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郭小姐與鼠

所有的小朋友都知道“東郭先生與狼”和“農夫與蛇”這兩則寓言吧。當年，惡狼和毒蛇被救後對善良的東郭先生和農夫恩將仇報的景象深深地刻在我幼小的心靈上。從此我見到狼、蛇，包括鼠類等反麵動物，哪怕它們是在動物園籠子的另一邊，我都要退避三分。即使<料理鼠王>這個可愛的卡通也引不起我的特殊好感。

可是我不愛它們，並不等於它們不來找我。我在紐約的小陋室恰好在一家烤肉店樓上。小老鼠們本來可以在烤肉店裏得到很好的侍候。可是它們在空閑之餘非要到我家撒泡尿、拉把屎，好像我們家是專用廁所似的。我當然不幹了，我一個高端靈長類，怎麽淪為給老鼠們掃廁所的了？而且還是free labor! 這叫什麽事兒？

我殺心暗起，買來黏膠盤放在它們經常出入的地方，等待它們自投羅網。沒想到這些鼠輩可不是等閑之輩。我親眼看到它們在快跑到膠盤的地方突然一個騰躍跳過去，動作優美絲毫不遜於劉翔。我隻有咬牙切齒，調整心態，耐心等待。我就不信你們個個都智高力強，即使這樣，難道你們就沒有閃失的時候？

我的耐心終於得到了獎勵。這一天我的眼睛一亮：那不是一隻老鼠躺在膠盤上嗎？它正在使勁脫身呢。看你往哪裏跑？我轉身去取塑料袋，準備連老鼠帶膠盤放進袋裏紮緊再扔到垃圾桶裏悶死。我正打著如意算盤，突然背後棒喝一聲：“別動!”回頭一看，是我家大女兒，未來的著名動物保護者，現年尚11歲。隻見她怒目圓睜，好似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準虐待動物!”她又喝斥道。

“這怎麽叫虐待動物呢？”我辯解，“你知道老鼠會傳染疾病的，難道你寧願得病嗎？”

“是的。我寧願得病。我們人類是地球上最惡毒的動物。我寧願我們人類少一點。”她振振有辭。

我一下子被嗆住了。我們人類作惡多端可是人所共知的事實呀。我得想辦法論證這老鼠比人對地球害處更大才行。正在我費力尋找論據，那隻老鼠突然掙脫了黏膠，敏捷地一個鼠竄就不見了。我氣急敗壞，旁邊的東郭小姐卻咧著嘴幸災樂禍。

我恨恨地尋思：這膠盤該不是“美國製造”的偽劣產品吧。咱得上網尋找管叫老鼠有來無還的過得硬的膠盤。在穀歌上打進幾個關鍵詞，蹦出來上千條和捕鼠膠盤有關的網站。一條一條看下去，看得我越來越氣餒。首先，我沒有找到想要找的資料；其次，所看到的條目都是教人用膠盤捕到鼠後怎樣人道地送到荒郊野嶺去放生。如果有看客不知，我這裏轉授給你們：用上等的橄欖油(國人千萬不要用帶毒的工業油或低劣的地溝油)倒到膠盤上，油的潤滑性會幫助老鼠從膠盤分離。還要注意操作要小心翼翼，不要驚嚇到咱們“無辜”的小動物。

我向朋友訴說。他說：“你這算什麽？我鄰居拿汽槍打了一隻地鼠，他的兒子正好從大學回家探親，看到了，跟他吼叫‘你這個老畜生!’街坊們全聽見了。”

我對大小姐放鼠歸洞仍然耿耿於懷。我檢討這是缺乏正麵的愛憎分明教育的結果。今晚在服侍兩位小姐用餐過後，我細聲細氣地對大小姐說：“我給你講兩個寓言故事吧。”她很驚喜。可見當媽的平時太忽視她們了。我將《東郭先生》和《農夫與蛇》的故事娓娓道來。先講東郭先生，講罷，看大小姐沒有反應，我試探著問：“你從這個故事中學到了什麽？”她聳了一下肩膀。我想她是知道，就是不肯說。可她沒說，我心裏也不能肯定她是不是真的領會。

“如果你是東郭先生，你會怎麽辦？”我循循善誘地。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麽老。”她說。這麽小就覺悟生死無常了？！好吧。

“假如這事是現在就發生的，假如你有一天去樹林裏轉悠......”

“我沒事跑樹林裏轉悠幹嘛？”

“別打斷，我們現在是假設你現在就在樹林裏，看到一隻狼被套住了。你救不救它吧？我剛才在故事裏把意思都講清楚了。”

“狼也並不都是會咬人的。有的狼就不會！”

“對了，你不知道它是好狼還是壞狼，你怎麽辦？”

“那我打電話給動物園，讓他們過來。”

我黔驢技窮。但頗不甘心。接著把農夫與蛇的故事也講了一遍。這一次，不等我們的東郭小姐開口，我先替她回答：“我知道，你會打電話給動物園叫他們過來。”

“媽，您就是記性差，我跟您說很多遍要買條蛇來養，您說沒錢，這條蛇我怎麽會給動物園，我當然要拿回家了。”

（寫於200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