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星紅旗下成長》續02
紫竹
第四章
紅色恐怖
趙林和李文媛回到北京時,北京的政治氣候已經產生了巨大的變化。街頭巷尾謠言四起,上上下下人心浮動。
自從去年姚文元文章《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在上海發表之後,北京市委書記彭真一直在自己管轄的範圍內,抵製、淡化姚文元文章的衝擊,試圖保護《海瑞罷官》的作者吳晗和相應的一批文化界人士。毛澤東對彭真的所作所為十分惱怒。毛指責彭是在搞獨立王國。北京市是“針紮不進,水潑不進”的小圈子。毛還斥責協同彭真打壓姚文的中宣部部長陸定一。毛直斥中宣部為“閻王殿”。號召人們起來,“打倒閻王,解放小鬼。”
當然彭真、陸定一等人的小把戲阻攔不住毛澤東整體奪權戰略的推進。1965年12月,毛林上下配合,在軍委擴大會議上拿掉了羅瑞卿,確立了林彪在軍內的統帥地位。同時毛澤東為“清君側”,以莫須有的罪名罷黜了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
江青等人發起的文化風暴在毛澤東和林彪的支持下越演越烈,迫使彭真不得不步步退讓。北京市委在1966年4月中旬拋出北京市市委書記處書記鄧拓,宣傳部部長廖沫沙,副市長吳晗,將三人定為“三家村”反黨集團而大加撻伐。企圖“舍車馬而保將帥”。
4月30日,在首都各界歡迎阿爾巴尼亞黨政代表團的大會上,身為北京市黨政一把手的彭真竟然沒有露麵,引發了海內外的巨大震動。
5月8日、9日,《人民日報》連續發表戚本禹、江青等人署名何明,高炬的文章,公開指責北京市委對三家村的批判是假批判,真包庇,是在“舍車馬保將帥”。矛頭直指北京市委。
5月中旬,在中共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彭真、陸定一、羅瑞卿、楊尚昆被定為反黨集團。會議決定,改組北京市委,由華北局第一書記李雪峰兼任北京市委第一書記;成立直接隸屬政治局常委會的,以陳伯達、江青為首的中央文化革命小組;並向全黨下發了《五一六通知》。
6月2日,根據毛本人的直接批示,《人民日報》公開發表了北大聶元梓等人抨擊北京市委,抨擊北大黨委阻礙文化革命運動發展的大字報,將黨內矛盾公之於眾,在北京五十多所高等院校和三百多所中學裏掀起了軒然大波。在京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劉少奇、鄧小平為穩定局麵,緊急宣布改組北京大學黨委,派以張承先為首的中央工作組進駐北大主持工作。
與此同時,劉鄧從中央各部委,團中央抽調大量幹部,組成工作組進駐北京各大中院校,接替已被衝擊得七零八落的各校領導,控製局麵,指導運動的發展。
七月下旬,毛澤東“周遊列國”,取得各大軍區支持後施施然回京。毛指責劉鄧派工作組是壓製群眾,壓製革命,下令撤回全部工作組。
8月1日,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在北京召開。毛在全會上發表《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公開向劉鄧宣戰。8月8日,全會通過《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議》(簡稱十六條),決定在全國範圍內開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由於《十六條》是倉促之間黨內各派勢力達成妥協的產物。所以《十六條》雖然籠統地決定在全國範圍內開展所謂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但具體如何進行這一革命,革命的主要目的是要炮打司令部,還是要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文件中充滿了種種自相矛盾的說法。
