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紐約出發前的一天,我從浴室出來後,拖鞋鬼使神差地滑了一下,我毫無防備地直挺挺後仰摔倒,幸好被一個木頭筐擋了一下,可腰部卻被木框的一個角反作用力狠狠地戳了一下。我當時疼得隻能爬到榻榻米床上躺下來,生怕第二天出不了遠門。沒想到,我還挺皮實,第二天,腰雖然還痛,但我已經可以背上一個包,手拖一個carry-on拉杆小箱,去了機場。腰痛後來在我四個星期後離開厄瓜多爾的時候才消失。
我和花妮結伴去厄瓜多爾是為了學習西班牙語。說來話長,多年前因為想重溫一下社會主義,去古巴轉悠了 一個星期,可是因為不懂西班牙語,沒法和絕大多數的當地人直接交流,錯過了很多獲得可貴信息的機會。回家後,決心學點西班牙語。就這樣三天打漁、兩年曬網地,學了點皮毛,勉強應付問路、點菜。有一次還憑著那丁點兒西文幫著解決了個英語交流的小烏龍。
我當時隨一個旅遊團在秘魯的首都利馬。團長要和導遊商定次日送團上飛機的時間。不巧這個導遊小夥子英語比較有限。
“What time will you pick us up for the airport tomorrow?”團長問。
“I will not pick you up.” 導遊說。
“It’s in the contract that you will send us to the airport.”團長解釋。
“I know. But I will not send you to the airport.” 導遊說。
“What? That’s unbelievable!” 團長急了。
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是小夥子理解錯了。他把you理解成了單數,而不是複數。我急中生智,拿出我的初學手藝:“¿A qué hora ustedes van a recogernos para el aeropuerto mañana?” 西文的ustedes是“你們”。
小夥子頓時恍然大悟,連連點頭:“Yes, yes. Of course. Someone from our agency will pick you up.”
團長如釋重負。
其實,即使不去西語國家,在美國境內,最好也能夠學會看西班牙文。尤其是我居住的紐約,地鐵裏有很多廣告是西文。當我看到文中有” gratis”這個詞,知道是有什麽免費的福利了。可是,愣是看不明白政府又發放什麽免費福利了。你說,為什麽就不放一條英文的呢?為啥福利隻麵向懂西文的呢?
與其被好奇心害死,還不如踏踏實實地進修一下西文。在2020年1月份,我和誌同道合的花妮同學背上行裝遠赴厄瓜多爾求學。為期四個星期。有人可能會問:“你這才四個星期,也叫留學嗎?” 是的,有百度百科為證:“留學,舊稱留洋,一般是指一個人去母國以外的國家接受各類教育,時間可以為短期或長期(從幾個星期到幾年)。這些學生被稱為留學生。”所以我和花妮同學是名副其實的留厄學生。
一.基多 (Quito)
語言學校深知,遠道來求學的學生都不會是隻知念書的書呆子,他們一定也想順便吃喝玩樂一下,於是巧妙地安排勞逸結合的套餐。我們的套餐就是早上四個小時讀書,下午四個小時吃喝玩樂。第一個星期在首都基多。
圖:我在基多的房間
我和花妮為了有更多的機會說西文,分開各自住在當地人家裏。我的主人是一對老年夫婦。他們家是個三層樓的錯層住宅,有幾個房間租給我這樣的留學生。與我同時在這家留住的隻有一個年輕韓裔女生。我隻在早餐時會見到她。晚餐一般隻有我和老太太兩人。吃完飯後,老太太就給我們兩人沏茶,然後聊天拉家常。老太太不會英語,更不會中文,隻好我來搜腸刮肚地把我的所有西文詞匯都找出來應付。上午上課中也全程是西文教學和應答問題,下午老師帶領玩耍時也須全程講西文。如果不會,哪怕是用手勢表示,也不得講其它語言。一個星期沉浸式下來後,西文已經突飛猛進,和花妮見麵時都不經意地飆上幾句西文。
