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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留學生中歐紀行(1994年)之四

(2023-03-09 12:18:59) 下一個

四.波蘭

  離開柏林,下一站是波蘭。我們到邊境小城GOLITZ轉車,在那裏呆了半個鍾頭。那裏的物品比起柏林或慕尼黑要便宜一大半。

  過境時,我的護照被邊防官們傳來傳去,他們又在一邊嘀嘀咕咕。我耐心地等了足有五分鍾,他們才笑容可掬地將護照交回我手裏。

  我們要去的地方叫JELENIA GORA--可譯為DEER MOUTAIN也就是鹿山。鹿山是一個中等城市,得在一個小鎮換火車。我們想在這一小鎮車站給我的朋友烏拉掛個電話,告知我們到達的時間,可是前後左右轉遊了好幾圈,也沒發現有公用電話。我們去問訊處求助,裏麵一個秀麗的女士擺擺手,意思是她不懂英語。我當時忘了試試漢語--玩笑。後來發現這位女士幹脆車站裏裏外外一把手,不僅負責谘詢,還負責給火車發訊號。

  好歹手頭有烏拉的地址,就自己找去吧,大不了作點不禮貌的事--讓她吃驚。夜裏十時多,我們到了JELENIA GORA車站,這個車站比較大,應有盡有。和前一個小鎮車站一樣有一個酒吧,但門麵上顯得摩登得多。我一眼就看到有好幾個公用電話,看人家往裏邊插卡,就把身邊僅有的AT&T電話卡拿來試,卻被拒絕。原來人家用的是一種什麽歐洲聯用的卡。說到這裏,想到飛龍正在兜售的NTC卡,如果能夠在世界各地用,一定非買不可。

  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坐哪路公共汽車,就去叫出租車。一問,才要五個美金。司機把我們送到後,我興奮地跳出來叫烏拉。烏拉和她丈夫亞努西穿著睡衣就跑下樓來。這邊B正準備付帳,可是我們隻有十元的票子,司機找不開。B正打手勢叫司機找給相當三美金的ZLOTY(波蘭元),亞努西已回屋拿了錢塞給司機。我們說這不行,我們自己付。但亞努西已打發司機走了,原來他怕我們上當。我發現司機很失望的樣子--本來說好付美金的,感到很對不起。後來問了亞努西,得知從車站來這裏的確就相當五個美金,所以那個司機非常誠實。

  進了屋,烏拉忙給我們準備吃的和喝的。出門半個月來,第一次感覺象到了家一樣。這烏拉原來在紐約給有錢人當管家,周末是我的室友。她長我二十歲,總把我當小孩子對待,處處對我很照顧。還是在紐約時,她經常叫我們去她打工的地方玩,說她的主人待人很好。拗她不過,終於有一天順路去玩。她的主人--一對猶太夫婦(先生是銀行家、慈善家Henry H. Arnhold)--家的確很氣派,走廊裏掛滿了名畫,玻璃櫃裏擺滿了古玩,大客廳的落地窗麵向公園大道。女主人有時會把自己淘汰的那些包包給烏拉,烏拉就拿回來分幾個給我。

  烏拉說她去車站等了一天,剛剛回家。我們原來告訴她這一天到,當時沒買好車票,不知道具體時間,誰知她居然就在車站傻等。“我一早八點就去了,一直等在車站裏。剛才車站裏的人說最後一班車已經到了,我看看沒有你們,就回來了。我的女兒本來昨天要去外地度假,聽說你們要來,特地等你們。今天下午,她以為你們不來了,就走了。”烏拉還有一個兒子,已經去度假,在我們走那天的晚上回家,所以很不巧,一雙兒女都沒見著。烏拉以為我們這一來會住個一、二個星期,得知我們隻計劃住兩天,她很失望。如果我早知道烏拉的這番誠意,就會早點從紐約出發。

圖:鹿山市

  第二天早晨起來,烏拉的早點和茶已經在桌子上等候。這是旅途第一次不用去外麵吃飯。飯後下樓去玩,一隻狗呲牙咧嘴地撲了上來。我嚇了一跳,卻故作鎮靜,還給他(後來得知是“她”)陪笑臉。她並不懂我的意思,仍是又撲又抓。B和烏拉過來,才解了圍。原來這是她家的愛犬,名叫伊娃。她剛才是興奮的表示,就象小孩子見家裏來了客人要表現一番。可我從小就怕狗,承受不了這樣的禮遇。

