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鴛鴦
【一】鴛鴦的身份
如果癸酉本不出,鴛鴦可能是紅樓中最招人喜愛的角色之一。能力強、敬業、忠心、獨立、聰明、講義氣、不畏強權等等,現代女性的優秀標簽似乎都適用於鴛鴦。可是在癸酉本中,鴛鴦後來的作為卻是令人大跌眼鏡。所以很多喜愛鴛鴦的讀者,據此非常排斥癸酉本。
初讀鴛鴦在癸酉本中的情節,筆者也覺得難以接受。不過細看前八十回的文本,其實作者已有鋪墊。
第四十六回中,邢夫人找鳳姐去商量賈赦要納鴛鴦為妾的事,鳳姐暗想:“鴛鴦素習是個可惡的”,這一句最初讀就覺得很突兀。後麵邢夫人又對鴛鴦說:“金子終得金子換”,表麵是讚鴛鴦說她配得上做賈赦的屋裏人,實際是強調鴛鴦姓金。
第九回中,茗煙罵金榮:“姓金的,你是什麽東西!……你是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基本上是暗示書中姓金的都非善類,因為愛新覺羅這個姓,在滿語中的意思就是“金子”,金榮的母親又姓胡,所以茗煙(明閹)罵金榮就是在罵愛新覺羅家族。(注:上一篇的金哥並不姓金,而是姓張,隻是名中有“金”字。)
鴛鴦也姓金,說明是降清或者親近、幫助過滿清之人。並且結合癸酉本中的情節,鴛鴦的原型是在崇禎殺袁崇煥這件事情上,幫助滿清實現反間計的一個人物。鴛鴦離開賈府後,選擇獨居,並未與紫檀堡的寶釵有任何聯係,也並未加入司棋賈蓉一夥,表明其原型並非真正降清。前八十回裏,因為不同意做賈赦的妾,鴛鴦與賈赦邢夫人的關係惡化,說明此人還和藩王或者東林有矛盾。而細看文本,鴛鴦拒絕納妾之事,更多的是使得邢夫人吃虧,被賈母責怪;且無論是開始時出麵勸說鴛鴦,還是後期為此與鴛鴦鳳姐為難,都是邢夫人出麵,說明主要還是與東林不和,與藩王關係不大。再加上鴛鴦的名字,與罵其嫂子的話,個人猜測鴛鴦的影射原型應該是明末著名“奸臣”周延儒。
“鴛鴦”這個名字出自詩經《小雅·鴛鴦》,此詩為諷刺周幽王而作(《毛詩序》:“《鴛鴦》,刺幽王也。思古明王交於萬物有道,自奉養有節焉。”)紅樓作者可能是用這個名字點出其原型的姓氏“周”。
另外,在鴛鴦的嫂子想替邢夫人來勸她時,鴛鴦罵道:“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狀元痘兒灌的漿兒又滿是喜事”。第一句裏“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畫上的鳥獸,這裏指明朝官服上的補子,文官為禽,武官為獸。“鴛鴦”是鳥名,所以鴛鴦的原型乃文官;第二句則暗示其曾經還中過狀元。
鴛鴦是賈母身邊的人,應該是指其原型於萬曆年間出仕;父母在南京看房子,說明出身南直隸。
綜上,推斷鴛鴦的原型應該是萬曆年間狀元、出身於南京、文官、周姓。這些全部與周延儒吻合。
周延儒,直隸宜興縣宜城鎮人。萬曆四十一年,周延儒連中會元(會試第一)和狀元(殿試第一),授翰林院修撰。天啟二年(1622年)二月,周延儒遷右春坊右中允,掌管司經局。後任左庶子、少詹事等職,並調任南京翰林院。