圖:西班牙式炸餃子
農曆春節那天正逢學校教怎樣做Empanada。這是西班牙式炸餃子,和我多年前吃過的廣東炸餃子有幾分像,隻是南美人的炸餃子個頭比較龐大,皮也比較厚實。我和花妮用多餘的麵粉各捏了一個老鼠來炸。旁人也因此知道了這是中國新年,說了很多祝福的話。大家嘰嘰喳喳,歡聲笑語。誰也不會想到,這是個多災多難的一年。
圖:黃金教堂
和其它中南美洲國家的老城一樣,基多的中心基本都保留著西班牙殖民地時代的輝煌建築。那裏有一個全部黃金貼麵的教堂,1765年完全竣工後一直完好保持至今,裏麵的金漆絲毫無損,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這大概要歸功於厄瓜多爾人民虔誠信仰宗教的傳統。步行10分鍾以外的羅馬大天主教堂Basílica del Voto Nacional(國家誓言聖殿)則是規模宏偉,也是打卡的重點。
圖:Basílica del Voto Nacional
和黃金教堂幾乎是隔壁鄰居,是厄瓜多爾的總統府。總統府牆根下的各個門洞都變成了小店,主要賣旅遊紀念品。看樣子是個體戶們租來的門麵。總統府門口隻有兩三個衛兵站崗。總統似乎太不把自己當回事。
圖:厄瓜多爾總統府
當然,Ecuador最聞名的景點應該是赤道。在基多北麵大約一個半小時車程,有一個叫Mitad del Mundo的小鎮,意思是世界中部。這裏有一個赤道博物館。在赤道上,把水倒入一個漏鬥中,水會直線往下流,赤道偏南一點,水會成螺旋形往下流,赤道偏北一點,水也會成螺旋形往下流,但螺旋卻是另一個方向。
圖:赤道線
赤道上畫著一條線,很多人試圖沿著這條線走,但發現沒走幾步就會偏離方向。其中原因?有興趣的可以自己查閱資料。
其實,厄瓜多爾的西班牙原文名字Ecuador的意思就是赤道。
Profesor Loco(花妮起的綽號)帶我們參觀厄瓜多爾的國寶級畫家Oswaldo Guayasamín的故居兼博物館。老師說起Guayasamín時神采飛揚。Guayasamín的壁畫“公牛和神鷲“尤其震撼。“安第斯神鷲是阿根廷、玻利維亞、智利、哥倫比亞、厄瓜多爾及秘魯的國家象征。它們是玻利維亞、智利、哥倫比亞及厄瓜多爾的國鳥。它們在南美洲安第斯山脈地區的傳說及神話中有著重要的地位,有如白頭海雕在北美洲的地位一般。自前2500年就有工藝品有安第斯神鷲的圖像,它們也是安第斯山脈一帶宗教的一部分。在安第斯神話中,它們與太陽神有關,更是上界的統治者。安第斯神鷲象征了權力及健康。”(維基百科)
圖:Guayasamín的壁畫“公牛和神鷲“
有一首著名的南美歌曲叫El Cóndor Pasa(神鷲飛過):
安第斯山脈的神鷲蘇醒了
伴隨著幸福黎明的光芒
他的翅膀緩緩展開
他下到藍色的河邊去喝水
在他身後,大地披上了綠衣
充滿愛與和平
在他身後,樹枝開花了
太陽照耀在麥田裏
在麥田裏
······
後來Paul Simon用這個旋律填了一首新的歌詞,叫If I Could。我雖然也很喜歡Simon和Garfunkel,但他們的版本略顯靡靡之音,而原版則蒼勁有力、神秘遙遠,像是神靈在呼喚,尤其在用排簫吹的時候。我找到了厄瓜多爾原住民歌手Leo Rojas用排簫演繹的版本,和大家分享:https://www.youtube.com/watch?v=8kQZHYbZkLs
和很多天真而浪漫的藝術家一樣,Guayasamín很崇尚共產主義,他朝見過毛澤東和卡斯特羅。2016年第一夫人彭麗媛在參觀Guayasamín博物館的時候贈送了一幅熊貓刺繡,現在掛在客廳裏。
