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之一)原型、判詞、曲子
元春,作為賈府嫁入皇家的長女,被封為賢德妃。其地位甚至高於賈母賈政和王夫人,生日更是和太祖太爺同一天。
在紅樓這個以家喻國的故事中,由於不是按照時間順序來記述,作者在人物的輩份上無法完全遵從史實來安排,但是尊卑次序還是不會偏差太多。許多紅樓的解讀者,參考癸酉本元春的結局,認為元春的原型為袁崇煥,個人認為從其身份的尊貴程度來看,袁崇煥還不夠資格在書中以元春的形象出現。更何況袁督師的功過還有待商榷。
考慮到賈母賈政王夫人的影射原型,這幾位賈府中位高者,已經代表了明朝的先祖和當朝的帝王。那麽比他們身份更加尊貴的還能是什麽人或事呢?
這就要參考儒家倫理中的尊卑順序:“天地君親師”。能夠超越“君主”的隻有“天地”,顯然元妃作為賈府的長孫女,以“天”喻之是不合適的,隻有“地”才符合其身份。對於大明來說,國土、土地一向被認為是祖宗的基業,後世的所有帝王一旦有丟城失地的情況,都被認為是無能和不孝的表現。國土雖然隸屬於大明,然而其象征意義上的重要性卻超過任何一代帝王。
所以,結合書中背景,元春的原型應該指向是遼東的領土,以及所有涉及遼東戰爭的人和事務。(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袁崇煥。所以認為元春影射袁崇煥的觀點並非沒有道理。不過如果看文本中的細節,就會發現元春這個人物形象所涵蓋的遠遠比一個袁崇煥要豐富得多。)這也就解釋了,作者為何安排元春和太祖太爺同一天生日。因為遼東的領土是朱元璋朱棣兩位大明先祖所開創的基業。
在明清易代的那個大背景下,可以說遼東的狀況和局勢,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兩個政權的走向和命運。正如書中元妃在宮中的處境,也時時牽動著賈府的命運,元妃對黛釵的偏好也影響著寶玉婚姻的可能性。而隨著遼東局勢的發展,在書中不同階段,元春身上也有不同人物的影子。
首先我們來看一下第五回中,元春的判詞和曲子:
“(寶玉)遂又往後看時,隻見畫著一張弓,弓上掛一香櫞。也有一首歌詞雲: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一張弓”代表戰爭,暗示元春身份與戰場戰爭有關。
“弓上掛一香櫞”:“香櫞”諧音“鄉願”。即是孔子所說的“鄉願,德之賊也。”弓上掛香櫞,喻明末遼東戰事多為“鄉願”所掛累,即“利口之覆邦家者”。細讀晚明史,可知遼東局勢多被朝廷中樞所耽誤和掣肘,究其原因,大部分可用“鄉願”二字來描述!!
【注:“鄉願”不單單指那種外表忠厚,實則圓滑的老好人。“鄉願”其實是具備一定仲裁權威的,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的,可以判斷是非對錯的。指在其位卻不謀其政,不追求公正,不堅守原則,而是一味搞折中主義、見風使舵、明哲保身、德不配位。“鄉願”者經常是要占據道德製高點,影響他人的行為,對他人的行為進行評價,但是實際卻是趨炎附勢,不僅不能踐行美德,還會淆亂美德之名,並實使得真正具有美德的人被邊緣化。孔子還說過“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可以看作是對“鄉願”的注解和互證。】
“二十年來辨是非”:“二十年”應該是指從薩爾滸之戰(1619年)至鬆錦之戰(1639年開戰)的二十年。這二十年裏大明在遼東的政策、戰略的是與非,以及很多將領的功過是非,時至今日,仍舊有許多爭論,尚未分辨清楚。比如,是應該“以遼人守遼土”還是應該從全國調“客軍”來關外;是孫承宗的守遼東千裏國土,建關寧防線策略更有效,還是王在晉的主張在山海關外的八裏鋪築重關更現實;崇禎如果在鬆錦之戰後促成與皇太極的議和,是否能如“澶淵之盟”一樣再為大明續命百年?熊廷弼在廣寧大戰中是否完全沒有責任;袁崇煥殺毛文龍是否有私心;吳三桂如果沒有放多爾袞入關,滿清是否就無法占了中原。這些問題,恐怕至今也無法得出明確的結論。
“榴花開處照宮闈”,這一句也是曆來紅學的難題。即使把元春解讀為袁崇煥,也很難說清為何以石榴花喻元春。其實,“榴花開”是出自南宋的《夷堅誌》中《漢陽石榴》的典故。
【夷堅丁誌卷十三 漢陽石榴 :