除了上麵的線索可以用來定位鴛鴦的原型,作者還給了另一個側麵的證據。第五十四回中,寶玉從賈府元宵節的夜宴溜回怡紅院去看襲人,恰巧碰到鴛鴦和襲人麵對麵歪在炕上。我們在王熙鳳篇說過,襲人暫代馮銓的情節一共有三處,第一處就是襲人母親病故回家,王熙鳳為了賈府的體麵,自掏腰包給她衣服,那次是影射魏忠賢自掏腰包補馮銓貪汙的虧空。第二處的襲人暫代馮銓就是這裏和鴛鴦同塌,影射了周延儒和馮銓的特殊關係。
周延儒除了自幼聰穎、年少得誌,在24歲就連中會元和狀元,並且長相俊麗,以此沾沾自喜,與同樣少年得誌的同年進士馮銓關係很好,據說兩人“連床共被,日事淫嬉”,在京城有“小唱(即小娼)翰林”之風評,後來他和馮銓還結成了兒女親家。
(注:襲人第三處影射馮銓,是在與晴雯的關係上,我們放到晴雯篇再論。
另外,之所以用襲人的形象來暫代馮銓,是因為清廷定都北京後,多爾袞下令明朝在京的官員都必須出來任職,馮銓作為原來的明朝禮部尚書,也被實行漢滿兩套官製的清朝繼續任命為禮部漢尚書。以當時他和孫之獬、李若琳在職務上的關係,有理由懷疑剃發易服的真正推手應該是馮銓,而孫之獬隻是被推出來背鍋。這應該也是此三人同時被列入了《貳臣傳·乙》的緣故。並且,馮銓在順治一朝使出各種手段壓製清廷內的南方漢官勢力,這期間雖然又被罷過官,但是他始終被順治帝引為親信,最後一直升官到了三孤之一的太保!可以說馮銓與範文程屬於一類人。所以這裏用襲人暫代,符合紅樓的影射規律。)
說回鴛鴦,在這一回中,寶玉看見鴛鴦與襲人同塌而臥就沒進屋,回去的路上,碰見兩個下人拿著賈母賞給鴛鴦和襲人的點心,“麝月等問:“手裏拿的是什麽?”媳婦們道:“是老太太賞金、花二位姑娘吃的。”秋紋笑道:“外頭唱的是《八義》,沒唱《混元盒》,那裏又跑出‘金花娘娘’來了。” ”,《混元盒》是明末著名的五毒戲,講的是十妖大鬥張天師,其中金花娘娘是大孤山水神、為十妖之一,張天師以混元盒、五雷印、如意針、七星劍等法器對戰,最終降妖平亂。這裏稱鴛鴦和襲人是金花娘娘,暗示兩人皆非善類。
第五十四回的這個情節,可以算是作者從側麵印證了鴛鴦的原型為周延儒。並且由金花娘娘的典故,就已經埋下了鴛鴦與襲人後文對賈府不利的伏筆。
【二】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第四十六回中,賈赦欲求娶鴛鴦做姨太太,出麵的承辦是邢夫人。鳳姐圓滑,知道此事必然惹怒賈母,所以提前躲開,沒有參與其中。最終的結果是,鴛鴦與邢夫人賈赦交惡。賈赦與邢夫人在賈母處吃了虧,賈赦被賈母罵貪心不足,“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要,”;邢夫人更是被賈母當麵教訓了一頓。不過,鴛鴦實際上也是吃了虧的。書中雖然沒有寫鴛鴦想要外聘或者有嫁給寶玉賈璉的心思,但是既然賈赦這樣講,說明對於鴛鴦,這些至少是將來的一種可能性,而且還是比較理想的選擇。現在被賈赦邢夫人如此一鬧,鴛鴦不得不表態“誓絕鴛鴦偶”,把自己將來覓得佳偶的機會就此斷絕。
書中這一段雖然沒有直寫鴛鴦期待以後外聘,或者惦記著寶玉賈璉。但是戚本中的這一回收錄了一首開場詩,似乎暗示了鴛鴦的心態:
裹腳與纏頭,欲覓終身伴。顧影自為憐,靜住深深院。好事不稱心,惡語將人慢。誓死守香閨,遠卻楊花片。
