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初夏，學校剛放假不久，我就帶著家裏小朋友們，開始了盼望已久的歐洲旅行。從倫敦機場一下飛機，便直接坐上了去巴斯（Bath）的長途大巴。這是我們大不列顛之行的第一站。
巴斯是一座傳統的度假城市。這裏有近兩千年曆史的羅馬浴場和神廟遺址，也有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七世紀的巴斯修道院。到了十八世紀，新興的中產階級開始在這裏度假，建起了像 the Circus、Royal Crescent 這樣的住宅區。城市裏還有許多與簡·奧斯汀（Jane Austen）相關的主題景點。這裏有曆史有風景有文化，而且不像大城市那樣嘈雜，應該是一個緊繃之後，讓人慢慢放鬆的地方。
旅館在城外，雅芳河（Avon River）的對岸，離長途汽車站和火車站步行隻有一小段距離。河水流動並不明顯，兩岸用石頭砌起，連接著更狹窄的運河。一看就知道，這是工業革命時期重要的交通水道。水麵之所以平靜，是因為這些河道都被船閘控製著。水位高低不一，有的河在山頂有的在山腰，卻通過船閘連成了一張巨大的水路網絡。河道狹窄，上麵的船也又窄又長，被稱為 longboat 或是 Narrowboat，每一艘船的尺寸都剛好能完整地進入一個船閘，才能在這張網絡裏通行無阻。
因為我們一家人多，旅館把我們安排在一幢附屬的小樓裏。走近一看，才發現這居然是一座由舊磨坊改造而成的小樓，名叫 Thimble Mill，最早修建於十九世紀三十年代，坐落在連接雅芳河與 Kennet運河的船閘旁。牆體由不同年代、不同大小、不同顏色的石頭砌成，修複的痕跡一眼可見。旁邊的船閘上，木船的木板早已長滿了植物，大股的水從石縫中嘩啦啦地流出，很難相信這船閘現在仍在使用。
沒過多久，果然有一艘 longboat 慢慢駛了進來。因為這裏的船閘需要船主自己手動操作，隻見一個老頭跳上岸，一邊指揮船上的老太太，放水，然後用力推開閘門。如今仍有不少人住在這些運河船上，把它們當作移動的家，像美國的房車生活一樣，顯得悠閑而自在。後來我們也在雅芳河上找了個地方劃船，算是親身體驗了一下英國的水上風情。
船閘上遊有一個小池塘，住著一戶天鵝家庭。兩隻大天鵝帶著一群小天鵝，我們散步時，它們常常直接遊過來向我們討食，一看就是被人寵壞了的居民。
走在巴斯城裏，最直觀的感受是：幾乎所有建築都用偏黃的砂岩砌成，看上去很新，很難相信其中大部分已有兩百多年的曆史，建於十八世紀。後來參加了誌願者帶領的 city tour 才知道，實際上從工業革命到維多利亞時期因燒煤，這些建築本來被黑色煙灰覆蓋看不到本來的顏色的。工業革命之後，當地為了發展旅遊業，下了很大的決心，一點點清理掉，才恢複了砂岩原本的顏色。對比之下，這裏的很多城市比如愛丁堡因為這些黑灰一直保留著到現在，反而給人一種更“厚重”的曆史錯覺。
想象兩百多年前，在這裏住過的簡·奧斯汀或瑪麗·雪萊（Mary Shelley）走在同樣的街道上，看著同樣的房子，住在像 Circus、Royal Crescent 這樣精致而宏大的住宅區，會是什麽感覺。這些地方在當時也不是出售的，而是出租給度假的中產階級。初夏陽光下，成排的黃砂岩建築顯得格外明亮，就像那個時代英國社會進步的成就一樣耀眼。
簡·奧斯汀如今成了這座城市最驕傲的一張名片，可她其實隻在這裏住了五六年，而且並不喜歡這裏。生長在鄉村的她，應該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那個時候她的父親突然退休、失去經濟來源，全家搬到這座陌生、擁擠、在當時看來應該有些肮髒的城市。以她敏感的性格，不感到壓抑才怪。可以想象那個年代，家家戶戶燒煤，每天清晨無數煙囪冒著青煙，空氣中彌漫著煤煙味，再加上河穀的濕氣，很容易起霧霾。除非有大風天氣，否則很難看到清澈的天空。我們今天跟著誌願者，站在半山的的住宅區裏，望著河對麵綠草如蔭的遠山。雖然她沒不太喜歡這個地方，可是她小說中描寫的那些遠山與草地，就是今天從城內望去仍能看到的景色。她小說裏那些男男女女散歩的綠蔭就是我們頭頂上的那些樹，隻是兩百年過去了，樹冠已經遮天蔽日。
盡管她不喜歡這個小城，卻絲毫不妨礙現代巴斯對她的熱愛。就像千千萬萬讀過她的文學作品的人們。因為她寫就是普普通通的他們的生活。想到著裏，讓我十分敬佩這個島國國民的文學傳統，尤其是女性作家，從那個時代的簡·奧斯汀、瑪麗·雪萊，到今天的 J.K. Rowling。
（維多利亞時期的人們喜歡欣賞樹根，所以很多時候將一些樹根暴露出地表）
日落時分，我們爬上城對麵的小山，隔著雅芳河看夕陽下的巴斯。站在那裏，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鄉。在巴斯街頭能看到中世紀靠近河流的東門，城中心還有一段露出地表的羅馬古城牆。我的家鄉也是這樣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城前有大河，站在大河對麵的高處，曾經可以一眼看到整個小城。城裏也曾有有一小段剩下的斷壁殘垣的城牆就；還有一個叫大東門的地方，門早已不見，隻留下名字。可短短二十年，這些地方要麽被拆掉沉入水中，要麽被拆掉埋進一棟棟像筆杆一樣高的住宅地基裏，再也看不到了。不像巴斯，如果有一天簡·奧斯汀穿越回來，她還能找到回家的路。我想她一定會喜歡上現代這個寧靜整潔，充滿陽光藍天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