紹興初、漢陽軍有寡婦,事姑甚謹,姑無疾而卒。鄰家誣婦置毒,訴於官。婦不勝考掠,服其辜。臨出獄,獄卒以石榴花一枝簪其髻。行及市曹,顧行刑者曰:為我取此花插坡上石縫中。既而祝曰:我實不殺姑,天若監之,願使花成樹。我若有罪,則花即日萎死。聞者皆憐之。乃就刑。明日花已生新葉,遂成樹,高三尺許,至今每歲結實。】
這是一個類似《竇娥冤》的故事,考慮到《夷堅誌》早於竇娥冤,筆者甚至懷疑這個故事應為《竇娥冤》的原型。
從這個故事中,可以看出來,“榴花開處”與“六月飛雪”有著相同的寓意,都是比喻冤屈極深。不過紅樓中不可以用“六月雪”的典故,一是因為過於明顯, 二是在此書中“雪”有特定的意義。對於元春,需要選擇紅色的象征物,方符合其影射人物身份。“石榴花”其色紅,以喻朱明,“花”通“華”,又有“冤屈極深”的寓意,顯然是最理想的選擇。“榴花開處照宮闈”,則指此冤屈與皇室息息相關。
這一句是指許多忠心駐守遼東,卻不得善終的將領都是有冤屈的:如孫承宗袁可立被架空、熊廷弼被傳首九邊、袁崇煥被淩遲、毛文龍被斬殺等等。不但這些死於大明內部鬥爭的將領死得冤。其實很多降清的將領也降得冤,如祖大壽、孔有德、洪承疇、吳三桂等等,可以說都是因為朝廷中樞指揮失誤,最終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降清,他們與李永芳這種主動降清的情況完全不同。當然,投降是一回事,降後是否助紂為虐是另一回事。曆史上,祖大壽的罵名遠不如吳三桂多,也就是這個緣故。
“三春爭及初春景。”:“三春”指南明三朝所對應的時期。明末雖然關外逐步淪喪,但是中原尚且完整,比南明時的情形要好的多。元春在時,代表遼東還在抵抗,滿人無法入關。一旦遼東徹底淪陷,大明隨即覆滅,之後的南明(三春)也隻苟延殘喘了十八年。
“虎兕相逢大夢歸。”這一句中“虎兕”也有的版本寫作“虎兔”,個人認為“虎兕”更加合理。典出《論語·季氏》:“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意思是“老虎和犀牛從籠子裏出來傷人,龜玉在匣子裏被毀壞,是誰的過錯呢?”答案很明顯,就如和中堂所說“典守者不得辭其責。”這是指出元春的影射對象“遼東”為大明阻擋北方蠻夷的門戶,其中那些駐守遼東、阻擋後金滿清入關劫掠的將領也有守護之職。作者在這裏似有責備之意,最終滿清入關,這些將領也要負一定的責任。雖說大明中樞因朝堂黨爭有指揮失誤的責任,可是這些將領之間也是明爭暗鬥、紛爭不斷,以致遼東局勢一步步崩壞。
元春的曲子是:《恨無常》“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裏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嗬,須要退步抽身早!”
這支曲子,可以看作是遼東邊事及諸將領的寫照: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是指戰場之上也好,朝堂之上也好,戰局和政局都是倏忽而變。多少人前一天還是大明將領,後一天就或降、或死、或被彈劾成為階下囚。風光的時候,掛將軍印、執尚方劍;失勢的時候傳首九邊、淩遲處死。
“望家鄉,路遠山高”以及後文元春自言“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都是指遼土被後金滿清擄掠後再難收複。(自薩爾滸之戰後,能大規模收複領土的隻有在孫承宗成為薊遼督師時,修築關寧錦防線,收複失地四百餘裏。後文元春省親即指向這個事件。是元春唯一一次回家探望親人,隻不過耗費巨大。)
曲子的最後兩句:“故向爹娘夢裏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嗬,須要退步抽身早!”是伏後文,元春被誣陷通敵,處以淩遲的極刑,死前托夢給賈政。同時也暗示,明末遼東局勢很難有轉機,應該盡快考慮遷都事宜,這和可卿托夢給鳳姐的囑托有同樣的含義。
需要說明的是,元春的整首曲子,確實和袁崇煥的很多詩詞有相似的表達,比如“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五載離家別路悠,送君寒浸寶刀頭。”、“太息弓藏狗又烹,狐悲兔死最關情。”並且癸酉本中,元春的結局也和袁督師一樣被誣通敵淩遲而死。這並不是說元春所影射的即是袁崇煥,而是作者選擇了一個最為慘烈、最為典型的例子,來表達對這些忠於大明,卻最終被冤殺的遼東名將們的惋惜和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