第一句中的“欲覓終身伴”應該是指鴛鴦也曾有心思覓得佳偶,最後卻不得不“誓死守香閨,遠卻楊花片。”
結合鴛鴦與邢夫人的原型 - 周延儒和東林黨,這一次的鴛鴦拒做姨娘、並且因此斷絕了自己本該有的更好的出路,應該是影射周延儒最初的入閣機會被東林黨攪黃。不過,東林黨也沒有達到他們想要推錢謙益入閣的目的,錢謙益還被革職聽勘,兩邊就此反目。
崇禎元年(公元1628年)末,崇禎皇帝決定增選幾位內閣大臣,本來周延儒應該在增選名單中,可因為錢謙益的入圍,他從增選名單中被剔除下去了,於是周延儒聯合另一位後來也被寫進《奸臣傳》中的大臣溫體仁,向錢謙益發起了進攻,揭發錢謙益曾參與科舉舞弊事件(會推之爭)。
因為周延儒和溫體仁的揭發,錢謙益失去了進入內閣的希望,且從此被逐出朝廷中樞,直到崇禎朝滅亡,都沒能複起。也因此,周延儒和東林黨人從朋友變成了仇敵。周延儒雖然順利的驅逐了錢謙益,但還是沒能進入內閣,崇禎元年十二月,崇禎皇帝組建了一個以韓爌為首輔,錢龍錫為次輔的東林黨內閣。
曆史上,會推之爭一直是周延儒身上的一個汙點。大部分的觀點認為:所謂的錢謙益及其同黨在會推中暗箱操作、接受考生錢千秋賄賂,隻是周延儒到處散布的流言蜚語,為了黨爭而誣陷東林黨與錢謙益。最終使得錢謙益被革職聽勘、錢千秋被重新提審。
可是從紅樓對這一段的記述來看,錢謙益可能真的參與科舉舞弊。並且在擠掉周延儒的入閣機會這件事上,似乎是東林理虧,發難在先,而周溫隻是出於自保才反擊。
周延儒雖然這次沒能入閣,不過很快,就又等來了機會,崇禎二年十月,爆發了“己巳之變”,後金大軍長驅直入,兵圍京城。
在這次己巳之變的事件中,東林黨人損失很大,當時是他們在主政,且時任薊遼督師的袁崇煥也是次輔錢龍錫在力挺,為此,崇禎皇帝對東林黨有了猜忌。
【三】鴛鴦女譖語泄天機
“己巳之變”後,袁崇煥下獄。皇太極的“反間計”是導致袁崇煥下獄的直接原因。
(注:現在有的觀點認為皇太極的“反間計”根本不存在,是乾隆時期修《明史》偽造的。不過,乾隆以前的不少史料都可以證明反間計是存在的。不僅《滿文老檔》、《清實錄》、《清史稿》中都記載了反間計的存在,且明朝人方麵的史料也記載了反間計的存在。如黃宗羲《南雷文約》卷一《大學士機山錢公神道碑》寫道:“烈皇在位。兩大冤案。鄭鄤之獄,督師之叛。馬角不生,白虹不貫。水落石出,疑信參半。”;明遺民談遷在《北遊錄》裏記載道:“奴朝太宗實錄……蓋意實在和,其詞亦遜……又載計殺袁崇煥事頗詳。”;更重要的是《朝鮮李朝實錄》也有相關的記載。事實上,後金方麵的反間計並非僅靠派出兩個太監,而是從進攻明朝內地的一刻起,就散播各種謠言,明末清初大量史料都可證明,這種散播謠言的廣度很大,嚴重動搖了明朝的民心士氣,導致他們將責任推卸給關寧軍和袁崇煥,並誤認為袁崇煥同後金方麵有密謀。)
不過,反間計雖然是袁崇煥下獄的直接原因,卻並非袁崇煥之死的根本原因。袁崇煥死於崇禎三年八月,而他被逮捕在崇禎二年十二月,期間經曆了八個月左右的時間。明朝政府雖然腐朽,崇禎皇帝雖然昏庸,但並非僅憑來路不明的反間計就殺害了袁崇煥。袁崇煥之死的根本原因還是明朝內部的黨爭。
