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國在原先商朝的王畿之地,那邊的詩裏也有黃鳥。
凱風(邶風)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
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大致意思:
柔和的風從南邊來,吹那小棗樹的樹心。小棗樹的樹心幼而壯,母親這樣辛勞。
柔和的風從南邊來,吹那小棗樹的粗枝。母親這樣通達事理美好,我們這些孩子沒有美善的人。
引來寒泉,在深挖的下麵。有七個孩子,母親這樣辛苦。
睍睆黃鳥,(它)承載美好聲音。有七個孩子,不能安慰母親的心。
這首詩的第一、二章寫暖風滋養小棗樹,用它比喻母親撫養孩子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小棗樹的樹心長成粗枝,孩子們也長大了。
“心”和“薪”發音相同,卻是前後兩種狀態,不知不覺間就轉換了時空。
接下來的第三章說到泉水,但沒提這泉水的功績和泉水滋養的對象,不像是直接把泉水比作母親。反反複複讀了好幾遍,終於注意到了“有”和“浚”。
《詩經》讀到現在,一直把“有”解作“不宜有而有”,這裏也不例外。“有子七人”,孩子們不該那麽多,母親辛苦了;孩子們那麽多,也沒一個讓母親感到安慰的;“爰有寒泉”,或許在說:本不當有這個寒泉。
《詩經》有一句:“莫高匪山,莫浚匪泉”,從這句話看,在“浚”大概是深的意思。那麽第三章的“在浚之下”,也許不是說泉水在河南浚縣,而是說挖得很深,終於打出了寒泉,正常情況下是挖不出這口泉水來的。接下來的“母氏勞苦”,大概在誇母親為這七個孩子付出了比正常情況下更多的努力。
這首詩三章都在講母親的功績,檢討自己不夠好;最後一章幹脆表示自己還不如黃鳥,能用婉轉的叫聲讓母親高興。
這麽反複貶低自己,應當有原因吧。
查一查作者是怎麽形容黃鳥的。“睍睆”一詞的解釋:形容鳥色美好或鳥聲清和圓轉貌。“黃鳥”——毛色,“好音”——聲音,這象是結合了本詩的上下文猜了兩次,沒想好到底選哪個解釋,索性一道放上來了。
逐個字查。
“睍”:因為害怕不敢正視的樣子;“睆”:1、(眼睛)鼓出, 2、明亮,3、渾圓。
看來是指一隻會唱歌,挺漂亮,但是眼神遊移不定的黃鳥。“睆”是好詞,“睍”不是。把“睍”字放在句首,先定個負麵印象,作者大概對黃鳥有敵意。
試想,孩子大了,母親不用象以前那麽操勞,有了不少空閑時間。如果黃鳥在指一個外人,跑過來滿口好話,討母親的歡心。母親一高興,對他比對自己的七個孩子還好,孩子們自然不開心。現在也經常有新聞,有不少專騙老人的,哄得老人掏了很多錢買東西,子女怎麽勸都不聽。
人總是要麵子的,尤其是對著晚輩。如果子女們直接說老人糊塗了,上了當,誰聽得進去,說不定老人反而更堅持自己的做法,越說越不通。相比之下,本詩上來就一通誇,母親撫養孩子辛苦啦;母親一向通情達理,是孩子不爭氣;母親當年英明神武,正確決斷;現在喜歡的這個外人也是又好看,說話又好聽,都是孩子們沒本事讓母親欣慰呀;這聽起來多愜意。
沒有了抵觸心理,母親回頭想一想,“睍”字就可以生效了。這外人,真的眼神躲閃,不敢正視嗎?是不是他真的在哄我呢?