在困惑之中,全國朝野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北京,集中到了正在動亂中的北京市各大中學校。為了影響運動發展的方向,保全或謀求己方之利益,黨內各派政治力量都開展了積極的幕後活動。在黨內各派政治力量的操縱下,北京市大中學校內,運動的發展出現了兩種截然相反的趨勢。在西郊的大學區,各高等院校的造反派學生在中央文革的支持下,風起雲湧炮打司令部,極力把運動的鋒芒向上引,引向各級黨政領導機關。在城內,國務院方麵則通過進駐各個中學的總理聯絡員,動員各個中學的幹部子弟們衝出學校,走向街頭,破四舊,立四新,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極力把運動的鋒芒向下引,引向黨外,引向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與階級敵人。
在這種風雲變幻、錯綜複雜的形勢下,以幹部子弟為主體的首都中學紅衛兵異軍突起,幾天之內便被各種宣傳媒介捧為國內外矚目的政治明星。追本溯源,首都中學紅衛兵最早是清華大學附屬中學少數幹部子弟5月29日秘密發起成立的一個地下組織,是當時幹部子弟們風聞彭真垮台,在學校中密謀造反,受到當局鎮壓後的產物。
在共產黨執政的國家裏,未經批準擅自結社,一向被視為非法和大逆不道的行徑。但在運動初期混亂的情況下,劉鄧工作組一時又很難對“紅衛兵”采取什麽斷然措施。7月底,北京形勢逆轉。中央文革指揮下的高校造反派,配合八屆十一中全會上極左派的攻勢,高舉起炮打司令部的大旗,猛烈衝擊各級黨政領導機關。國務院方麵急需一支得心應手的別動隊與之抗衡,以影響全國運動的發展方向。首都中學界,以幹部子弟為主體的紅衛兵正是最合適的人選。首都中學界的紅衛兵雖然不是一個合法組織,但在非常時期,事貴從權。而且正在上中學的幹部子弟們年輕、幼稚,對自己父兄所開創的事業有著發自內心的愛與忠誠,正是一支易於操縱和利用的力量。在各校總理聯絡員的鼓勵和支持下,以幹部子弟為主體的紅衛兵組織,便如雨後春筍般地湧現出來。
在國務院與北京新市委的統一指揮下,數萬幹部子弟衝上街頭,破四舊,立四新,一時間北京城裏熱鬧非凡。國務院方麵則通過報紙、電台大造聲勢,不遺餘力地吹捧革命小將們的革命行動,似乎這就是文化革命的主要任務。
為了突出黨外階級矛盾的尖銳性,國務院指揮各中學的幹部子弟在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口號下,大肆搜捕居住在北京市內的地富分子。一夜之間許多當年為躲避土改風暴而拋棄家園逃到京城依附子女的老頭子、老太太們都成了十惡不赦,有可能危害首都安全的階級敵人。他們被各校紅衛兵掃地出門,強行遣返還鄉,接受貧下中農的監督改造。為了免遭滅門之災,他們的子女隻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白發蒼蒼的父母在皮帶抽打下被押送回鄉。沒有人敢反抗,甚至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根據國務院的指示,各校紅衛兵還在公安機關的配合下,在城區開展了打擊“地痞流氓”的活動。