袁崇煥下獄後,首輔錢龍錫,以及成基命等東林黨人一起為袁崇煥喊冤。這正中周溫二人的下懷。二人向崇禎說,袁崇煥乃是東林黨人,本就是錢龍錫力保督撫遼東的,這正是他們互為朋黨的鐵證。不過周延儒城府極深,他預料袁崇煥這一冤情十分明顯,日後勢必翻案,於是刻意減少對袁崇煥直接發難,而是把火力放到錢龍錫身上。因為錢龍錫才是他的真正目標。但是周延儒也不能放過袁崇煥,因為如果袁崇煥是清白的,就無法攀扯錢龍錫。與此同時,崇禎也深恨袁崇煥用“五年平遼”忽悠了自己,於是在朝野的“共同努力”之下,崇禎決意要了袁崇煥的命。
崇禎二年十二月,崇禎安排周延儒進入內閣,緊接著,韓爌稱病辭職,錢龍錫論罪發配邊疆,東林黨內閣倒台,袁崇煥被殺。崇禎三年九月,袁崇煥被殺的同時,周延儒終於當上了內閣首輔。
癸酉本中,黛玉誤殺小紅,鴛鴦可以說是直接的推手。雖然是受到叛出賈府的司棋和潘又安的要挾,但是在那之前鴛鴦已經對賈府心存芥蒂,所以當司棋提出陷害小紅的要求時,鴛鴦未加拒絕。
癸酉本的作者在這一段裏,似乎暗示鴛鴦的原型周延儒有通敵的嫌疑。理論上,崇禎初年的周延儒是不大可能與滿清相勾結。即使推波助瀾崇禎殺袁崇煥,也隻能算是間接幫助了滿清,其目的還是為了擠掉東林黨自己入內閣。
可是從作者寫鴛鴦的姓氏“金”,以及其結局類比陳洪範,甚至包括此處與司棋暗通款曲、幫助陷害小紅,似乎又不斷暗示此人確實有通敵的嫌疑,而不僅僅隻是間接的、無意中的幫助了滿清。
這就涉及了周延儒的另一件有爭議的事情:謊報軍情、欺君誤國。
崇禎十五年(1642年)十一月初四日,清軍第六次入塞大掠。十一月初九日,京師戒嚴。周延儒作為內閣首輔,一籌莫展。清軍征戰數月,於轉年三月初進入山東莒州(今莒縣),養馬於野,人皆休臥,而明廷竟一無所知。一直到四月初三日,才得到清軍飽掠之後準備北撤的消息。四月初四日,崇禎帝命周延儒以閣部督師,斷敵歸路。周延儒因為不敢出戰,天天躲在通州城裏和幕僚將軍們飲酒。清軍東起津門,西至涿鹿,橫亙三百餘裏,車載騾馱,浩浩蕩蕩北撤,明軍隻是在遠近城樓日夜不停地鳴炮恫嚇而已。每天午後,督師衙門為了應付門麵,開門辦公,收受公文,然後早晚兩次向宮中飛報“大捷”,最後還收取諸將賄賂,為他們敘功。當時有人作詩諷刺周延儒:“虜畏炎熇歸思催,黃金紅粉盡駝回。出關一月無消息,昨日元戎報捷來。”說的是周延儒奉命督師,從來沒有一天親自指揮作戰,並不斷謊報軍情,聲稱連戰皆捷。當時有民間傳言周延儒是收取了清兵的賄賂,所以縱敵,以至於在民間罵聲不絕,一直到清初編《明史》時候,仍有餘緒。
有關周延儒收取清軍賄賂一事,史界一直認為是子虛烏有,認為是錦衣衛都督駱養性和東廠太監王之心對他的栽贓。可是如果按照癸酉本中,鴛鴦配合司棋的要求去欺騙黛玉的描寫,這種說法恐怕仍然要存疑了。
周延儒曾兩度出任內閣首輔,第一次是崇禎三年(1630年)九月至崇禎六年(1633年)六月,第二次是崇禎十四年(1641年)九月至崇禎十六年(1643年)五月。推波助瀾殺袁崇煥是在其第一次入閣後,謊報軍情是在其第二次出任內閣首輔期間。這兩件劣跡,作者都是放到癸酉本中,用鴛鴦配合司棋,欺騙黛玉冤殺小紅來影射。
而周延儒的二次複出,並與阮大铖結交,作者放在了前八十回中。
【四】鴛鴦女無意遇鴛鴦