  傍晚我們帶著伊娃去田間散步,才發現她其實很天真可愛而且聰明。經過鄰居家,她把那家的狗托尼招呼出來一起玩。她一路上和托尼搶一根木棍,我們試著引開她的注意力把木棍藏起來,第一次她上了當,但第二次她眼睛看著我們,腳爪卻緊緊地按著木棍。路上我們遇到一個從南美嫁過來的婦人,她也在遛狗,她親切地喊著伊娃和托尼,卻隻對烏拉和亞努西說聲“DZIEN DOBRY”(你好)。我過後問烏拉她叫什麽名字,烏拉歉意地說不知道,雖然他們互相知道對方狗的名字。

  一個下午我們坐在院裏的長椅上曬太陽,伊娃不知從哪裏玩夠了跑來,一個跳躍竄到我的大腿上,就躺下不走了。她實在太重,我隻好把她趕了下去。她卻死皮賴臉的,還要再來。我沒辦法,隻得把她趕到籬笆外。她在籬笆的那頭哀求地望著我,叫我不知如何才好。

圖:伊娃

  亞努西幾乎不和我們說話,都是烏拉替他說。亞努西原來在紐約布魯克林的一個加油站做過工,有一年多,但他的英語隻會“OK”,“HELLO”和“THANK YOU”。烏拉說他周圍的人都是波蘭人,幾乎沒機會說英語。烏拉的英語相當好,雖然有很濃的波蘭口音,但語法基本正確,詞匯量也挺大,在她這樣的年紀能把英語從頭開始學成這樣,不能不承認她的聰穎。烏拉上學時學過俄語,但她拒絕說俄語,有很多波蘭人象她一樣提起俄國就很反感。

  我在波蘭時正好碰上他們準備紀念華沙起義五十周年。華沙起義是一九四四年八月一日波蘭地下衛國軍發起的對德軍的全麵反攻。這場反攻艱難而又悲壯,結果是二十萬波蘭人為此獻身。在頑強地持續了63天後,德軍的坦克開進華沙,把整個城市夷為平地。(有一個波蘭人戰後回到華沙,說他以為到了月球。)雖然這樣,這仍是歐洲被占領區中堅持最久、最動人的抗德運動。當時波蘭求助於蘇聯,但蘇聯卻無動於衷,隔岸觀火--蘇聯打的算盤是魚翁取利。出乎人們的意料,瓦文薩竟邀請了這兩個冤家來參加他們的紀念活動。更糟糕的是,被邀的德國總統HERZOG居然把這一事件和另一樁事件搞混了,這使得有些波蘭人很生氣。他們覺得HERZOG這樣的德國人根本不配參加這個活動。而另一些人則持另一種態度,認為這是給德國人和俄國人上曆史課的好機會,同時也可以藉此和這兩個國家結束以往的怨仇,從此向前看,因為明天比昨天更重要。

圖:波蘭軍人

  亞努西用他們的微型汽車(相當於中國的奧托,波蘭大多數家庭擁有的汽車是這種微型的)把我們開到半個小時以外的西涅詩卡山。把車停在半山,再乘纜車到嶺頭,然後爬一個小時到山頂。雖是酷暑,海拔也隻有一千六百米,山上仍有積雪未化,山風清涼透人。站在山頂,一邊是波蘭,另一邊是捷克。那邊來了一隊童子軍,個個稚氣可愛。分界線有一個捷克士兵站崗,我也不管,徑自跑到捷克那邊,他也不聞不問。後來下起一場大雨,大家都跑到飯店去避雨。雨後出來時,不見了那個士兵,不知道他上哪裏開小差去了。我們試著往捷克那邊深裏走,遇見那邊過來的人們,這時已經分不出來我們是波蘭來的還是捷克來的。烏拉也感到很奇怪,多年前她來這裏的時候山頭上兩邊都有軍隊嚴密把持,多走一步都要查護照。看來現在邊防檢查鬆多了。我當時很遺憾沒有更多的時間,不然我就可以這樣去布拉格了。