大批生活在社會底層,失學後不願背井離鄉,拒絕上山下鄉的無業青年被當作流氓,當作社會主義的寄生蟲而被抓進各個學校。長年受階級及階級鬥爭理論熏陶的幹部子弟們在輿論宣傳的影響下,對這些“社會的寄生蟲”,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有一種刻骨的仇恨,把他們視為意欲推翻無產階級政權的階級敵人。拳打腳踢不足以解恨,平時軍訓用的木槍,軍用武裝帶都成了打人的工具。在審訊、拷打、製服反抗的過程中,年輕人難免一時失手,誤傷人命。在舊中國,人命關天,七品縣令在堂上刑斃犯人尚有斷送前程之虞,封疆大吏筆下冤殺無辜亦難逃摘去頂戴花翎之苦。然而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社會主義中國,堂堂國務院負責人卻輕描淡寫地表示,革命小將出於一時的義憤,失手打死幾個階級敵人,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如無親屬收屍,可直接送火葬場火化,開支可從各學校辦公經費中報銷。指示下達,幹部子弟們士氣大漲,一時間,北京城裏打人、抄家成風。階級敵人在皮帶下的慘叫哀號與火葬場汽車的喧囂使昔日寧靜的校園變成了充滿殺氣的戰場。
本來,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諸如,趙林、李文媛等人,不過是高層政治風雲的看客。如今,國務院方麵用“鬥轉星移”的手法,企圖用無辜者的鮮血來平息黨內鬥爭。這就使社會最底層的人們,那些可憐的“牛鬼蛇神”們,也被卷入了政治鬥爭的血雨腥風之中。在1966年8月的紅色恐怖中,全北京死於紅衛兵血腥暴力之下的犧牲者高達一千七百餘人,被強行驅逐出京的受害者多達五萬餘人。
在紅八月的一片血雨腥風中,周叔建議趙林和李文媛暫時離京,去外地避避風頭。河南重案現已作為無頭案暫時結案。案發第二天羅山警方逮捕了張家老漢與他的堂侄。但兩人根據預訂的應變方案均堅持說,“李建”和他的女伴是來采購麝香的。看過張家家藏的麝香後,因價錢沒談攏,雙方不歡而散。後來發生的事情,張家老漢及其堂侄一無所知。警方雖未拿到張老漢及其堂侄販賣鴉片煙膏的證據,但因東莞警方人員一死一傷,屬特大惡性案件。張家老爺子及其他堂侄一直被拘押在縣公安局看守所。直到七月底,政治局勢動蕩,各級政府自顧不暇,東莞辦案人員撤回東莞。羅山警方才將案件終結,無罪釋放了張家老爺子和他堂侄。估計趙林和李文媛離京,隻要不到羅山就沒有安全問題。
但趙林卻不肯走。趙林許多昔日的小兄弟被紅衛兵抓進各中學打得頭破血流,趙林許多認識的大叔大嬸被抄家,被打得遍體鱗傷。趙林覺得自己不能隻顧自保而離京。
更為關鍵的是,在國務院刻意營造的“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氛圍中,北京沒有一家醫院敢於接收救治被紅衛兵打得遍體鱗傷的“階級敵人”。這些倒黴的“階級敵人”隻能自生自滅,聽天由命。趙林聯係了幾位昔日的老中醫,挨家挨戶去為自己所認識的受難者療傷治病。因為受難的人數太多,幾位老中醫忙不過來。趙林就請老中醫開出幾種療傷的藥方。請李文媛和幾位小兄弟分頭去藥店抓藥配藥,根據傷者的不同情況給各家送藥,幫各家熬藥。同時通過關係,請一些好心的西醫,設法從醫院開出一些消炎藥分發給大家。在紅色恐怖的風暴中,趙林不顧自身安危,四處奔波,送醫送藥,救回了不少瀕臨死亡的受難者。但同時也使自身步入了險境。