周延儒第一次入閣後,便開始了與溫體仁的相互傾軋,最終被迫於崇禎六年(1633年)六月“引疾乞歸”。
溫體仁接任首輔,四年後因執著陷害錢謙益而被崇禎帝懷疑“有黨”,溫體仁也遭到罷免。其後三年仍由其親信張至發、薛國觀出任首輔。在這幾年間,明朝內有農民起義風起雲湧,外有滿清政權虎視眈眈,局麵日益糜爛。
以複社為首的江南士大夫與溫體仁一派有隙,遭到排擠,鬱鬱不得誌。複社成員禮部員外郎吳昌時寫信給周延儒的門生、複社領袖張溥,勸他慫恿周延儒複出。為此,吳昌時、張溥等花費六萬兩白銀,結交崇禎帝身邊的宦官曹化淳、王裕民、王之心等,推動周延儒複出。當然,崇禎帝本人也是有意再次起用周延儒。崇禎十四年(1641年)九月,在宜興賦閑八年的周延儒官複原職,第二次出任內閣首輔。此時距離甲申國難隻有不到三年的時間。
周延儒的這次複出,靠的是張溥用集資入股的方式籌措活動經費。阮大铖抓住了這一機會,慷慨解囊,成功資助周延儒再度入閣。對於阮大铖的鼎力相助,周延儒也很有報答之想,但礙於阮大铖的名聲不好,而且東林黨人多勢眾,周延儒不敢引起眾怒,隻好想了個折中方案,問:“知交中誰與子最密者?”讓阮大铖推薦他的一個好友出來,自己親自提拔。阮大铖原本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經被堵死,資助周延儒,不過是想緩和與複社、東林之間的關係。看周延儒樂於幫助自己,就不假思索,將好友馬士英推薦給了周延儒。這樣,馬士英做到了鳳陽總督的位子。這段交易,為弘光朝時期,馬士英成了南京朝廷的首輔後,重用阮大铖埋下伏筆。
對應到紅樓的第七十一回,此時賈府的各種亂象已經漸漸顯露出來,前半回的“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體現了各色人物之間的矛盾重重。尤氏、趙姨娘、費婆子、邢夫人都充當了嫌隙人的角色。邢夫人更是借機當眾給鳳姐難堪,此時倒是鴛鴦替鳳姐說了幾句公道話,且和李紈尤氏等說起賈府管家難做,“如今咱們家裏更好,新出來的這些底下奴字號的奶奶們,一個個心滿意足,都不知要怎麽樣才好,少有不得意,不是背地裏咬舌根,就是挑三窩四的。”這不單單是替鳳姐鳴不平,也是描寫了崇禎朝末期黨爭的複雜,同時也周延儒第二次入閣時自身的處境:小心翼翼的遊走在皇帝、東林複社、宦官集團、以及之前的閹黨勢力之間。
第七十二回中賈璉找鴛鴦試著從賈母那裏弄一些平時用不到的金銀器,暫時押千數兩銀子周轉,後麵再想辦法補上。至第七十四回,此時忽然被邢夫人知曉,以此要挾賈璉夫婦給了她二百銀子,鳳姐無法隻能把自己的金項圈又拿去當了給邢夫人,“這裏鳳姐和平兒猜疑,終是誰人走的風聲,竟擬不出人來。”
這個懸案前八十回沒有答案,一直到癸酉本才揭開謎底,原來是鴛鴦透露給邢夫人。說明此時鴛鴦除了與鳳姐賈璉有利益來往,與邢夫人也有交往。對應周延儒二次複出時與東林、複社以及閹黨之間都有利益糾葛不清。
