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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留學生中歐紀行(1994年)之五

(2023-03-10 09:42:52) 下一個

柏林和柏林牆

  第一次去歐洲,最想去的地方是柏林。總想親眼去看一看柏林在想象中怎麽也想不出一堵能夠隔開兩個世界。

  在慕尼黑坐上過夜火車,朋友們四個人占了一個包廂,兩人睡地鋪,另兩人睡椅子。七個小時後天亮時到達柏林從鐵路兩旁的鄉村來看,原東德和西德覺不出什麽差別。農家的房舍前後左右都種著鮮花,可見西方人很注意環境美。進入城市,才能看出東德的比較破舊。

圖:勝利紀念柱

  那天正趕上克林頓總統在BRANDENBURG GATE發表演說。我們去簡的朋友漢娜家把行李放下後,和漢娜以及她丈夫的表妹薩比娜去聽克林頓演講。簡問漢娜麥克怎麽沒來,漢娜說他不感興趣——他們夫婦都是美國人。這裏邊薩比娜是最興奮的。薩比娜是東德人,她這天特意從鄉下趕來聽克林頓講話。

圖:勃蘭登堡門 

 BRANDENBURG GATE過去是西柏林去東柏林的一個關口。1963年肯尼迪總統曾在GATE的西邊發表演說,他的一句“ICH BIN EIN BERLINER(我是一個柏林人)”成為名言。德國有一種著名的糕點叫“BERLINER”,在德國人聽起來肯尼迪好象在說他是一塊BERLINER,因為“I AM A BERLINER”的德語正確說法是“ICH BIN BERLINER”,不需要加“EIN”(一個)。我後來在NEWSWEEK上看到一則開克林頓玩笑的幽默畫,畫中克林頓在BRANDENBURG GATE說:“ICH BIN EIN BEGINNER。”(暗示在外交方麵)

  八十年代,裏根再次在同一個地方演講,他鏗鏘有力地說:“戈巴喬夫先生,拆掉這堵吧!”(這是雙關語)但直到一九八九年初,昂納克還頑固地宣稱:“柏林至少繼續存在一百年。”然而曆史沒有象昂納克期望的那樣,當年十一月九日,天安門民主運動的半年後,柏林政府決定開放東柏林至西柏林的通道。人們從四麵八方帶著鐵橇、鐵鎬、鐵鍬和其它各種工具湧向柏林群情激昂地推倒了這阻止東西兩邊自由來往達二十八年之久的人為障礙。

圖:克林頓總統在勃蘭登堡門前演講

  當薩比娜一家從西德電視台上看到這則新聞時,他們不敢相信。後來他們又從東德電視台上看到同樣的新聞,仍將信將疑。整整一個星期以後,他們才確信發生在柏林的是事實。薩比娜說當時不知道有多激動,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當克林頓最後以“柏林是自由的!”結束他的演講時,廣場上十萬人掌聲長久不息。許多人眼裏含著淚花——不用說,他們多是東德人。我想,薩比娜一定百感交集。隻有他們才能深切感受“柏林是自由的”的含義。克林頓的這次演說是在GATE的東邊,也是美國總統自二戰以來首次站在這裏。

  二戰結束後,從東德方麵來說,柏林遲早是要建的。自從東德把首都建在柏林,他們就希望西柏林歸順他們。而西柏林卻偏偏特別倔強,加上有美國和英國、法國撐腰,所以誓不投降。從一九四八年四月到四九年九月,東德曾對西柏林實行飲食封鎖,不但不供應糧食,而且切斷水源。那個時候,如果西柏林居民到東柏林購物,則可以得到優惠。可是西柏林居民對這一特殊優待竟然置之不理。在此期間,美英法協助西德天天向西柏林空降水和食品。那時,平均每一分鍾就有兩架運貨機在西柏林降落。這樣的飛行在氣候惡劣的時候也不間斷,致使數十名飛行員和兩名地勤人員喪生。但西柏林的鬥爭贏得了勝利,使得東德最後放棄了這一封鎖。

圖:德國國會大廈

  自從柏林一分為二,西柏林就成了西方向東方亮相的一塊招牌。資本主義要向共產主義顯示它的優越,它要說共產主義是行不通的。美國等大力投資西柏林很快就把西柏林建設成為一個相當富有的現代化城市。由於西柏林的工資成倍地高於東柏林的,很多東柏林的居民都去西柏林找工作。到了五十年代中期,西柏林不但把自己的失業率降到零,而且還為數十萬東柏林居民提供了工作。東德政府眼見東柏林勞工流失、工廠停產,不得不向蘇聯提議把西柏林圍起來。當時是一九五八年。赫魯曉夫沒有馬上采納這個建議,而是給美英法發出最後通諜,威脅要“收回”西柏林。但是西方國家不予理睬,繼續我行我素。這樣又僵持了三年。赫魯曉夫在黔驢技窮的情況下,方才指示東德政府把西柏林圈起來。