當時北京各中學紅衛兵鎮壓“地痞流氓”都是根據屬地派出所開具的名單地址抓人。人被抓進學校之後,通常先是一頓暴打,然後被迫交代自己所犯罪行與同黨。交代出所犯罪行和同黨,出具了痛改前非的書麵保證後,一般所謂的“地痞流氓”都會被釋放。但也有少數性格倔強者不肯低頭,就會遭到進一步毆打。各中學紅衛兵與派出所的民警不同,紅衛兵們沒有法律意識,沒有不能打死人的顧忌,打起人來下手狠辣,沒輕沒重,把人打死打殘是常有的事兒。
在酷刑與死亡的威脅下,越來越多的“地痞流氓”不敢不低頭。交代自己的罪行還好說,隨便編幾條,紅衛兵們也無從核查。但如何交代出同夥就是一個難題了。最初被抓的人還好,隨便交代出幾個人名就行。但隨著被抓捕過的人越來越多,要交代出未被抓過的新人就越來越難。但如果交代不出新的抓人線索,通常就會被視為態度不老實,通常就會遭到更殘酷的毆打,甚至被打死打殘。於是“西單鐵拳”的名字就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各中學要抓捕的名單中,成了大名鼎鼎的“要犯”。
8月31日上午,趙林和李文媛請一位老中醫去學院胡同給一名叫錢軍的小兄弟看傷。錢軍29日曾被三十五中的紅衛兵作為流氓抓走,受刑較重。被釋放後,一直臥床,高燒不退。
老中醫正在給病人號脈。一隊戴著袖章的紅衛兵突然闖了進來。看到這群殺氣騰騰的紅衛兵,屋裏的人無不臉色巨變。趙林立刻迎上前去。
“各位是………?”趙林的態度不卑不亢。
“我們是八中的紅衛兵。想請錢軍到學校核實點兒事情。”八中畢竟是名校,帶隊的是高二三班的楊衛國,說話還算客氣。
前天,三十五中的紅衛兵是根據其他小混混的口供越界抓捕的錢軍。如今八中的紅衛兵是根據派出所提供的名單來抓人。
“各位,錢軍前天剛被三十五中抓走。昨天才放回來。因為受刑過重,一直在發高燒。”趙林指著躺在床上的錢軍心平氣和地解釋道:“我是他朋友,今天特地請一位老中醫來給他看病。”
錢軍家屋子不大,屋裏的情況一目了然。帶隊的楊衛國點了點頭:“那好,我們回頭再來找錢軍吧。”
老中醫,李文媛和錢家的老奶奶剛鬆了口氣,帶隊的楊衛國突如其來地對趙林問道:
“請問,您貴姓?”
帶隊的楊衛國一進門就注意到了趙林。在“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革命風暴中,住在小胡同裏的居民,大多是舊社會的販夫走卒,自身曆史比較複雜。麵對成群結隊闖進家裏來的紅衛兵無不戰戰兢兢。而趙林卻不卑不亢,顯得有些另類。此外,趙林身材的矯健也頗引人注目。
“我姓趙。”趙林大大方方報出了自己的姓氏。他並沒有把麵前這幾個紅衛兵看在眼裏,隻是不願給錢軍的家人惹禍而已。
“趙林,對吧?”楊衛國眼前一亮。他立刻想起在審訊時多次聽小混混們提到的“西單鐵拳”。
“對。”趙林坦率承認。他並不認為眼前這幾個紅衛兵能把他怎麽樣。
“正好,我們也需要找你了解點兒情況。今天請你和我們去一趟學校如何?我們學校不遠,就在隔壁的按院胡同。”
帶隊的楊衛國心裏明白,自己方麵今天一共隻來了六個人。六個人加起來恐怕也不是“西單鐵拳”的對手。必須先把他哄到學校再說,畢竟那邊人多。
趙林心中一沉。對方既然認出了自己,要請自己到學校去一趟,自己恐怕在劫難逃。打翻眼前這六個紅衛兵,帶老中醫和李文媛脫身並不難。但那樣會給錢軍一家帶來滅頂之災。無奈之下,趙林隻好橫下心來,決定跟著幾個紅衛兵走一趟。他覺得到八中後,大了不起是挨頓毒打。六年前自己拜師學藝時,,師傅首先教他的防身術,就是抗擊打能力。
“行。我跟你們走一趟。”趙林平靜地說:“不過請你們不要為難其他人。”
