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時代洪流 崔開元脫胎換骨(6) 三反、五反
中南軍大改成了第二十三步兵學校。
鎮反運動尚未結束,部隊裏又開始搞三反、五反運動。本來,三反是針對黨政機關人員的,五反是針對私營工商業者的。按理說,和崔開元沒什麽關係,但他還是逃不過被審查的命運,照例要寫材料、交代問題。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
根據他寫的交代材料,學校派人到上海、重慶、蘭州、鎮江等地外調核實。這可要了命了,要是查出什麽和自己所交代的對不上,麻煩就大了,他心裏真有點不安。
文工團解散後,剩下的人組成了一個業餘文工隊,他在文工隊的樂隊當指揮,兼任文藝創作輔導員。當時的運動對象,必須一邊工作,一遍接受審查,叫作運動工作兩不誤。說起來是業餘文工隊,但所有的隊員都沒有其它任務。隊長讓他在寫交代材料的空閑,再寫一部話劇劇本,用於宣傳隊在本校的演出。於是他利用休息時間,寫成一部話劇《台灣之夜》。那些時日,每天他能睡上兩三個鍾頭就不錯了。
也不知道是工作任務太重,還是挨整影響心情,他的身體健康出了狀況,失眠、盜汗、越來越虛弱。到衛生所拿點藥吃,也不見效果。
就在他的情緒跌入穀底時,神奇的事發生了。
那也是一個失眠後的早晨,疲憊不堪的崔開元到夥房打早飯。剛進門,就遇到學校的政治部主任盛殿邦剛吃完早飯,正往外走。他迎麵看見崔開元,馬上說:“哎,小崔,吃完飯到政治部來一下。”
“是!”他立刻回答,心想不知道哪份交代材料又出了問題,很可能又要挨訓。於是他加了一句:“盛主任,讓我交代的東西我都講完了。實在是想不起來別的啦。”
盛殿邦先是一愣,隨即笑起來:“哈哈!你先吃飯,先吃飯,啊!具體的事情,我們馬上再聊。”
“是!”崔開元心裏還是免不了七上八下,匆匆吃完早飯,就往政治部走。
在門外站定,他喊了一聲:“報告!”
盛殿邦的聲音傳出來:“進來吧!小崔。”
他推門進去,發現屋內除了盛主任,還有學校政委潘壽才和幹部處處長李煥章。這些大官平時都見不到,他們在學校大會上做過報告,崔開元才得以認出他們來。
盛主任率先打招呼:“小崔呀,你看這是什麽?”說著,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塊手表放在桌上。崔開元認出那是父親從香港寄給他的那塊瑞士歐米茄。
他馬上立正,說:“報告首長,這是我父親寄給我的手表。是我們指導員從廣州帶回來的,我立刻就上交了。我們文工團的領導都知道這個事,我當時就做了自我批評,是我和舊家庭沒有徹底決裂,但此後我和家裏再也沒有任何瓜葛。請首長審查,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好啦,崔開元同誌。”政委潘壽才操著濃重的河南口音說:“你請坐吧,聽我說幾句。”等崔開元在對麵的椅子坐下後,他接著說道:“你的情況,剛才盛主任都跟我講了。你前段時間受審查的時間不短,也許有一點委屈。可以理解嘛,你是個大學生,參加革命的時間也不算長,有點情緒是正常的。”
這一說讓他更急了,站起來說:“報告政委,我不委屈,也沒有鬧情緒。”
潘壽才伸手示意他坐下,說:“你要是不覺得委屈就更好。我來告訴你,紅軍時期,我們四方麵軍渡黃河作戰失利了,回到延安,那也是小會批大會鬥的,我當時也想不通,可那樣就不革命啦?這點委屈都受不了,怎麽做個革命者?更別說要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啦。你看,經過鎮反、三反、五反運動,我們的黨完成了對知識分子的改造,肅清了從舊社會留下的餘毒,鞏固了黨的執政地位,也保衛了我們的勝利果實。對於一個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者來說,這些是革命的首要任務。至於個人得失,要盡量看得淡一些,要充分相信我們黨是偉大正確的政黨,不可能讓一個好同誌長期受委屈,即使感到不愉快,也要把它看成是一種考驗。能夠經受考驗才是好同誌,才能承擔更多的革命任務。我說的這些,你同意嗎?”