老師在留言本上飛速地畫了幾張卡通速寫。他畫的卡通片辛普森一家和大力水手都不亞於正品。原來我的語言老師也是個畫家。我後來在Instagram上看到他更正式更令人讚歎的油畫作品。老師下了班後照例去學校附近的足球場去踢足球玩。我和花妮好奇跟去看。原來這不是一個足球場,而是有十幾個足球場,規整地橫豎排列著。
圖:基多農貿市場
除了參觀曆史景點和風景區,老師也帶我們去看了農貿市場和土特產市場。最使我感興趣的是古柯葉,因為它在美國屬於違禁品。南美洲高原地帶人們咀嚼古柯葉或泡茶來提神或舒緩高原反應。
第一個星期六我們去厄瓜多爾基多南部一個半小時之外的Cotopaxi活火山,旅遊大巴停在4500米處,我們開始用腳爬山。一個穿黑皮夾克、看上去活力四射的男子拿出一包古柯葉分發給大家嚼,儼然對爬高山很有經驗。他在前麵走,眾人在後麵跟著。(此處想象一下電影<阿甘>裏麵的鏡頭)。但還沒走出50米,這家夥回過頭來,茫然地看著眾人,半晌後吐出這幾個字:“我累了。我想去咖啡廳裏歇著。“他徑直朝咖啡廳走去,眾人愣了一下,也紛紛後轉,跟著領袖走了。這時,同車的一群大學生已經甩開我們前進了。我不願放棄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於是大口吸著稀薄的氧氣,加快腳步去追他們。
圖:海拔5千米處的赤道冰川
那一群大學生來自威斯康星,清一色的白人。我們從4500米處走到5000米處,用手摸到了少見的赤道冰川。
下山的時候,我正興高采烈地騎著山地自行車,花妮從後麵趕上來的汽車中探出腦袋:“嘿,我在給你錄像呢。”我聞聲一扭頭,沒料到自行車也同方向轉了一下,我從車上猛地摔了下來。還好沒有倒在車輪下。我被攙著上了汽車。腰傷還沒好,又加上膝蓋扭傷。真是禍不單行。但慶幸的都是在可控範圍內。
圖:在Cotopaxi騎車下山
我的膝蓋傷煩擾了我兩個星期。這些小狀況在後來想起來的時候都成了有趣的花絮。
在這個星期我聽說了武漢新冠肺炎疫情的消息。那時覺得非常遙遠,沒想到不久後全世界幾乎每個人都被波及。
二.亞馬遜叢林
星期日一早,我拖著箱子、背著包,一步一瘸地去學校。學校派車送我們去東南邊四個小時之外的亞馬遜叢林。同行的有其他幾個同學和幾個老師。我們驚喜地發現”Profesor Loco”也在其中。
快到目的地Ahuano時,要過Napo河。我們分成兩批過河。花妮和我在第一批中。過了河後,那邊已經有一個白人姑娘在岸邊等候。她隻背了一個大包和一個專業相機,旁邊並無其它行李。她比我還輕裝。正當我和花妮用漢語讚賞這個姑娘時,她開口了:“對不起,我想讓你們知道我聽得懂中文,免得你們不小心說了什麽尷尬的話而不好意思。“她的漢語字正腔圓,沒有一點老外的怪腔怪調。我頓時肅然起敬,和花妮爭著誇讚她的漢語。後來發現她還精通阿拉伯語,在課餘通過視頻給學生教阿拉伯語。她說除了那個大包,她還有一個大箱子,在下一趟船上。裏麵裝的都是她在旅遊過程中給眾多的侄子女和外甥子女買的禮物。她來自猶他州一個摩門教大家庭,經常獨自出來旅行。
就在進入叢林校舍前,汽車不小心碾死了一條蛇。
圖:汽車碾死一條蛇
摸著黑進入我們的木屋,打開電燈,幾個被驚到的大飛蟲騰空亂飛。牆壁上還有壁虎。我把安靜下來的飛蟲拍了照片,傳給富有經驗的摩門姑娘Breana驗證不是毒蟲之後,也就沒有打擾它們。我仔細檢查了各個角落,確定沒有蛇,這才放心地去洗澡,準備就寢。
圖:叢林宿舍
圖:叢林宿舍門口
Breana的西班牙語也是相當高階,老師給她一個人開小灶。我、花妮和一個法國老太太分在一個班裏。
老太太身著一條寬鬆的白底小黑點連衣長裙,花白的頭發盤在腦後,舉止優雅,像個仙女。她有一個幾十年的丈夫,沒有孩子。他們夫妻兩人從來都分開度假,因為旅遊興趣不同。但兩人每天通電話。說起丈夫,老仙女居然還有點羞澀。不明就裏的會以為他們才對上象。
圖:叢林課堂
我們的教室是一個兩層吊腳樓的下麵一層,四麵通透、沒有牆,像個涼亭。上午上課,下午去附近的原住民村落參觀。
圖:涼亭一角