“沒問題。”帶隊的楊衛國回答的也很爽快。他早就看出,屋裏原有五人。躺在床上的肯定是錢軍。坐在床前的白胡子老頭顯然是醫生。站在床尾,衣衫破舊,嚇得臉色蒼白的老太太八成是錢軍的奶奶。屋裏隻有另一位衣著整齊,容貌秀美的女孩很特別,估計是傳說中“西單鐵拳”的情婦。回頭再派人來抓她也來的及。現在先把“西單鐵拳”哄到學校最重要。
抓獲“西單鐵拳”的消息轟動了整個八中。為安全計,帶隊的楊衛國沒敢把人關進通常審訊小偷流氓的拘留室,而是直接把人帶到了保衛組辦公室。但“西單鐵拳”的赫赫威名,“西單鐵拳”的高大身材使保衛組平日負責刑訊的打手們都頗為忌憚。辦公室裏人雖不少,但沒人敢出麵承擔審訊任務。楊衛國隻好將情況飛報給在西小院紅衛兵總部的喬勇和李曉魯。
聽說畏於“西單鐵拳”的身手,保衛組居然無人敢審。喬勃然大怒,覺得這簡直是八中紅衛兵的奇恥大辱。喬決定親自出馬,一定要徹底打掉“西單鐵拳”的威風。喬當即下令將“西單鐵拳”帶到北甬道。
北甬道是位於教學樓與學校圍牆之間的空地。寬不到兩米,長不到二十米。西邊的盡頭是西小院東廂房的後牆,東邊的出口,也是北甬道唯一的進出口,直接通往前院。隻要派足夠的人手守住東出口,“西單鐵拳”即便有心反抗,也插翅難逃。喬心思縝密,未出手前就已經考慮到了最壞的情況。
喬趕到時,趙林已被帶進北甬道。保衛組幾個身高體壯的紅衛兵人員手執軍訓時練習刺殺用的木槍守衛在甬道出口。訓練用的木槍長約一米二。槍頭包有膠皮。防身、打人都是很順手的“武器”。1965年越戰最緊張的的時候,北京所有的中學生都接受過軍事訓練。用木槍練習刺殺動作是軍訓必不可少的科目。
喬命手執木槍,身高一米八的黃長江一個人隨他進入甬道。進入甬道後,喬揮手斥退了守衛在趙林身前身後的楊衛國等人。
喬和趙林都是一米八的大個子。兩人相對而立,頗有幾分淵停嶽峙的味道。趙林注意到麵前這位姓喬的紅衛兵,顯然是八中紅衛兵的首領。他穿著一身幹淨整潔的舊軍裝,雖赤手空拳,但麵對鼎鼎大名的“西單鐵拳”,卻沒有絲毫畏懼之色。而站在喬身後,身材同樣高大的另一名紅衛兵手持軍訓用的木槍,卻緊張得臉色蒼白。遠處,已經退出甬道的楊衛國等人正在探頭探腦地往這邊張望。
趙林早就聽說,各校紅衛兵打人都是仗著人多,都是采用一擁而上的群毆的模式。如今喬遣散了剛才圍在趙林身邊的紅衛兵人員,不知要幹些什麽?趙林雖然不懼眼前這兩個身材高大的所謂“紅衛兵小將”,不懼躲在甬道出口的楊衛國等人,但他明白這些紅衛兵身後是北京警方,是衛戍區全副武裝的軍人。任何反抗都隻有死路一條。為不牽連錢軍一家人,自己如今隻能豁出去,準備挨一頓毒打了。
“你就是趙林?”喬冷冷地問到。
“是。”趙林低下頭去,表現出一種臣服的姿態。但他在低頭的瞬間,沒有注意到喬臉上卻浮現出了一種濃鬱的殺氣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單鐵拳?”喬語氣凜冽得有如西伯利亞的寒流。
“不敢。那是別人給我起的外號,我可不敢當。其實,我一向奉公守法,從沒做過什麽欺負人的壞事。……”
趙林話音未落,喬劈手就從黃長江手中奪過木槍,以標準的突刺動作,用木槍包裹著膠皮的槍頭猛擊趙林的胸口。趙林被打得連退兩步才穩住了身子。
還未等趙林站穩,喬又一個突刺動作,再次猛擊趙林胸部。趙林晃了晃,臉色變得慘白,但還是全力穩住了身體。趙林直覺地感到情況不對。自己挨打不還手,已經表示出臣服的姿態,對方出手怎麽依然如此凶狠,………?
還未等趙林明白過來,喬再次突刺。趙林嘴邊淌滲出了血絲,身體晃了晃,勉強支撐著沒有倒下去。……直到喬第六次突刺,趙林才終於口吐鮮血,倒了下去。
喬把木槍擲還給黃長江,頭也不回地向甬道東口走去。喬知道,現在的趙林已徹底喪失了反抗能力。剩下的事兒,交給保衛組人員辦理就可以了。
喬剛回到西小院。保衛組的人員就跑來飛報:“趙林死了!”