他仍想解釋:“同意是同意,可我並沒有不愉快,我對運動是理解的,我也確實是在剝削階級家庭長大的,所以我歡迎首長和同誌們多多幫助我,讓我提高思想認識,堅決和我的家庭劃清界限。”
盛主任:“那倒不必啦。小崔呀,你的問題本來是由文工團的黨支部負責審查的。前段時間文工團解散,一批人又調到北京去,這就耽誤了一些時間。最近我們政治部派人出去外調,才了解到一些新情況。你大概還不知道,你的父母現在都在上海。”
“啊?他們在上海?”他確實吃驚,完全沒想到。
盛主任:“是這樣,你父親響應政府號召,於五零年底就回到上海,為上海市經濟工作的恢複立了大功。同時他還協助上海公安局,抓獲了幾名抗戰時期投靠汪偽的漏網漢奸。他可不是反革命,而是一個有功之臣,連陳毅同誌和潘漢年同誌都表彰過他。還有,你母親和你弟弟也回到上海快兩年了。你弟弟也參軍了,他在第二軍醫大學讀書,已經加入青年團,組織上對他的評價很不錯。還有,你以為你的姐姐崔國英可能在台灣。錯了,她還在新疆。她的丈夫蔡亞東同誌跟隨陶峙嶽參加了酒泉起義,他們都加入了解放軍的行列,成為我軍的高級指揮員。你姐姐現在在新疆八一鋼鐵廠當財務處副處長,兼任總賬會計,也在為黨工作。這塊手表是文工團解散前轉到我這裏的。經過學校黨委研究決定,手表現在還給你,你可以正常使用,沒有任何問題。你父母、你姐姐和你弟弟的地址也都交給你,你們可以通信,沒必要再經過上級過目。崔開元同誌,對你的審查結束了,你是一位能力強,工作認真負責的好同誌,也經受住了組織上對你的考驗。”
聽到這裏,他的眼淚再也收不住了,全身顫抖,根本控製不住。
大家沉默了一會,潘政委才說:“崔開元同誌,黨相信你,群眾也相信你,你要放下包袱,輕裝上陣,到新的工作崗位去,繼續努力奮鬥。”
他擦了眼淚,問:“新的崗位?”
潘政委看了一下手表說:“對!你有新的任務。我們還有個會要開,咱們就先談到這裏。李處長會給你交代新工作。”
李煥章:“走吧,小崔。”
“是!”他敬禮後轉身出門,來到幹部處,他的情緒已經平複,心情愉悅。
李處長指著靠牆的長凳說:“坐吧。”
“我不累,請李處長指示。”他真是感到身體變得輕鬆,充滿活力,原先那些不舒服的感覺,已經煙消雲散。
李處長開始宣讀任命:“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十三步兵學校政治部決定,任命崔開元同誌為文化補習學校的業務指導員,級別由正排級晉升為正連級。”讀完,抬眼看著他。他馬上明白該做什麽,立正敬禮,高聲說:“堅決服從命令,保證完成任務!”說完轉身要走。
“等等!你要到哪裏去?”
“去文化補習學校啊。”
“回來。這個文化補習學校還沒開始呐,正在籌備當中。這段時間,你先參加我們的五反‘打虎隊’。你對上海比較熟悉,所以派你和王殿璽同誌到上海外調。調查了解我們學校的兩個‘老虎’和台灣的關係。”
“是!保證完成任務!”
他們在上海待了一個多月,根據各種已知的線索,尋訪了幾十個知情的人,最後下結論,這兩個“老虎”均跟台灣沒有關係。後來這兩個人都有不錯的結局,一個被保送到清華大學讀書,一個入黨提幹,調到別的部隊去了。
崔開元明知父母就住在迪化南路的老宅子裏,好多次經過那裏,遠遠看著熟悉的院牆和大門,一次也沒有進去過。上級是讓他到上海來工作,並沒有說他可以回家,自然要克服私心,一切以工作為重。
回到部隊,果然受到嘉獎,領導表揚他三過家門而不入,革命意誌堅定。
他對各項工作就更加積極,除業務指導員的正常工作以外,他還兼任了一個初中班的文化教員。學生都是野戰部隊的營連級幹部,有發展前途才送到這裏來補習文化,畢業後就要擔任更高的職務。
初中班嘛,第一課就要講怎麽寫作文。根據學生的特點,他在課堂上講解解放海南島的戰鬥。他仔細備課,還畫了一幅進軍海南島的地圖,用他在文工團學到的表演技巧,繪聲繪色地講了一課,並要求學生寫一篇聽課體會。作業交上來,學生反映非常好,紛紛評論崔老師的課講得實在好。這些作文和真正的初中學生寫的完全不一樣,他們全都有著豐富的生活經驗,思路也異常開闊,隻是詞語不太通順,錯別字也挺多,批改作業就成了苦差事。雖然辛苦,也不失趣味,有一些學生就是在解放海南島時,帶著部隊登陸的前線指揮員,他們寫的作文,當然引人入勝。
因為現在是連級幹部,發給他的蚊帳,襯衣什麽的都和排以下幹部有了區別。夥食等級也有提高,可以吃“中灶”了。
有時他會恍惚一下,心想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否極泰來,雨過天晴。那時候還沒有過山車,他真不知道怎麽形容這峰巒起伏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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