圖:西涅詩卡山頂

  在飯店避雨時烏拉給我們買了PIZZA,價錢好幾萬波蘭元,相當兩個美金。再一看可口可樂的價格,每杯也相當六、七十美分,和美國的絕對價格是一樣的(市區商店裏的名牌牛仔褲賣到六十美金,比在美國還貴)。波蘭這幾年通貨膨脹的速度使人目瞪口呆。我在亞努西的集郵冊裏看到十幾年前他們還有幾十波蘭分的郵票,而現在一張郵票起碼都以數百波蘭元而計。相對之下,這裏人們的工資少得可憐。烏拉沒工作,亞努西的月工資相當於一百五十美金--他是建築學校的教師。一家四口人靠這點錢無論如何受不了這樣的高消費水平。波蘭失業的人很多,可以想見他們的日子過的很窘迫。烏拉一家還算不錯的,他們在靠著過去在美國賺的錢維持生活。

  我以前在紐約看到烏拉往家裏不但寄衣服,而且還寄洗滌劑、洗發液,甚至衛生間清潔劑,感到不可理解。現在看到這些美國貨在這裏的絕對價格普遍高出在美國的價格,才明白。我在烏拉家看到他們仍然在使用烏拉當初從美國寄去的東西。我想烏拉之所以購買洋貨主要是為了滿足她兒女們的虛榮心。當初烏拉為了能夠給兒女們以物質上的滿足,孤苦伶仃地在紐約掙紮了整三年,最後終於放心不下正值青春期的兒女才打道回府的。

  雖說波蘭物價奇貴,人們怨聲載道,但是他們的住房著實值得讓中國大陸人羨慕。我們去訪問了烏拉的一個年長朋友。她獨自住在新居民區的公寓裏,寬敞的一室一廳,烏拉說她還經常抱怨沒有自己的房子。烏拉自己家是一個三層樓的小院。一樓是臨時客房、洗衣間和車庫,二樓是廚房和客廳,三樓是三個臥室。樓上前後都有陽台,客廳也很大。美國郊區的普通人家也不過如此。我們住在烏拉女兒的房間,她一個房間有我在曼哈頓的半個APARTMENT大。牆上有掛毯,地上有地毯。家具也很新潮。烏拉所在的居民區都是這樣的獨家小院。比較有錢的人家房子蓋得很漂亮,占地麵積也大一些。每家的院子裏鮮花盛開。好幾家拱形的院門爬滿了紫藤花或薔薇花,非常美麗。

圖:烏拉的房子

  烏拉的小院裏種滿了瓜果花草,綠的葡萄、白的百合、紅的玫瑰、粉的康乃馨、黃的紫的華沙花,五彩繽紛。時值櫻桃熟得正透,我們爬到樹上邊摘邊吃。還有草梅和紅醋栗也待人去采。

  烏拉家有各種電器,包括計算機。唯一缺的是電話。要申請一個電話號碼得化幾千美金,而且還要排隊等上幾年。幸好她的鄰居雅嘉很幫忙,烏拉可以隨時用她的電話,雅嘉還經常義務給烏拉當傳達員。說起這位雅嘉,卻是紅顏薄命的女子。她丈夫早逝,留下一兒一女。女兒今年才十七歲,未婚生了一孩子。雅嘉將做外婆的時候還蒙在鼓裏。現在女兒呆在家裏,她和兒子給夜總會唱歌掙錢。她多才多藝,不但歌唱得好,且彈得多種樂器,什麽薩克斯管、吉它、鋼琴、電子琴都可以登台,在鹿山市小有名氣,人們的婚禮都願意請她去助興。我們臨走的那天晚上,烏拉帶我們去療養院夜總會去看雅嘉。雅嘉看到我們進來,揮手指著我們說:“我將這一首歌獻給我的朋友們。”我把歌名給忘了,但清楚記得雅嘉唱歌時的儀態,她和歌完全融為一體,讓人傾倒。烏拉說雅嘉唱一晚上可以掙二十五美金,加上教鋼琴、婚禮之類的額外收入,她每月至少可以掙五、六百美金,比一般人多了好幾倍。烏拉很羨慕雅嘉。