校醫事後估計,喬用木槍猛擊對方的胸部,巨大的衝擊力全部集中到了槍頭那一點。連續不斷的重擊很可能導致了對方心髒,或心髒附近主要血管爆裂,從而引發了死亡。
喬“六槍打死西單鐵拳”的消息傳遍全校。喬一時間就成了紅衛兵中的傳奇人物。
趙林的遺體被火葬場拉走後不久,李文媛就被楊衛國的人抓進八中,關進了拘押普通小偷流氓的拘留室。一進門,看到牆邊蹲著的一排被打得頭破血流的“小偷流氓”,李文媛心驚膽戰,不由自主也順著牆邊蹲了下去。拘留室旁邊就是刑訊室。皮帶抽擊肉體的聲音,受刑者的慘叫哀號,更增加了拘留室內的恐怖氣氛。
午飯後,保衛組的審訊人員換班。李文媛一眼就認出,帶著隨從進入拘留室,身材瘦高的紅衛兵首領就是自己在師院附中讀書時的同班同學劉南江。一年前,自己還是師院附中的高材生,班主席。劉南江則是一名不求上進的紈絝子弟。劉南江覬覦自己的姿色,還曾因非禮行為,險些被學校開除。想不到今天兩人居然在這種場合下相遇。劉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紅衛兵頭目;自己則淪為一個有待處置的“女流氓”。李文媛蹲在牆角把臉深埋在雙膝間,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即將交班的保衛組人員拿著審訊記錄,向保衛組副組長劉南江一一介紹了有待審訊的“嫌犯”。來到李文媛麵前時,即將交班的保衛組人員見她臉部深埋於雙膝之間,上前就狠狠地踢了她一腳。
“老實點兒,抬起頭來!”
李文媛抬起了頭,即將交班的保衛組人員向劉南江匯報說:“這是楊衛國他們上午抓來的,西單鐵拳的情婦。喬還沒有指示如何處理。”劉南江冷冷地哼了一聲,臉上沒有任何特殊的表情。
保衛組的人員都知道,喬一般不主張在學校刑訊年輕女性。夏天衣衫單薄。刑訊時,年輕女性被打得衣衫破碎,肌膚大片裸露,確實有些不雅,“會給國內外階級敵人以造謠的口實”。抓到“女犯”後,喬都會與師大女附中聯係,請她們派人過來協助審理,或直接將人押送師大女附中處置。
交接班之後,劉南江帶人離開了拘留室。李文媛不知道他是沒認出自己,還是裝作不認識。不過無論如何,總算避過了一場可能極具羞辱性的尷尬場麵。
下午,劉南江以保衛組副組長的身份主持審訊。他派人先後從拘留室帶走了六個人。經過一番審訊拷打,當場釋放了三名已經老實認罪並寫下了悔過書的人。一名性格倔強,一直不肯認罪的“嫌犯”被當場活活打死,直接送往了火葬場。兩名新抓進來的“嫌犯”則被打得頭破血流後送回拘留室,有待明天核實情況後處理。
整個一下午,受刑者的慘叫,特別是那被打死者的哀號,聽得李文媛心驚膽顫。審訊結束後,看守送來了晚飯。每人一個窩頭,一塊鹹菜,一碗青菜蘿卜湯。由於一天隻供應兩頓飯。每頓供應少的可憐。拘留室內的“囚犯們”個個饑腸轆轆,三口兩口就吃完了自己的配給。李文媛一點兒胃口都沒有,把自己那份配給分給了身邊的“難友”。
入夜,同室的“難友”們都蜷著身子在地下睡著了。李文媛一點兒睡意都沒有。她抱著膝蓋坐在牆角。不知明天會有什麽樣的命運等著自己。也不知趙林如今在哪裏。
大約十二點左右,劉南江帶一個矮胖的紅衛兵開門進了拘留室。拘留室裏所有人都被嚇得坐了起來。劉南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走到李文媛麵前命令道:
“起來,跟我走。”
一下午的經曆使李文媛知道,劉南江如今已是一個可以在瞬間決定他人生死的“活閻王”。李文媛無力反抗,也不敢反抗。她乖乖地站起身,跟劉南江出了拘留室。那矮胖的紅衛兵一言不發地跟在李文媛身後。