仍舊是在第七十一、七十二回處,鴛鴦撞破司棋與潘又安在園中私會。鴛鴦雖然意識到此事不妥,但是並未張揚,書中的描寫是:“因想這事非常,若說出來,奸盜相連,關係人命,還保不住帶累了旁人。橫豎與自己無幹,且藏在心內,不說與一人知道。回房複了賈母的命,大家安息。從此凡晚間便不大往園中來。因思園中尚有這樣奇事,何況別處,因此連別處也不大輕走動了。”即使在正麵的故事中,鴛鴦這種明哲保身的態度,其實已經有違其“忠心”的人設了。作為賈母身邊的大丫鬟,她很清楚賈母最在意的就是家中這些奸盜之事。即使不想出賣司棋,至少可以暗中提醒賈母或者管家主母:大觀園存在門戶不嚴的漏洞。同時,就是因這次的事件,鴛鴦與司棋扯上關係,以至於後來司棋一夥想栽贓小紅時,直接找到鴛鴦來幫忙。
這一段即是影射周延儒在第二次入閣時結交阮大铖提拔馬士英,為南明弘光朝黨爭的進一步惡化埋了一個大雷。(司棋的影射對象即是阮大铖,我們留至司棋篇再述。)
【五】鴛鴦的結局與評價
癸酉本中,鴛鴦受到司棋潘又安的脅迫,參與構陷小紅,使得黛玉誤殺小紅。鴛鴦在騙了黛玉之後,悄悄溜出賈府,獨居尼姑庵。後被鳳姐鬼魂索命自縊。
前麵已經說過,鴛鴦幫助構陷小紅一段,是影射周延儒推動崇禎殺袁崇煥。
而鴛鴦之死,似乎是作者把陳洪範被左懋第鬼魂索命的傳說放到了鴛鴦身上。陳洪範是在弘光朝降清之人,並且害死同行北上議和的左懋第,以此被清廷封侯。可惜好景不長,順治三年,陳洪範一病不起。《甲申傳信錄》記載說:“(陳洪範將死),亟呼左懋第老爺至,遂死。”此時,距離左懋第殉難隻過了一年。
曆史上,周延儒是被崇禎賜死,不過同理於鳳姐由金哥之事敗露而獲罪,作者為避尊者諱的緣故,不可能把崇禎殺的人都寫給黛玉,隻能借用類似的人物,把其結局歸結到因果報應、咎由自取。
令人感到困惑的是,作者在寫鴛鴦(周延儒)時,將其兩次入閣前的故事寫進了前八十回:一次是與東林相爭,且貌似是東林理虧;一次是與奸臣結交,作者也並未就此過多醜化。而周延儒在這兩次入閣後所做之惡,助推殺袁崇煥與縱敵欺君,全都被寫到了後二十八回中。
不知道作者這樣寫,是不是因為周延儒已經位列《奸臣傳》,已經得到了其應有的評價。甚至,被寫入《奸臣傳》可能已經超過周延儒所應得的懲罰,使得作者反而要在前八十回裏為其遮掩?
畢竟,周延儒並無大奸大惡,許多的劣跡也可以說是身不由己。
推動殺袁崇煥並非他一人之責,首先袁崇煥並不清白、確有擅殺毛文龍的過錯,另外殺袁崇煥也是崇禎的想法和需要,周延儒更多的是揣摩上意並借此鏟除政敵。而至於縱敵欺君,作為一個翰林出身的官員,被崇禎趕鴨子上架的去督師,無論有沒有收取清軍賄賂,他都沒有膽量也沒有能力真的攔截清軍。周延儒被寫入《奸臣傳》,可以說更多的是為崇禎背鍋。既然正史已經給了他相對公平的評判,紅樓作者就無須在前八十回裏對其進一步醜化,隻留下一些暗示,在後文才完整記述其過錯。
相反的,作者在前麵給了鴛鴦一個相當正麵、陽光的形象。反映了周延儒在第二次任期時還算有些作為,能力在崇禎朝內閣大學士也不錯,處理公牘的能力尤為一絕,作為內閣大學士是相當稱職的。另外,周延儒第二次任內閣首輔時,有一項被時人稱道的政績就是勸崇禎帝赦免黃道周,這一點可能也是紅樓作者對其筆下留情的原因。
以周延儒的能力和學問,如果是在太平年間,或許可以成為不錯的內閣首輔。然而不幸的是,他偏偏趕上了崇禎末期的亂世,麵對的是一個剛愎自用、誌大才疏的君主,最終隻落得一個身敗名裂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