五首詩裏,就這隻黃鳥不像好人。邶國既然是原先商朝的王畿之地,不喜歡周朝的黃鳥也正常。
最後一首《黃鳥》是秦穆公時候的事了。
黃鳥(秦風)
交交黃鳥,止於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黃鳥,止於桑。誰從穆公?子車仲行。維此仲行,百夫之防。臨其穴,惴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黃鳥,止於楚。誰從穆公?子車針虎。維此針虎,百夫之禦。臨其穴,惴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大致意思:
交錯飛行的黃鳥們,停在小棗樹上。誰為穆公從死?子車奄息。這個奄息,在一百個成年男性裏是最突出的。到他的墓穴,他憂愁恐懼。那青色的天,消滅我賢良的人。如果可以換回他啊,用百人來換他一身。
交錯飛行的黃鳥們,停在桑樹上。誰為穆公從死?子車仲行。這個仲行,抵得上一百個成年男性。到他的墓穴,他憂愁恐懼。那青色的天,消滅我賢良的人。如果可以換回他啊,用百人來換他一身。
交錯飛行的黃鳥們,停在牡荊上。誰為穆公從死?子車針虎。這個針虎,能抵禦一百個成年男性。到他的墓穴,他憂愁恐懼。那青色的天,消滅我賢良的人。如果可以換回他啊,用百人來換他一身。
秦穆公作為春秋五霸之一,開疆拓土,最後幾年還出征西戎,辟地千裏。然而他死後以一百七十七人殉葬,把能臣都一塊埋進去了,這其中以子車氏的三良最出名。
秦穆公重用的很多大臣都不是秦國人:百裏奚是虞國大夫,蹇叔是宋國人,丕豹是晉國人,幫著他伐西戎的由餘,祖先是晉國人。或許子車氏也不是秦國人,這三人大概是武將,年富力強,手握兵權,他們不死,接班人不放心。
《左傳 文公六年》也說到了這首詩:殉葬殉到國人都作詩哀歎,可見秦國當不了盟主,秦國不複東征。
其實秦穆公的殉葬人數不是最多的,1976年正式發掘的秦公一號大墓,殉了一百八十多人,墓主大概是秦景公。他不及秦穆公有名,殉葬的人雖多,《史記》也沒提為他從死的事。
穆公下葬,各國過來觀禮,這些黃鳥們都看在眼裏,有“從死”這把刀在頭上懸著,幾個敢來秦國效力啊。直到兩百多年後,秦獻公即位,才廢除了人殉製度。
當時秦國內亂,在外流亡的獻公回來當國君。他之前的小國君被沉了河,大概屍骨無存,不用殉人。
按《周馴》記載,秦獻公生病,召他的繼承人仲敬子,問:我不想要別人從死,行不行?仲敬子說:秦國的老規矩怎麽能變呢?然後他就不是繼承人了。
從這段話來看,“從死”製度是為了消除上一輩的影響,建立繼承人的權威,所以仲敬子還想按老規矩辦。
秦獻公死後,兒子秦孝公接任,他招了個有名的大臣——衛國人商鞅。可惜秦國雖停了從死的製度,商鞅依然沒得善終,秦孝公死後他到底沒能逃過接班人的屠刀,死得比殉葬還慘。幾百年的習慣哪裏是一紙禁令就可以輕易改變的,這裏麵的盤根錯節,觀禮的黃鳥們怎能知道。
把黃鳥看作人,代入這五首詩後都沒什麽硬傷,那麽這種假設也許可行。不過,真實的黃鳥會是什麽樣呢?有很多人覺得它大概是黃鸝,或者黃雀。
黃鸝很漂亮,它們多半是單獨或成對活動,冬季會集小群,這就跟成群活動,在糧田裏吃穀子的黃鳥不一樣了。
黃雀在繁殖期成對生活,其他時候常集結成幾十隻的群。但它在我國大多數地區都是冬候鳥,通常隻在冬季的10月底至來年3月初可以看到,除非是在我國的東北地區或者江蘇鎮江,黃雀會在那裏夏季繁殖。這些地方離黃鳥詩的創作地很遠,穀子成熟的時候,黃雀不在。
我在網上找到了一篇觀鳥愛好者的文章,他覺得這黃鳥是金翅雀。金翅雀屬於留鳥,主要以植物果實、種子、草子和穀粒等農作物為食,會集成小群,當地有不少。
網上又隨便搜到黃腹山雀,也是留鳥,常常成群。不過它主要以昆蟲為食,也吃植物果實和種子等植物性食物。雖然多半不是它,但長得可愛,也放張圖吧。