夜靜更深,西樓保衛組辦公室空無一人,所有的人都回樓上宿舍睡覺去了。把李文媛帶進辦公室,關上房門之後,劉南江沉下臉來。他解下腰間的武裝帶,對折後握在手中,指著李文媛破口大罵:
“好你個李文媛,你以為我認不出你了?當年你在班上假裝清高,擺什麽公主派頭。別人還以為你有什麽了不起。……弄了半天,你不過就是個破鞋,一個不要臉的女流氓,西單鐵拳的姘頭。……”
劉南江一邊罵,一邊用對折的武裝帶恨恨地抽打著桌角。李文媛此時才知道劉南江早就認出了她,隻是當著眾人的麵沒有發作而已。
劉南江的“跟班”,那個矮胖的家夥也解下了腰間的武裝帶,虎視眈眈地盯著李文媛。看來隻要劉南江一聲令下,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李文媛又羞又怕,全身瑟瑟發抖。
“……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今天要是還不聽話,還擺什麽公主架子,我一定打死你。…”
劉南江語含威脅,話裏有話。還沒等李文媛明白過來,劉南江就連推帶搡地把她弄進了保衛組辦公室的裏間。辦公室裏間很小,隻有一張桌子,兩張床,是平常值班人員休息的地方。用腳踢上房門後,劉南江把李文媛推倒在床上,就來脫她的衣服。
李文媛這時才明白劉到底要幹什麽,這時才明白劉話中威脅的意味。麵對現實的死亡威脅,趙林在玉淵潭湖畔泣血的聲音又回響在李文媛耳畔:
“……我們生而為奴,………為了生存,我們不得不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屈辱。我們要努力活下去……”
淚水迷蒙了眼睛,李文媛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聽任劉南江剝去她的衣衫,在她赤裸的身軀上為所欲為。……
劉南江得償所願之後,李文媛還未來得及穿上衣衫,劉南江那個矮胖的“跟班”就闖了進來,再次把李文媛按倒在床上。劉南江轉身離開了裏間小屋。顯然二人事先是有某種默契的,身無寸縷的李文媛此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隻能含淚再次承受了胖子的蹂躪。
中午,劉南江在拘留室認出李文媛後,心中感慨萬千。當年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如今居然淪落為一個“女流氓”,淪落為“西單鐵拳的情婦”。劉南江初中時就垂涎李文媛的美豔,如今身穿短袖上衣的李文媛,手臂更加圓潤,胸部更加誘人。麵對如此一個活色生香,唾手可得的美女,劉南江心中的欲火升騰到了頂點。
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劉南江什麽也做不了。學校紅衛兵首腦人物陳景貽,喬勇;劉南江的頂頭上司,保衛組組長李曉魯;都是純正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他們恪守革命理念,在男女大防問題上格外刻板,從不容許任何人在學校裏胡來。劉南江在眾目睽睽之下,隻能強壓心中的欲火,裝出一副冷若冰霜,與李文媛完全不認識的樣子。
整個下午,劉南江在刑訊室帶人審訊拷打小偷流氓,都是有意做給李文媛看,做給李文媛聽的,意在增加她心中的恐懼感,摧毀她心中可能殘存的任何反抗意識。