在學校幫忙做飯、打掃衛生的幾個工作人員都是原住民。其中有一個精練能幹的帥小夥,帶隊參觀的基本上都是他。他教會了我們怎麽用當地語言和村民打招呼。
村落在Napo河的另一邊。我們穿上救生衣,坐著帥小夥開的船渡河過去。進入支流後,兩岸猴聲此起彼伏,估計是互相打招呼來看這一群外來客。近前一看,樹杈上坐著一群猴子,朝我們扮鬼臉。我拿起相機對著他們亂拍一陣。想起一首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濕熱的林子裏有很多螞蟻。它們排著長長的隊伍,邁著整齊的步伐,井然有序,像一支出征的隊伍。
圖:熱帶鸚鵡
有一個動物收容所。裏麵有兩隻顏色鮮豔的鸚鵡,幾隻烏龜,還有一條大蟒蛇。管理人員中有一個來自德國的的誌願實習生。她解釋說這條大蟒蛇是在路邊撿到的,當時被車撞了,奄奄一息,她們把它救活了,現在每天喂它吃幾隻雞,等養健壯了,再放生回自然界。在動物保護人員的眼中,動物是有貴賤之分的,並不是每個動物都有平等的生存權。
我們玩了一把吹氣槍,一時半會真不容易吹到靶的。
圖:吹氣槍
到了亞馬遜,少不了要品嚐Chicha酒。”在整個亞馬遜盆地(包括厄瓜多爾,秘魯和巴西的內陸地區)中,chicha通常是由木薯製成的。傳統上,婦女會咀嚼洗淨去皮的木薯,然後將汁液吐入碗中。木薯根擁有非常多的澱粉;因此,釀酒者裏的唾液所含的酵素會迅速將澱粉轉化為單糖,並會進一步地通過野生酵母或細菌轉化為酒精。這汁液在碗中發酵數小時後,將產生出微甜和有點酸味,外觀類似於脫脂牛奶的奇恰酒。” (摘自維基百科)
圖:釀奇恰酒的婦女
一個婦女把她親自釀製的奇恰酒遞到我們手裏。花妮悄悄地倒掉,說不會喝別人嘴裏吐出來的東西。我倒是沒有這麽多慮。平常我們吃的喝的,很多不是我們自己親手從頭開始製作,恐怕已經吃進去了不少混有別人細菌的東西。老話說:“不幹不淨,吃了沒病。”免疫力就是這樣培養起來的嘛。據說最早的酒就是人類唾液釀製的。
我們圍坐在河邊淺灘上,腿腳沒在清涼的河水中。Profesor Loco帶我們唱一首童謠。我們一邊拍手一邊唱,像一群幼兒園的小朋友。他領唱:
- Ritmo, su atencion (我們大家唱歌謠)
- Por favor, diga usted (你來說呀我來說)
- Nombres de (此處插入主題類別,例如動物) (唱一唱動物的名稱)
- Por ejemplo (比如說)
-Cerdo (豬),
這個時候我們每一個人都要想一個動物的名稱,在輪到你的時候說出來。
一圈唱完後,老師又開一遍頭,這次他說“唱唱植物的名稱”,那麽我們都想一個植物的名稱。半個小時下來,我們學到和鞏固了不少詞匯。Profesor Loco其實是個Profesor Divertido.
圖:Napo河上細佬獨行俠
回程河上,見一個小細佬獨自撐一條船,沿河而下。他看上去不過十歲的樣子。城裏的同齡孩子,這時大概正窩在房間裏玩電子遊戲。
傍晚,我們吃到了自己親手從研磨可可豆開始做成的巧克力。仍帶著餘溫,口感滑嫩,香氣濃鬱。
圖:新鮮的可可豆
我教大家用我家鄉的溫嶺話說“我是外國人”。才教了兩遍,Breana就說得完全可以亂真,每個發音和全句的語調聽上去就像一個土生土長的溫嶺人。不得不使人信服“天賦異稟”的現象。
視頻:老外學說浙江溫嶺話“我是外國人”
最後一個晚上,我們在既是教室也是飯廳的涼亭裏喝酒跳舞。舞到忘情時,花妮爬到桌子上,隨著熱帶音樂的節奏聳動著她性感的肩膀和腰肢。使我想起多年前,也是一個熱帶叢林裏的一個夜晚,古巴Tropicana妖姬們的銷魂熱舞。
白天濕熱的餘溫已經散去,夜裏有清涼的微風。明日我們在天亮之前就要出發。喝完最後一滴酒,依依不舍告別不和我們同行的老師和同學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