在係統中找到我們認為有用的東西。有了這些盤在手,如果能接觸到他們的機器,不愁摸不到點兒有用的東西。但是,當我們真正到了他們的車間,看到了他們用的設備,卻傻了眼。人家的PC上裝的是3.5吋 的軟盤驅動器,我們那種5吋盤早就沒有了。關鍵的是,就是這些3.5吋的驅動器也都被封了起來,顯然已經不用了。我問他們這樣一來怎麽傳文件啊?然後我被告知“通過網絡”,就是機身後麵的那根電纜。而當時我們這些人,對“網絡”的了解是“零”。這件事對我而言,可謂是“當頭棒喝”,原有的信心瞬時坍塌了。我們要補上的東西太多了。

當年的我們,對知識產權沒有任何概念。看著這個東西好,想法拷貝過來為己用,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花錢買硬件設備,認為是理所應當,可要是在軟件上花錢,就會覺得是傻子才幹的事。不光是我們,社會上也是如此。還記得那年,我們單位的老總工程師退休後,自己辦了一個小公司,和客戶交易的合同要經過工商局的檢查,檢查的人對其中的“軟件”不得其解,問這是什麽,當聽到的回答是“就是在紙上寫的代碼”時,大為不滿,說你們也“太黑”了,賣人家的東西,至少也得有個盒子什麽的能摸得著,看得見。你們就這麽在紙上寫幾行字就敢跟人家要錢?如此的認識,如何指望能在以“知識”為先導的信息社會領先於人?

那次離開車間後,主人特意帶領我們一行經過了門口的一個展台,上麵擺放著一套xxxx係列電台的樣品,就是那套被軍方盯上,垂涎三尺的軍用短波自適應跳頻電台,也是美軍的現役裝備。他們知道我們心心念念惦著這個。但是,這個東西不準賣,也嚴禁我們接觸,想實際上機操作一下想都別想。為了滿足我們的心願,就采用了這個權益之計,利用“路過”的機會,讓我們開開眼,隻能讓我們隔著一米多遠的距離看看。那套裝備,比我們同等功率等級的設備小很多,雖然是野戰裝備,但前麵板卻是全鍵盤設計,完全是現代計算機風格,而整個設備的機械設計卻顯得非常堅固牢靠,好像隨便往哪裏一扔,加電就可以工作。相比我們延續多年的傻大黑粗的蘇式設計,完全是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我相信我們當時在那裏停步矚目的一群人的心情,和一群和尚在圍觀一個寬衣解帶的妙齡美女差不多:手上不敢有所造次,可心裏卻是貓抓似的蠢蠢欲動。

對於被封閉多年的我們而言,走出國門不僅僅是有了一個引進先進技術的機會,讓人能開闊眼界,更換理念,更是一個重要的收獲。守在自己家門口,幻想著可以自給自足,那是典型的農耕社會的思維。現在,時代已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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