圖:雅嘉和她兒子

  有很多羅馬尼亞難民流落到鹿山市。我看到的主要是婦女和兒童,他們的頭上包著傳統的花頭巾,衣衫襤褸的在街頭行乞。對此,亞努西頗有微詞,說:“我們自己還不知道怎麽喂飽自己,哪裏養得起他們。”(原來他們捐給教堂的錢被拿來救濟難民。)我們在街頭吃冰激淋時,有一群羅國小孩趨上前來,很饞的樣子。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亞努西立即嚇退了他們。小孩怕怕地離去,我和B心裏都不是滋味,剩下的冰激淋再也吃不下去。烏拉埋怨丈夫不該趕走孩子,亞努西不吭氣了。旁邊是一個兒童樂園,幾個波蘭孩子在玩碰碰車,幾個髒髒的羅馬尼亞孩子目不轉睛地圍觀,他們一邊啃著討來的麵包。有一個羅國孩子大膽地上去摸了摸一個波蘭孩子的車子,兩人好象還交談了幾句話。不知他們都說了些什麽,也不知他們是否聽懂了對方的話。如果他們長大以後還記得,他們對今天這一幕的感受或許別有一番滋味。

圖:波蘭兒童和羅馬尼亞難民兒童

  人有時候很怪。亞努西待我們相當好,卻不能寬容和同情可憐的難民們。波蘭人和猶太人一樣曾受到納粹的屠殺,可是亞努西歧視猶太人。我問烏拉這是為什麽,烏拉隻說是無緣無故、沒有道理的,可能是受他母親的影響(烏拉和她婆婆關係不好)。烏拉說為此她一直瞞著亞努西她父親是猶太人這個事實。我大為吃驚,問亞努西不喜歡嶽父嗎。烏拉說亞努西和她父親相處非常好,但是她還是不想告訴他,怕萬一給他們的夫妻關係帶來影響。我問:“難道你要一直隱瞞下去?”烏拉點點頭。烏拉的父親已經去世,他一生中未敢向任何別人透露他是猶太人。烏拉說:“我父親一生都在扮演不是他自己的角色。他的負擔太重。不然,他也不會得病而去得這麽早。我愛我的父親,我非常愛他。”烏拉的聲音哽住了。烏拉不敢把自己的傷心之處告訴丈夫,聽起來很可悲。我不由得想起烏拉說過的他們年輕時候的羅曼司。那時亞努西還是學生,他為了博得烏拉的歡笑,每個周末給人擦玻璃窗去買玫瑰花。這樣一個深愛妻子的人,難道會為了妻子的血統而翻臉嗎?

圖:在鹿山市一所教堂偶遇一場婚禮

  家人中還有烏拉的兩個孩子知道外公是猶太人。烏拉說:“他們是我父親的後代,他們應該知道他們有猶太血統。”烏拉為孩子操盡了心,還想為他們創造來美國的條件。烏拉說:“我和亞努西不想離開這裏,但是我們希望孩子們過得好。如果他們去過美國後再選擇回來,那是他們的事,我隻想盡到做為母親應盡的努力--為他們提供選擇的機會,至於他們做什麽樣的選擇,是他們的自由。”在這一霎那,我覺得烏拉很偉大。將來我若做了母親,也要象烏拉一樣,做一個奉獻和開明的母親。

  烏拉家的房子是亞努西親自設計的,並一磚一瓦親手蓋起來的,前後化了十一年(包括因經濟原因的停工待料),而他們在這所房子裏僅住了十年。他們夫婦對這所房子感情很深,即使他們有機會去美國,他們今後還要回來在此度晚年。

  烏拉在鹿山市隻見過一個亞洲人,他在自由市場擺攤賣衣服。我憑直覺判斷他是中國人,很想和他搭腔,但看他忙得不亦樂乎,心想算了。我說我來這裏開飯館吧,烏拉一聽,忙說:“來吧!你就住在我家裏,不用花錢租房子了。”她比我自己還當真。但說真的,這短短的兩天,我已經愛上這個地方和這裏的人了,說不定哪一天就給烏拉再來個驚奇,說:“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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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北飛雁 回複 悄悄話 羅馬尼亞人是屬於吉普賽人,生來就是小偷,搶東西,很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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