圖:二戰中被炸毀的教堂

  那是一九六一年的一個深夜,工人和警察被叫來用鐵絲網把西柏林從四周團團圍住。次日人們從睡夢中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突然和親人們相隔兩個天地。為了防止人們逃跑,鐵絲網逐漸地變成了鋼筋水泥的高,足有一個半人之高。上裝有電網,有的地方甚至有兩道,即使你爬過了這堵你也隻能掉在兩道的夾縫裏,等著束手就擒。

  越幾乎是不可能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活捉。但是人們還是向往著自由。他們想盡了千方百計企圖逃往西柏林我去CHECK POINT CHARLIE這個專門介紹柏林的博物館看到(CHECK POINT CHARLIE 是原來外國人從西柏林進入東柏林的主要通道),人們逃跑的主要方式有兩種:乘車和挖地道。

  乘車是把自己藏在別人(主要是外國人)的車裏,當然要藏得巧妙。有一位女雜技演員把自己藏在一個很小的皮箱裏。開車的是一個外國歌星,他的車上裝了很多樂器。當邊防官問:“這是什麽家夥?”他差點兒嚇出心髒病。後來才明白他們問的是樂器。他和她後來結成伉儷。我發現多數用來藏人的車特小,可能越是小別人越想不到吧。

圖:女雜技演員藏在這個小甲殼蟲裏從東德逃到西德

  東柏林和西柏林本來連成一體。人為地分開後,不僅有的街一分為二,有的樓房也是一分為二。有的人住在兩隔壁,一家在西柏林隔壁一家在東柏林。有的人利用了自家離西柏林近的好處,開始挖地道。這樣的地道,悄悄地挖,不能走露風聲。有的挖了幾個月,有的挖了幾年。可見人們追求自由的恒心和毅力。

  我在那個博物館還看到一家人別出心裁的逃跑,他們事先測好風向,乘熱氣球降落在西柏林。還有一個女子,自己動手做了一件軍官製服穿上,在行了一個軍禮之後,竟然順利地通過關卡。

圖:德國國會大廈前

  在築的數年後,西柏林居民可以申請簽證到東邊探親。但東柏林居民到西柏林幾乎是不可能的。薩比娜說,那時住在東德就象被關在一個大監獄,哪兒也去不了。

  我出於好奇,問薩比娜現在兩個德國還有什麽區別。她馬上說:有很多區別。我讓她具體說說,她一時間也沒了頭緒,隻覺得哪兒都不一樣。但她非常肯定且情緒激動地說:“我相信我們會很快趕上西邊的。差距會很快消除的。”我相信。我已經看到在東柏林建起了許多現代化建築、樹起了很多外來企業的招牌,我還看到到處是新的施工場地。

圖:東柏林的外來企業

  再問薩比娜能不能判斷一個德國人是東邊來的還是西邊來的,她說她能看出。我問從哪裏看得出,她說她能感覺出來。看來這個二十歲的姑娘看問題是直覺型的。我還是想問出個所以然:“那兩邊的年輕人想法有什麽不一樣嗎?”“很不一樣,”她說,“他們不知道沒有自由的滋味。他們很無憂無慮。我們總是想得很多。”德國統一時薩比娜隻有十五歲,小小的心靈已有滄桑感。

圖:前為薩比娜

  和薩比娜聊起小時候的事,原來他們也跟我們一樣加入少先隊、共青團之類。我問她曆史課是怎麽說毛澤東的,她說他們學的不多,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毛發動了文化大革命。我問她的老師和課本對毛怎麽評價,她說都沒作評價——他們當時親蘇聯,對中國的事不關心。我和薩比娜聊了很多,其他人似乎都很理解,不來打擾我們。我們發現原來有這麽多相同的地方和相通的感受。

  那一晚上我們和薩比娜一起到東柏林發現東柏林街頭的夜晚比西柏林冷清得多,隻有幾個穿得很暴露的女孩子在街頭招攬顧客。她們和來人討價還價。有一個女孩很久才得到一個顧客。看著她高高興興地鑽進汽車,我不知道應該是為她笑還是為她哭。但願東柏林快快地富起來,這裏的女孩們不再為生計而出賣身體。

圖:東柏林的遺跡之一

  第二天照著薩比娜的指示去到一段作為文物保留下來的柏林這段大約有百米長,上有很多著名畫家作的畫。這些不同風格的畫無情地嘲弄了專製,熱烈地歌頌了自由。

圖:柏林牆

  柏林下一共有七十多人喪命。人們也許記不清他們每個人的名字,但是不會忘記他們追求自由的精神。世上還有許許多多無形的“柏林”,什麽時候也能夠一樣拆掉呢?

                 1994-7-31寫於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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