劉南江特地選擇在午夜,選擇在大家都入睡後,實施自己精心策劃的行動。為安全計,劉南江還特地叫上了平常和他關係最好的小胖子鄭渝北。劉在裏屋蹂躪李文媛時,鄭就在外屋負責警戒與策應,以防有人突然闖進保衛組辦公室。劉得償所願後,作為酬傭,自然也讓鄭進了裏屋。自己則在外屋實施警戒……
李文媛不敢反抗的屈從使劉南江酣暢淋漓地盡償所欲。不知是出於肉體相接後殘存的溫情,還是為安撫李文媛,防止事情暴露,劉南江居然在辦公室內給李文媛準備了幾片烤麵包和一杯熱牛奶。牛奶裏不僅加了白糖,還打入了一個生雞蛋。剛承受過兩個男人連續蹂躪的李文媛根本沒有胃口吃什麽東西。但在劉南江的堅持下,她不得不強忍著不適,喝下了那杯拌有雞蛋白糖的熱牛奶。
離開保衛組辦公室前,劉南江表示,隻要李文媛不把今晚的事兒說出去,他就會想辦法把她放出去。言外之意是,如果今晚的事情泄露,李文媛就是造謠,就是汙蔑紅衛兵,就隻有死路一條。
回到拘留室,鄭渝北奉命找來一塊體操運動員跳馬時用的軟墊,給李文媛搭了個地鋪。同時拿來一件學校清潔工穿的藍大褂給她作為晚上的禦寒用品。
劉南江警告屋裏所有人不得騷擾李文媛,更不得向她打探任何消息。李文媛受如此特殊的“優待”,同室那些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小流氓”自然心存畏懼,不敢靠近李文媛,更不敢與她搭訕了。
第二天,換班的保衛組人員看到墊子和藍大褂,都以為是因“男女有別”,喬或劉南江給女性嫌犯的“特殊優待”。
八月底九月初,正是北京各中學紅衛兵最忙碌的時刻。當時北京城裏“烽火遍地”。中央文革支持下的各高校造反派師生風起雲湧“炮打司令部”,以批判工作組“壓製革命”為由,衝擊中央黨政領導機關。“地院東方紅”在地質部靜坐,“北航紅旗”圍攻國防科工委。外交部的造反派,在北外學生的配合下,幹脆抄了副部長們的家,把他們家中形形色色的高檔外國奢侈品擺到大禮堂中展覽。………
國務院各部委被衝擊得焦頭爛額,國務院秘書長周榮鑫緊急出麵,召集北京西城區三十餘所中學的幹部子弟,組建“首都紅衛兵西城區糾察隊”,負責維護北京城裏的“革命秩序”。“西糾”成立後,四處滅火,東擋西殺,為國務院方麵立下“赫赫戰功”。
八中紅衛兵首領,陳景貽、喬勇、李曉魯都是新組建的“首都紅衛兵西城區糾察隊”的核心骨幹。他們整天忙於調度各路人馬,維護首都革命秩序。哪裏還有時間過問學校裏鎮壓“地痞流氓”的瑣事。
但沒有喬的明確指令,劉南江發現自己根本無權擅自釋放李文媛。李文媛畢竟背負著“西單鐵拳情婦”的頭銜,是八中紅衛兵捕獲的“重要犯人”。不過李文媛一天不釋放,劉、鄭“不可見人的秘密”就會多一分暴露的風險。劉南江把事情考慮得過於簡單,如今進退兩難,如坐針氈。所幸局勢很快發生了轉變。
在中央文革的授意下,北京各高校造反派師生在衝擊中央黨政領導機關的同時,分兵前往全國各地煽革命之風,點造反之火,鼓動各地高校師生起來“炮打司令部”,衝擊各地黨政領導機關。九月初,“炮打司令部”的風潮已經席卷全國,成為運動的主流。國務院負責人看到局勢已無法扭轉,便於9月3日接見中學紅衛兵代表,下令“封刀止殺”。國務院負責人明確指示,各校紅衛兵今後再抓到有問題的“階級敵人”,可以直接扭送公安機關。不準再私設公堂,拘押人犯。
八中紅衛兵的首腦都是國務院負責人麾下要員的子弟,執行起國務院方麵的指示當然是“雷厲風行”。喬當天就下令,令保衛組關閉拘留室,分類處理所有在押嫌犯。
經劉南江具體操作,李文媛被拘押四天之後終於死裏逃生,重獲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